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泷夜叉姬-卷四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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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庭院里。松树上缠满了紫藤,绽放的紫藤花像沉甸甸的果实,一串串垂下来。亦紫亦青的花色令人目眩。

    外出的准备已经妥当。晴明坐在木地板上,等着博雅到来。

    几只凤蝶在庭院里翩翩起舞,新叶的绿色也日渐浓厚起来。天气有些热,无风时站在阳光下大概会微微出汗,不过现在微风徐徐吹来,轻轻摇曳着樱花的嫩叶,舒服极了。

    晴明的视线追逐着一只凤蝶,它正绕着紫藤花翩翩飞舞。

    这时响起声音:“晴明大人。”

    晴明转身循着声音望去,身着唐衣的蜜虫正站在那里。

    “芦屋道满先生来了。”蜜虫说道。

    “啊,我早已知道了。”晴明点点头。

    “把他请到这边来吗?”

    “不必了。”晴明一面从庭院收回视线,一面说着,“已经过来了。”他抬起右手,伸出纤纤食指,向在院中飞舞的一只凤蝶轻轻一点。于是,那只黑色凤蝶竟飘摇着向他飞来,停在了他的指尖,翅膀一张一翕。

    “从昨日起,这只蝴蝶就被放到庭院了吧。”晴明将指尖移到眼前,对凤蝶说道。

    “正是。”随着一声回答,凤蝶轻飘飘地落到地板上。刚才的黑色凤蝶,转瞬变成折叠起来的黑色纸片,恰似一只蝴蝶。

    “什么也瞒不过你啊,晴明。”道满的声音从庭院的方向传来。

    缠满紫藤的松树上,一个身缠黑色水干的老人正端坐于最高的一根树枝。

    “有事吗,道满?”晴明朝坐在松枝上的老人说道。

    “哦,有,有事。”道满在松树上答道。

    举目望去,道满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但他转眼间便落到庭院内的石头上,随即下了石头,用脚拨开庭院内的草丛,走上前来。他右手咔哧咔哧地挠着白发,脸上浮起难为情的笑容。

    “搞砸了……”他来到晴明面前,小声说道。

    “连道满先生也……”

    “嗯。”道满不再挠头,注视着晴明,“就算是你去,恐怕也是白搭啊,晴明。”

    “我知道。”

    “哼……”道满似笑非笑,轻哼了一声,坐在木地板边上,“听说贞盛那边来请你了。”

    晴明望着刚才还是凤蝶的那张纸片,说:“昨日我和博雅的谈话,您就是用它给偷听去的吧?”

    “嗯。”道满点点头,“现在就去吗?”

    “是。”晴明注视着道满,说道。

    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你不问吗?”过了一会儿,先开口的人是道满。

    “问什么?”

    “贞盛大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若问,您肯回答吗?”

    “不会。”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你最好还是亲耳听贞盛大人说说。”

    “正有此意。”晴明的红唇泛起笑意,“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我嘛,就是想观摩一下,看看你究竟如何治那疮。”

    “观摩?”

    “是。”

    “一定是出事了吧?”

    “你看出来了,晴明?”道满盯着晴明,像个赌气的孩子。

    “是。”说着,晴明又笑了。

    “我哪里不对劲了?”

    “我看,您还是想说些什么吧?”晴明道。

    “嗯,就算是吧。”道满又用指尖挠起头来。

    “愿闻其详。”晴明答道。

    “那东西还真有点莫名其妙。”道满答道。

    “哦?”

    “不像是有什么鬼怪附体。”

    “那究竟是什么?”

    “我也说不好。反正一不小心,怕是连这座都城也要翻过来了。”

    “这么严重?”

    “嗯。”道满的声音又恢复了气势。“连都城都要被翻过来。”他乐呵呵地说道,“保宪那家伙,恐怕也意识到了严重性。”

    “保宪大人?”

    “所以才来求你啊,晴明。不过,这座都城变成什么样子,与我可没有一丁点关系。你说呢,晴明?”

    “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也抱着这种心思,就算这座都城翻个个儿也不关你的事,对吧?”

    “我在您的眼中就是这个样子?”

    “是。”

    “……”

    “嗯,那好吧,晴明。”道满起身,再次站到草丛中。黑色的凤蝶又在他周围飞舞起来。应该就是刚才化作纸片落在木地板上的那只。

    凤蝶朝晴明飞过来。“你把它带走吧,晴明。”道满说道,“它会跟着你的,若是烦了,你就随意处置。”

    “好吧。”晴明点头。

    “我等你的好消息。”说着,道满扭过身去,“我会去参观的。”说完,他分开草丛走出庭院,不一会儿身子在屋角一晃,踪迹全无。

    晴明目送着道满离去,左肩上停着那只黑色的凤蝶。

    吱嘎,吱嘎,牛车碾压着泥地驶去。

    宽敞的车里坐着两个人——晴明和博雅。牛车碾压土地的颤动从腰部传到背部。

    晴明和博雅皆沉默无语。博雅想对晴明说些什么,晴明却一直沉默,博雅只好欲言又止。

    大约走了一半路时,晴明终于开口了:“博雅。”

    “什么事,晴明?”一直等着他开口的博雅总算舒了口气。

    “得做好思想准备啊。”晴明低声说道。

    “思想准备?”

