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在渔村临时租用了一间简陋的房子对海上人工搜寻和雷达探测进行监控。监控需要的设备当天就搬进来了，一起的还有一张简易折叠床和两床被子，以及柯以贤本人。
三天了，如果再没有进展，搜寻队伍可能就会减半，直至完全放弃。逝去的人固然值得尊重，但是活着的人才更为重要。
在海里连夜工作的警察和武警同志们也是有血有肉的，况且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守护整个兰市的人民。
柯以贤颓然的坐在雷达探测器前，看着潜水队伍装备的微型摄像头传来的海底景色。
很美，但是柯以贤没有精力去观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多彩多姿的海底景色，期待从中看见阮溪的身影。沉睡的，挣扎的都好。就是不要杳无音讯。
彩色的珊瑚上长满了小花形状的微生物，它们随着海水招摇着，开开合合，被海水浸泡的近乎透明的颜色看上去那么美丽。
各种鱼穿梭其中，叫上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被这些潜水员打扰，纷纷朝珊瑚深处躲藏。
柯以贤揉了揉酸痛的眼角，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变暗，那轮红日丝毫不为所动的按照自己的步伐没入海平面以下。
暗下来的简陋民房里充斥着让他难以忍受的绝望，他窝在椅子里，将脑袋狠狠的朝后仰着，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垂在半空中。
感受着包围他的光线越来越暗，柯以贤闭上眼睛。
忽然从监控器里传来异样的刺耳的叫声，柯以贤抬头，并不报任何希望的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确保潜水探测员的安全。
声音并不是潜水员搜寻区域发出的，而是深海雷达探测器传播过来的，好像是某种海底生物的叫声，听起来不止一只，可以说是很多只，交杂在一起的声音显得十分杂乱。
因此也让这些原本就尖锐的声音显得愈发刺耳。柯以贤将这个声音传回了公安局设的总部，并通过一种声音讯号，提醒浅海区的搜寻员注意。
海底是个莫测的世界，尽管三天的搜寻并为发现什么危险物种，但是这些看似温顺的鱼类，遭遇刺激攻击人类的例子也不少见。还是小心为妙。
传回公安局的声音分析检测很快便传了回来，紧接着柯以贤便接到柯局长的电话。
“收到检测分析报告了吗？”对于儿子驻扎在临时租用的民房里，柯局长很是无奈，一方面心疼儿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是他的劫数，必须由他自己度过这道坎。
而之前做过的强行介入的行为，他发誓不会再犯了。
他一生克己奉公，唯独在孩子身上出了私心。但是一个品质高的人并不是一辈子不犯错，而是知错能改，并不贰过。
不贰过，不迁怒，也是孔子最喜欢颜回的原因。
柯局长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做人做官都是好的。
“收到了。”柯以贤颓然的打开检测报告单，仔细看着，准备应对父亲接下来的话。
“是海豚的求救声。不只一头。声音急切，应该是遇到了危险。”柯局长顿了顿，紧接着叹口气说，“海洋保护法是国际性的，我们有责任守护兰市临海的安全，包括偶然度过这片海域的珍惜生物。所以，柯以贤，阮溪的事情固然重要，我们也不会放弃。但是在附近海域保护单位没有到达危险发生地之前，我们的搜救人员必须先行到达，探测具体情况反馈给他们。确保这些这些海豚的安全。”
柯以贤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接到这个电话时，他已经预料到了父亲接下来的决定，没想到缩减搜救力度竟然因为这些鲸鱼而提前发生了。他觉得心脏像是凝固了一样，梗了血块在里面，导致浑身机能都僵硬起来。
“你明白吗？”没有等到儿子的回答，柯局长声音严肃了许多。
依旧是沉默，其实柯局长完全不通知他，直接指挥行动的。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想借由此来叫醒他，毕竟一个人掉入海里，三天大规模搜救都没有找到尸体，要么掉入海底深处，要么被鲨鱼之类的吃掉。
总之无论哪种情况，这辈子他都见不到阮溪了，同时证明这样大规模搜救真的是劳民伤财。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他不想不想是他来宣布放弃，他终于体会到自己和李思齐的差距了。要是李思齐，肯定不会放弃吧。
就算迫不得己放弃，随阮溪一起去了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柯以贤呵呵的笑了两声，缓解了电话两端凝固的呼吸。
他说：“好！”
电话那端很快传来“嘟嘟”声，柯以贤将手机从耳朵边移开，看着监视屏幕里的搜救人员纷纷离开自己搜救的海域，朝救助声发出的海域靠拢。
