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阿牛的表妹阿丽第一次从城里来乡下过年，阿牛可兴奋了，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带着阿丽和自己的小伙伴一窝蜂出动，踏着积雪去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那些公公婆婆、叔叔婶婶见了他们可高兴了，大把大把往他们衣兜里塞糖。
随后，阿牛又带着这帮小伙伴们往邻村跑。阿牛有个大他十岁的姐姐，已经嫁到邻村，现在正大着肚子，阿牛去看姐姐，还要给姐姐村里的长辈们拜年。按当地习惯，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小辈给长辈拜年是礼俗，长辈给小辈糖吃是讨吉利。
姐姐见阿牛带着小伙伴来真高兴，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拿了出来，挺着个大肚子热情地招呼他们。可阿牛却一刻也坐不住，他想赶紧去给姐姐村里的长辈们拜年，然后就好和小伙伴打雪仗玩。
姐姐一眼就看穿了阿牛的心思，叮嘱他说：“阿牛，记住了，你们哪家都可以去，就是别去隔壁太婆家。”
太公、太婆是祖母辈的人，大家平时对这些长辈特别尊敬，所以阿牛听姐姐这么叮嘱觉得很奇怪，疑惑地问：“姐姐，这是为什么呀？”
谁知姐姐并不回答他的话，朝他一瞪眼说：“小孩子家问这么多干吗？”
阿牛见姐姐这样说，就没敢再往下问。
那天，雪下得很大，等阿牛带着阿丽和小伙伴们在村里转完一圈，拜过年又打了雪仗之后，他们玩也玩累了，衣兜里长辈给的糖也塞满了，于是就准备回家。
走过太婆家门口的时候，阿牛突然想起姐姐的话，好奇心立刻涌了上来，两只脚就不由停了下来。没想阿丽和那些小伙伴也和阿牛一样好奇，他们怂恿阿牛说：“干吗不去？咱们别让你姐看见就行了！”
阿牛一想也是，于是就点点头，领着一帮娃子轻手轻脚走近去，去敲太婆家的门。
太婆家的房子是用泥糊的，比周围人家的房子矮，屋顶上零乱地堆着茅草，看上去很破烂。别人家门上都贴着喜气洋洋的春联，至少也有个红“福”字，可太婆家的门却紧闭着，门上什么也没有，显得特别冷清。
一个娃子见门内没有动静，猜测说：“大概太婆去什么地方了，不在自己家过年吧？”
好奇的阿丽不死心，走上去就“砰砰砰”重重地敲起门来。
只听见从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原来太婆在家！
屋里传出了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满头白发的太婆拄着拐杖出现在阿牛他们面前。太婆看上去脸色蜡黄，两眼无神，驼着背，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又脏又旧，太婆家里根本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气。
小伙伴们一时傻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阿丽害怕得直吐舌头。
好半天，阿牛才壮壮胆子带头说了句：“太婆，我们给您拜年来了！”
太婆好像没明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阿丽看看阿牛，大声说：“太婆，我们是来给您拜年的！”
这回太婆好像回过神来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哆嗦着嘴唇说：“啊，拜年，你们是给我拜年来的？等一等，等一等……”她好像想进屋拿什么，可老半天却还在原地转悠。
阿丽有点害怕，扯扯阿牛的衣角说：“阿牛哥，这个太婆会不会是个疯子？我们走吧！”
阿牛也害怕起来，回头朝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拉起阿丽就准备走人。
谁知太婆却一把把阿牛拉住了，几乎是央求地说：“等等，我给你们好东西！”她颤颤巍巍地转身进屋，很快就拿着一个漂亮的盒子出来。这里面会是什么宝贝呢？小伙伴们被吸引住了。
