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严立正忙着给萧县长整理一份材料,阳光公司的钱总经理来了。钱总说他最近到香港去了一趟,给萧县长带了几本书来。不巧萧县长这天正好在外面开会,钱总便让严立转交。
书是用牛皮纸封着的,外面还扎着根塑料绳。钱总临走时再三关照:“严秘书,麻烦你一定把书交到萧县长手里。”
瞧钱总不放心的样子,严立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心里暗自思忖:阳光公司是县里最大的私营企业,最近正在商谈兼并国有企业天水公司的事,这事由萧县长亲自过问,在这个节骨眼上,钱总给萧县长送东西,不是讨好是什么?
严立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于是便随手把钱总的纸包搁到了墙边的文件柜上。哪知道大概因为没有放平整,纸包竟“砰”一下从文件柜上掉下来,擦过柜旁的铁椅背,落在了地上。
严立吓了一大跳,赶紧把纸包从地上捧起来,可纸包已经被摔破了,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全掉了出来。让严立大吃一惊的是:这纸包里包的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一叠叠百元大钞。严立的脸“刷”地白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连忙把门关紧,随后立即清点数额。天哪,一叠一万元,整整十五叠,严立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萧县长平时对严立既严格又亲切,他一直夸严立年轻有为,要严立好好干,争取今后挑更重的担子。都说当上领导秘书等于当上了预备领导,严立自然十分珍惜这个位子,可是现在,面对这十五万元巨款,严立就像是面对一只已经“吱吱”冒烟的炸药包,整整十多分钟不敢去动一下。想想眼下中央反腐倡廉的力度那么大,多少干部中箭落马成了阶下囚,这个不识时务的钱总居然还要来顶风送礼,严立真替萧县长担心。
不过担心归担心,严立可不敢去对萧县长讲明,毕竟钱总是说送书给萧县长的,真要追究起来,他严立怎么会知道其中奥妙,怕是有嘴也说不清啊!严立思前想后,最后找了张与原先差不多的纸,按样把这十五万元重新包了起来。
傍晚时分,萧县长回来了,刚进办公室,严立就把这个纸包送过去,说:“萧县长,阳光公司的钱总来过了,钱总说他最近到香港跑了一趟,给您带了几本书来,让我转交给您。”说完,他把纸包放在萧县长的办公桌上,退出来的时候,有意将门关上了。
以往在严立心目中,萧县长是个廉洁的干部,谁给他行贿,绝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严立断定,此刻只要萧县长把纸包打开,一场反腐好戏就会开场。可谁知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萧县长办公室里却始终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严立简直不敢相信,面对十五万元巨款,萧县长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反应呢?
恰好第二天上午县里召开反腐会议,看着萧县长在会上做报告时那慷慨激昂的样子,严立断定:肯定是昨天萧县长因为工作忙,还没有打开那个纸包。
这一来,严立倒是替萧县长着急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萧县长,让他赶快拆纸包。十五万元已经在他办公室里放了一个晚上,说什么也是一个危险的炸药包啊!
会议结束后,严立跟着萧县长回到办公室,故意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县长一眼就看出来了,立刻问严立有什么事。
严立说:“萧县长,那天钱总给您送的是什么书?他说是从香港带来的,能不能让我也看看?”说完这番话,严立就像是翻过了一座大山似的,紧张得浑身大汗淋漓。
可是让严立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萧县长竟然抬起头,笑着回答他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书,只是几本传记,钱总是少见多怪啊!这段时间我很忙,你想看就先拿去看吧!”说着,萧县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将那个已经拆开的纸包拿了出来,递给严立。
严立顿时如入云山雾海,他接过一看,果真是几本传记。这是怎么回事呢?严立看看萧县长,萧县长这时已经坐下来开始批阅文件了。严立只好把书收起,说了句“那我就先拿去翻翻”,然后逃命似的跑出萧县长的办公室。
这天晚上。严立失眠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目中一身正气的萧县长,竟然会是这样一位“武林高手”?悄没声息地把十五万元装进腰包,居然还能在反腐会议上唱高调?而且还真将钱换成书防着自己!
