堤契诺之歌:散文、诗与画-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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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天谢地,我逃离城市了。结束了打点行李的旅行生涯,离开六个月后,终于返家。再次搭车经过哥哈特;这段路我已走过上百回,但每次仍乐在其中。在葛青见到的纷飞大雪,在阿洛罗道别的雪景,在飞亚铎草地上绽开的第一朵春花,在吉尼各怒放的第一朵梅花与梨花,实在都是美景。

    但抵达卢加诺后所见到的光景并不怎么好。当时正逢复活节,游客如蝗虫般聚集于此;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像卢加诺一样,让我对地球的人满为患感到如此憎恶。卢加诺是座小城,四分之一的居民迁自柏林,三分之一来自苏黎世,五分之一来自法兰克福及斯图加,平均每平方米住了十个人,每天有许多人几乎惨遭挤死,但却不见人口减少。每列抵达此地的快车上,载着五百至一千名新来乍到的旅客。当然,这些人十分友善,也很容易满足,一个浴缸中或一棵苹果树上能睡三个人。他们心怀感激,一边吸着马路上的尘埃,一边透过苍白脸上的眼镜,观看繁花盛开的草地;草地上的铁丝网正是为了防止他们才围上的,几年前,草地仍沐浴在阳光下,只有一条小人行道贯穿其间。这些友善的陌生人既有教养又有礼貌,他们非常谦让,即使开车擦撞也不抱怨;为了容身之处,他们走上一整天,沿着村庄拚命地寻找,结果仍是徒劳无功。他们对着酒馆女侍身上那早已失传的堤契诺民俗服装频频拍照,同时啧啧称赞,并试着以意大利语与女侍们交谈。对他们而言,一切都是如此美妙与神奇,然而,他们却未曾注意,由于旅客络绎不绝,这中欧仅存的桃花源,一年比一年更像是柏林的卫星城。这里的车子逐年增多,旅馆家家客满,连脾气最好的老农也架起铁丝网,以免蜂拥而来的观光客踩坏他们的草坪。一片片草坪及一座座森林消失了,变成建筑用地,筑起了围墙。钱、工业、技术、现代精神,早就征服了不久前仍如梦如诗的景色,而我们——这块土地的老朋友、知己、发掘者——就和讨厌、落伍的东西一样,也该被堆弃在墙角。在土地投机客砍倒最后一株栗树之前,我们之中的最后一人会在栗树上上吊自尽。

    不过,我们暂时仍可借由几个简陋的保障来幸免于难。其一是此处某些地方经常流行的斑疹伤寒,去年我们的一对朋友夫妇便在堤契诺死于斑疹伤寒。其二是许多人误传卢加诺风景最美时节是四月(其实此时大多是雨季),夏天则炙热难当。如此一来,我们倒乐得独享留给我们的炎炎夏日,春天时则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甚至经常还得把两只眼睛闭上才行;我们关上门,从门缝中观看那黑压压的观光人潮,他们简直像是一支永无止境的行军队伍,天天川流不息地走过村里,膜拜着曾经迷人但如今即将消失的残余风景。

    世界真是拥挤啊!放眼望去,四处净是新房子、新旅馆、新车站,所有的建筑物都扩建了,同时加盖了一层楼。无论是地球上的哪个地方,即使是在蒙古戈壁或在土耳其斯坦,想要单独散步一小时且不遇见人群,那是不可能的。

    唉!小地方也有相同的命运。我那狭小的独居之窝里也挤满了东西,小小的屋里愈来愈拥挤,仅容旋身。墙上画满了,因而没地方挂画;书架摇摇摆摆地,因为架上放满了两排书,负荷过重。但书仍不断地增加,书房的地上总是堆满了包裹,走路时得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来,这样才能在包裹堆中找到立足之地。包裹里的那堆烂作品中总会有本好书,好书不死。每次我都下定决心不再读新书,但出版社却一再寄来新书,屡屡让我改变心意。真是服了他们。我清掉了几百本不再阅读的书,但仍留下了一些好书,无论如何,我珍爱这些书,想保留在身边,因而使尽力气将它们塞回摇摇晃晃的书架上。

    屋外野樱草和小菊花盛开,陌生人成群结队的黑影在原野中穿梭晃动时,我躲在斗室里,阅读令人欲罢不能的书。复活节到卢加诺是时下的流行,因此人潮涌进此地,十年后,他们会改去墨西哥或洪都拉斯;如果现在流行的是读美丽的诗或小说,那么他们一定会一窝蜂地抢阅那些作品。我想,还是将这样的任务交给我,让我为众人阅读吧!当恶名昭彰的溽暑开始时,我将在小森林里或草地中的小径上呼吸、流连。届时,那些陌生人或者待在柏林的家中,或者前往高山地区,天晓得他们去了哪里,总之,在那样的地方,他们必须和别人争夺最后一个空床位,或者他们会因为自己车子所排放的废气,呛得咳嗽或睁不开眼睛。那真是奇特的世界!

    (一九二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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