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旱鞋制作工艺非常简单,鞋底的材料是平板车车轮的大皮,也就是外胎,用快刀削割、整平,筋带是用同样的材料,用细小的铁钉,配以尼龙线,纳钉而成。这么说你就知道了,水旱鞋实际上是凉鞋。后河底街的老人,称透风鞋。制作这款鞋的,当然是小皮匠朱三疤了。朱三疤大名叫什么,没人去关心。三疤的名气太响了,谁还在乎他大名呢?
三疤在“批林批孔”最热闹的那年春天,开始水旱鞋的制作。
有人看到他做的水旱鞋,想买一双,问:“水旱鞋卖不卖?”
“没有。”
“那儿,不是好几双?”来人指着皮匠摊边的鞋。
“不卖。”
“不卖?好几双呢,为啥?”
“不为啥。”三疤低着脑壳,快把头低到裤裆里了——他在用铲刀整理鞋底。同时,他也在等一个人。
对,你猜对了,他在等乔兰英。
乔兰英骑一辆二六式凤凰车,正从巷子里拐进来。“凤凰”已经破旧不堪了,除铃铛不响,其它地方都哐当哐当的,特别是车筐里的饭盒,更是叮叮当当。乔兰英也像“凤凰”一样,失却了往日的华丽和温润。是啊,她在短短的两三个月里,苍老得不像样子了,双眼皮双到眼下边,脸上的肉坠下一圈。其实,她才三十多岁,不久前还风韵犹存,不久前,三疤还把她挡在皮匠摊的布帘后,快活了一把。可也是不久前,老吴不行了。老吴是乔兰英丈夫,在街道运输队拉板车,说不行就不行了,住进了医院。
老吴和三疤不是好朋友,但也不是死对头。老吴有一天拉着板车回家,路过三疤的皮匠摊前,对三疤说:“要过五一了,天说暖就暖了,三疤你帮我搞双鞋。”三疤没好气地说:“搞什么鞋?破鞋啊?找你家女人去。”老吴说:“不开玩笑,你看我脚上这双解放鞋,一个月不到,踏透了,你给我搞双水旱鞋——看看,就用这大皮,你有办法,搞一双,我从五一穿到十一,能省三双解放鞋,一双三块半,三双就是十块半。”老吴说着,把板车上的十几只旧外胎,扔到三疤的摊子上,“剩下的,都归你。”
老吴走后,三疤对着大皮,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三疤的话有道理,可以做成水旱鞋。
但是,老吴还没看到水旱鞋是什么样子,就病重住院了。
三疤信守诺言,一直给老吴留着水旱鞋,一挨出院,不耽误他穿。
乔兰英的凤凰骑到三疤的摊前,停住了。
“老吴要出院啦?”三疤抬起头来,问乔兰英。
“还没,几天了,滴水未进,医生催我办出院手续——其实是不能治了。”乔兰英说。
“缺钱?”
“不缺。”乔兰英眼圈湿了,“他醒过来就问水旱鞋,我告诉他,你都做三双了。”
“你再告诉老吴,我已经做四双了,够他穿几夏的。你再告诉他,就说三疤等他来取鞋。他狗日的要是敢不来取,我就取他女人当老婆。”
乔兰英苦笑笑,眼角“唰”的涌出一行泪,说:“后半句不能告诉他。”
“不告诉也行,你知道就好……老吴,好人啊。”三疤叹息道,“可惜你肚子不争气,没给老吴留下一丁半子。”
“别说了……”乔兰英哽咽着,“老吴就是不走,可能有心思……”
“癌症就这么厉害?”三疤想想,“可能放不下你,也可能想杀我。”
“他不想杀你,他……他不知道我们俩的事。可他说了……”
“说啥?”
“说你是好人……”
三疤歉疚地噢一声,“老吴啊,他还想继续拉板车啊……照我话说,我给他准备的水旱鞋,够他穿三十年的。”
“没用的……他知道自己……唉,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罪……”乔兰英再次苦笑笑,推着车,回头望一眼三疤,走了。
三疤不知乔兰英跟老吴说了什么话,当天夜里,老吴平静地走了。
后来,乔兰英拿了一双水旱鞋回家,自己穿了。
再后来,后河底街上,这种怪异的水旱鞋,开始流行起来。三疤的鞋摊前,多了一个帮手,她就是三疤的新媳妇儿乔兰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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