严立越想越可怕,捧着萧县长那几本书,就像身上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接下来的日子里,严立这个秘书就当得有点魂不守舍了,他经常会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眼前飞来飞去的,就是掉在地上的那个纸包。
萧县长很快就察觉到了严立的变化。一天,他问严立:“小严,我看你这几天情绪有点不对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严立掩饰地摇摇头:“没有,没有。”
萧县长说:“有什么心事,就不要搁在心里,男子汉大丈夫,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萧县长这话,就像往严立心口上戳了一刀。严立心说:“如果真按你说的做,你还能在这里当县长吗?”他心里愤愤地想着,可哪有这个胆量说出来呀?只好喃喃道:“谢谢萧县长,我真的没事。”
萧县长看着他,点点头说:“没事就好。”他拍拍严立的肩膀,“有一点我要提醒你,钱总的那几本书,只能是作参考的,你不要人云亦云,凡事要有自己主见啊!”
严立表面上不住地点头,可心里真是感慨无限,他怎么也没想到萧县长居然还这么会演戏。从萧县长办公室出来,严立越想越心烦,他真希望一切都快点过去,自己只要安安分分做好秘书工作就行了。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过去,事情偏偏就越不让你过去。
不久,县纪检委书记把严立叫去了,说上级纪检委来本县查案,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严立配合,希望严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实事求是。
严立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心里暗暗猜测:会不会就是那个十五万元纸包的事?
果然,上级纪检委就是来调查这事情的。他们对严立说:“有人举报说,阳光公司的钱总最近给萧县长送了一笔巨款。作为萧县长的秘书,你是否知道这件事?”
严立坚决地摇头:“不知道。”严立心里早想好了:只要萧县长自己不说,他这个当秘书的就不会说。
纪检委的人又问:“那钱总最近有没有给萧县长送过一包书呢?是用牛皮纸包的。”
严立点点头。秘书这个职业告诉严立,这种表面上的事,又涉及到第三人的,自己没有必要隐瞒。
对方紧追不放:“你能确定让你转交的确实是书吗?我们接到举报,说那纸包里其实是十多万元巨款。”
这一下严立头上开始冒汗了,他想了想,说:“据我所知,那个纸包里确实是书,因为后来我向萧县长借过,他说那就是钱总送给他的。”
从纪检委办公室回来,严立心里乱极了,想想自己平时对腐败分子深恶痛绝,怎么到关键时刻反而去为他们打掩护了呢?可他马上又原谅了自己:这个事情,没人知道我了解真相,我不说,谁会追查到我头上?萧县长这么会演戏,很有可能这事儿就被他蒙过去了,我要说出来,可就把萧县长得罪大了,以后别说在县委机关,就是在这个县里,恐怕也要没戏唱了……
严立就这么一路思忖着,走回了办公室。
谁知他还没坐下,萧县长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真不知道钱总送我的那包东西是什么?”
“我……”严立脑子里“轰”的一下:萧县长怎么这么问我?他怎么会知道我看过纸包里的东西?而且严立好生纳闷:难道萧县长已经知道刚才纪检委找我谈话了?谁这么快就给他通消息了?
严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刚才多了一个心眼,没把事情真相抖给纪检委。严立对萧县长说:“萧县长,不瞒您说,我知道钱总给您的不是书,是钱,可我不是故意拆开纸包看的,实在是因为那天纸包没放好,掉在地上摔破了,我才看到的。不过,萧县长,您放心,我以人格担保,这个事情我对谁都没说。”
萧县长看着严立,沉吟了半晌,他让严立在沙发上坐下,破天荒地给他泡了一杯茶。严立不禁浑身轻松了许多:看来萧县长是领了自己这个情啊!
可谁知萧县长却拍拍严立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来后,第一句话竟是:“小严,你啊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啦!”
严立浑身一震,端在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萧县长告诉严立,钱总以送书的名义送来的那十五万元,他拿到的当天就送到纪检委去了。其实,这已经是钱总第三次给他送钱了,第一次和第二次分别是二万和五万元,萧县长都当场退还给了他,这次他居然送出这么大的数字,萧县长觉得必须通过组织来解决问题了,所以就直接交到了纪检委。但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种种迹象表明严立似乎知道个中奥秘,考虑到最近县里要选拔一批年轻干部到领导岗位上去,严立也在被推荐之列,所以萧县长就因势对严立进行了一次特殊的考查,很想看看严立在大是大非面前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萧县长心情沉重地对严立说:“小严啊,这段时间我其实一直在等待你拿出说真话的勇气。那天我问你有什么事时,甚至已经非常明显地暗示你了,直到今天趁着上级纪检委来县里查案,征得他们的同意后,我还想请他们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可是你……你让我们大家都失望了啊!大概你认为刚才那番话是在向我表示忠诚吧?可这种无原则的忠诚,只会更加害人害己!”
事情真相大白,严立就像突然遇到大地震似的,呆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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