太婆哆哆嗦嗦地打开盒子，谁知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而且更加漂亮；再打开这个漂亮的小盒子，里面竟然是一个造型特别可爱的彩色塑料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呀？”小伙伴们忍不住都急切地凑了上去。
太婆伸着她那双抖抖索索的手，好不容易才把塑料袋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用年历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纸包。小伙伴们看得眼睛都快爆出来了，直到太婆小心翼翼地把小纸包打开，他们才看到纸包里包的竟是十几颗红兮兮的东西。
太婆把它们拿出来，给每个娃子分了一颗：“吃糖，吃糖。”
哦，这是糖？它只用薄薄的红油纸包了一层，油纸看上去都褪色了，糖像是很多年以前的东西。
阿丽像触电一样尖叫起来：“这糖不能吃的，太脏了！”她一边嘴里叫着，一边就把手里的糖往雪地里一扔。
也有娃子舍不得扔，想赶快撕了糖纸吃下去，可没想糖纸却像粘过胶水似的，剥也剥不开。阿丽见了朝他们大声嚷道：“这糖你们还想吃？等会虫子在肚子里爬，要疼死的！”
那几个娃子一听害怕了，于是也纷纷把糖往雪地里扔。
这时候不知是谁喊了声：“走啊，快走啊！”没等阿牛招呼，他们就一哄而散了。太婆直勾勾地看着这些离她而去的娃子们，眼神很怪异。
阿丽拉起阿牛的手也要走，突然，阿丽发现阿牛手里竟然还捏着太婆给的糖，顿时惊叫起来：“阿牛哥，你怎么还不把它扔了？”
阿牛不好意思扔，他虽说顽皮，可一直是个懂礼貌的孩子，他觉得太婆是长辈，当着长辈的面扔东西总是不好的事。
走回姐姐家里，阿牛没有马上进屋，他站在门口扭头一看，看见太婆佝偻的背影，正蹲在家门口的雪地上，一颗一颗在捡小伙伴们扔在那里的糖，一边捡，一边似乎还在用手擦眼睛。阿牛猜想，太婆一定是在伤心地哭。
姐姐见阿牛进了屋，阴沉着脸问他：“到哪里疯去啦？太婆给的糖呢？”
阿牛低着头，用眼角瞟了一下先进屋的阿丽，只见阿丽躲在一边直朝他眨眼睛。阿牛极不情愿地把手里的糖给姐姐看，谁知姐姐一把抢过去就狠狠地朝门外扔去。
那一天，说是去姐姐家拜年，结果姐弟俩却不欢而散。
数年后，阿牛考上了省城一所重点中学。那年春节回家，姐姐的儿子已经四岁了，阿牛去姐姐家拜年的时候，小家伙见了阿牛就忙不迭地喊“舅舅”，还给阿牛磕头说：“舅舅新年好。”喜得阿牛把手提包里准备的瑞士进口糖全掏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阿牛突然想起那年给太婆拜年的事情，便抓了一把糖想给太婆送去。姐姐摇摇头，叹了口气，告诉阿牛说：“太婆去年已经‘走’了。”
阿牛一听，不免有点伤感。
姐姐颇有感慨地说：“唉，太婆可怜啊！当年我真不应该，不应该那样……”
从姐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阿牛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太婆很早就死了丈夫，没隔几年，儿子、媳妇又在进城路上被车撞死，从此太婆就和孙子阿毛相依为命。那时候，每到过年，阿毛也像阿牛他们当初一样，到处去给长辈拜年，可以得到不少糖果，懂事的阿毛自己舍不得吃，把糖果都给奶奶。可那一年刚过完年，不知怎么阿毛得了伤寒，没能挺过去，眼睛一闭就“走”了。这以后，村里人就觉得太婆晦气，克夫、克子又克孙，所以都暗地里嘱咐自家孩子不要去她家，尤其是过年时。这一来，姐姐怀孕时当然就不让阿牛他们去太婆家拜年了。
阿牛心里感慨万分：难怪每逢家家户户团团圆圆过大年的时候，太婆家会紧闭家门；那年太婆给的那些红兮兮的糖，肯定就是老人家一直收藏着的当年她孙子拜年得来的糖；那年小伙伴们去给太婆拜年，是给她枯萎的心带去了新的希望，可随着一颗颗糖被扔到雪地里，太婆的心又一次碎了……
想到这里，阿牛捧起一把糖，来到太婆原本住的那座泥巴房前。姐姐说，因为太婆生前已经无亲无故，所以她死后房子就充公了，现在成了村里堆放杂物的地方。
雪依然下得很大，阿牛把糖果轻轻地放在雪地上，心里默默地说：“太婆，请原谅我当初的无知，这几颗糖请您带去天国给您的孙子阿毛吃吧，愿你们也能过一个团团圆圆的新年……”
（李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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