    “嗯。”

    “怎么回事?”

    “我们似乎也被卷入险境了。”

    “到底是什么事,晴明?”

    “不清楚。”晴明答道,“我也没弄明白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晴明盘腿而坐,与平贞盛面对面。跟上次一样,二人之间垂下一道竹帘,看不清贞盛的模样。贞盛坐在竹帘后面云间锦的榻榻米边上,以布蒙头,只露出眼睛。

    上一次只有二人会面,这一次却另有三人。与晴明并坐的是源博雅。另外二人则坐在稍远处,似乎观察着晴明这边的情形。

    晴明和博雅到达这里时,二人已经在了。一个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瘦小枯干,缩着身子坐在那里。另外一个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表情僵硬,紧闭嘴唇。

    “欢迎啊,晴明先生。”贞盛在竹帘后说道,“最终还是把你给请来了。”

    “是。”晴明垂首。

    “没想到源博雅先生也来了……”

    “是我请他一起来的。”晴明说道。

    “哦?”贞盛点点头,似乎在期待理由。

    “这类事情,博雅非常有见地。晴明不止一次受过博雅的启发呢。”晴明垂首,恭敬地答道。

    “如有妨碍,在下会立刻退出。”博雅说道。

    “博雅先生特意前来,我却将你赶出去,传出去我贞盛的脸面往哪里搁?今天是我主动请晴明来的,你既是晴明带来的朋友,我怎么能拒绝呢?”贞盛说道。

    接着,贞盛转换了话题:“今日,守候在那边的是医师祥仙……”

    “在下祥仙。”贞盛引见完毕,老人向晴明和博雅施礼。

    “旁边那位,便是犬子维时。”

    听到贞盛的介绍,年轻男子注视着晴明,也恭敬地垂首行礼,稍后才抬起头说道:“鄙人维时。”

    “原本,这疮是十九年前生的。自那以后,就一直蒙祥仙治疗。”贞盛说道。

    “十九年前?”

    “当时多亏了祥仙,十日左右便痊愈了。不料到了今年,这东西竟又长了出来。”贞盛的声音从竹帘后面传来,由于蒙着布之故模糊不清,“关于这疮,我想问祥仙可能会比问我更清楚,所以今天把他也叫了过来。”

    “那么,十九年前,您是如何处置的呢?”晴明向祥仙问道。

    “紫雪散一付配水二分,每日三次服下,再涂以鄙人调制的药膏。”

    “什么药膏?”

    “将硫磺和麻油调和到一起,再附以煎好的八角、附子、苦参和雄黄,涂在患处。”祥仙答道。

    这的确是疮疡的一般疗法。

    “十日之后就痊愈了?”

    “是。”

    “这一次,一开始也是祥仙先生给看的吧?”

    “是。”

    “从什么时候生疮?”

    “过年后不久,大人便患了疮,在下便被传来。”

    “那么,这一次您又是如何处置的?”

    “与十九年前一样。”

    “结果呢……”

    “丝毫不见好转,而且那疮竟然不断蔓延。在下用尽各种办法,这次竟束手无策。”

    “这次的疮,与十九年前有无不同?”

    “在我看来,跟从前是同一种疮。这疮不止十九年前患过,此前也曾数次出现在大人脸上,每次都由鄙人诊治。”

    “既然此前已治愈过数次,为何这次用同样疗法竟会失效?”

    “这个,这正是鄙人不解之处啊。”

    “对了,还没问您呢,究竟是什么样的疮?”

    “这……”

    “怎么?”

    “虽然我现在称其为疮,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祥仙弯下干瘦的身体,叹了口气,“一般来说,常见的疮从疔疮开始,有癣疮、疱疮、丹毒疮、疥疮、浸淫疮、夏日沸烂疮、王烂疮、反花疮、月食疮、漆疮等种种。瘙痒的则有癣疮、疥疮。至于疔疮之类,碰到衣服会痛。一挠,则肿胀如卵,挠破则出汁,色赤黑,气味臭……”

    “嗯。”

    “若严重些,有时也会以切开或针刺挤出脓液的方式治疗。”

    “嗯。”

    “但是,贞盛大人所患的疮却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样?”