柯以贤有种哀莫大于心思的悲伤，他看着握在手里的电话，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你终究还是亲手将阮溪给弄丢了。”
怪谁？谁也不怪！
他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有什么触动了他的笑神经，冷不防的也许只是轻轻一点，但是那根神经就涨的难受，只有放声大笑才能缓解一下。
可是还是难受的，哪怕笑出了眼泪，依旧让他觉得难受的不得不将身体紧紧的缩成了一团。
他窝在简易的折叠小床上，像是得了癌症，疼的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病人一样，身体抽搐着，缩成一团抖动着。
一直捏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木然的接通。
“喂，有消息了吗？”常成志问道，声音十分的平静，也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明明知道了答案，但是仍然欺骗着自己的傻子。
“学长。”柯以贤叫着他，用着阮溪日常呼唤的语调，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打在了听筒上，“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这句话已经宣告了放弃，常成志不傻，他知道。
隔着病房门上的正方形探视窗口，他的目光落在沉睡的李思齐身上，莫大的悲哀忽然从心底升起。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认识不到一年，但是已经有了一些感情的李思齐，他知道这个男人因为阮溪来到他们身边，也终究因为阮溪，而离开他们。
“我在医院。”常成志忍着泪水开口。
“好，你等我。”柯以贤挂掉电话。
常成志再次深深看一眼病床上的李思齐，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窗外已经黑透了，被路灯照亮的夜色边缘，黑的并不彻底，夹杂着深蓝色。
他站在窗口，看着穿着警服的柯以贤踩过白天为李思齐祈福的粉丝们留下的一些痕迹，朝门诊大楼走来。
三日来的折磨，让他看起来很憔悴。满脸的胡茬，眉眼间透着疲惫，他一步步走来，但是步伐却透着轻快。
这种不协调，让常成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柯以贤很快来到他的办公室，轻轻掩上门，俩人面相而立。
“学长。”柯以贤挤出一朵笑容，但是眼角的泪痕未干。
“这个称呼久违了。”常成志也笑了笑，声音有些哽咽。
“是吗？”柯以贤低下头，笑容未断，“恐怕以后你也很难听到了，不如今晚上我代替阮溪叫个够。”
尽管已经知道事实，但是亲耳听到后的感触依然让常成志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他伸手用洁白的工作服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好。”
柯以贤一直觉得精神病院的灯光亮的刺眼，和他们审讯室里一样，坐在灯下的人总是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然后只能选择坦白。
“如果阮溪留在美国就好了。”常成志说，“这样我至少还能偶尔联系她，你和李思齐都能平静的生活在自己的轨道里。”
“不，李思齐是不可能了。”常成志发觉自己说错了之后，连忙改口，“也许新闻会改写，他依然不会有好的结局，但是我们却是身为旁观者来看待这一切，不至于这么悲伤。虽然我这么说很冷血，但是我真的难受的要死了。”
俩人相对而坐，隔着常成志收拾的整齐的办公桌，像是互相审讯，互相面诊一样，他们坦白着内心。
“李思齐，会醒来吗？”柯以贤轻轻的问道。
常成志摇摇头，“醒不来了，就算醒来，他也不是之前的李思齐了。”
“人是万恶之首，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罪恶的，所以死亡只是在赎罪。”柯以贤开口，目光沉静的可怕，“这几日找不到阮溪，我一直在研究太宰治，试图去体会PT的心理，其实我们都错了，如果早点这么做，也许能够改变结局，也说不定。”
常成志苦笑着，目光落在交错的十指上，被灯光照的发白的食指，瘦骨嶙峋，这段时间的折磨，不光是他，所有当事人都脱了层皮。也许放弃是对大家的救赎。
“不谈过去了吧。”常成志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再想，”柯以贤静默片刻说，“我再想是活下去变成不是之前的柯以贤，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在常成志呆滞的目光中，微微一笑，起身朝门口走去。
他拉开门，面容疲惫，但是步伐轻松。他听见背后传来常成志忍着哭泣的声音：“你也要离开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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