    “这个,我说得再多恐怕也没用。还是请晴明先生亲自察看一下吧,想必自会胜过鄙人千言万语。”

    “原来如此。”晴明点头,“祥仙先生所言极是。”说着,他把视线转向竹帘后面。

    “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竹帘后面响起贞盛的声音,稳如泰山。

    “晴明,这边请。”贞盛说道。晴明站起身来,从左侧进入竹帘后面。

    “博雅,如果你不介意,也来看看。”贞盛的声音响起来。

    “这合适吗?”博雅说道。

    “当然。”贞盛说完,又朝一直默默坐在那里的维时喊,“竹帘碍事,打开。”

    维时有些迟疑,不过只是一瞬间。“是。”他点点头,起身将帘子收了。以布蒙头的贞盛终于露出尊容。

    “博雅,您今晚要是梦到什么,贞盛可概不负责啊。”贞盛声音里透出一丝挑战的意味。他说完深深呼吸一下,伸手除去了一直蒙在头上的布。

    看到布后那张脸的一瞬间,博雅差点叫出声来,但还是努力把叫声吞到了喉咙深处。

    那是一张诡异的脸。面庞一半左右已经被瘤子覆盖,每个瘤子恐怕都有鸡蛋那么大,有二三十个……不,瘤子上面又生出了瘤子,数量恐怕要过百了。有些地方,几个瘤子竟挨到一处形成一个大瘤。右眼几乎被瘤子盖住,只剩下一条细缝,让人好歹分辨出那里竟是一只眼睛。瘤子甚至还长到了头上,生瘤的地方头发几乎脱落,只剩头的左半部有头发。或许是多次抓挠的结果,瘤表面已变成赤黑色,有破裂开来的伤痕,甚至流出脓血。

    博雅并没扭过脸去,只因为那光景太恐怖了,竟让他的视线僵住,移不开了。

    “如何?”贞盛问道。

    尽管蒙布已取下来,贞盛的声音依然含混。右嘴角生出的一个似瘤似疮的东西,让他的嘴变了形。

    “啊,痒……一遇到风就奇痒无比,真恨不得用手狠狠地挠挠……”

    面对贞盛的这张怪脸,晴明并不慌乱,淡然地在一旁审视着。

    “贞盛大人。”晴明叫道。

    “什么事?”贞盛点头。

    “这疮,是不是同时从脸上疯长起来的?”

    “不是。”

    “最初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呢?”

    “这里。”贞盛用右手的食指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右侧。“呃……”他叫了一声,食指弯曲成钩状,呻吟起来,“痒痒……一碰这里,我就想用指头去抠。”贞盛瑟瑟发抖,似乎在用全身力气忍耐着一股从体内涌出来的强烈欲求,勉强把指尖从瘤子上移开。

    “请恕晴明失礼。”说着,晴明伸出右手,按在贞盛额头右侧。这里是最大的瘤子隆起的地方,也是脓血结痂最厚的地方。

    晴明闭上眼睛,口中轻轻念诵咒语。

    “唔?!”晴明停止念咒,睁开眼睛,轻轻念叨着,“奇怪啊……”他的手掌依然按在那里,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贞盛问道。

    “没什么。”晴明轻轻答道,“这里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正是。”

    “什么伤?”

    “刀伤。”

    “是……”晴明正欲开口,忽然,手掌下的瘤子蠕动了一下。

    骨碌骨碌,瘤子继续蠕动、膨胀,最后终于爆裂开来。刚才连刀刃都插不进去的细缝一下子完全打开,一个沾满脓血的黏糊糊的眼球现出来,骨碌一转,睨视着晴明。

    “没用没用。”贞盛说道,“此前的老头不是也弄明白了这些吗?可是,不照样束手无策吗?”这已经不再是刚才的声音了,沙哑而恐怖。贞盛似乎忽然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又出现了。”还是那嘴唇说道,却变回了贞盛刚才的声音。

    “哦,这次你又求了别处的阴阳师来。”声音又变了,不再是贞盛。

    “你借我的嘴究竟要说些什么?”

    “没用没用。”

    “滚开,妖怪!”

    “哈哈哈。”另一个声音笑道。

    “喂!”

    “呵呵呵呵。”

    “滚开!”

    “哈哈哈哈哈。”

    笑声忽然又变成恸哭声。

    “啊,好悲啊。啊,好苦啊。”贞盛的身子扭曲起来。

    “来人,快救救我的身体啊。”贞盛拼命地左右摇头。

    “痛啊,痛啊……”

    “哀啊。”

    “苦啊。”

    “闷啊。”

    晴明已经把手拿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贞盛的声音与另一个声音较量。

    “混账,明明是我的嘴唇、我的声音,你休想霸占了去。”贞盛单腿跪在地上,使劲地摇头。

    “怎么抢回去?”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这样抢。”话音刚落,贞盛便用牙齿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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