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了南雅。
吃饭时,徐毅脸色不太好,周洛却和颜悦色拉着他侃天,问他的工作讲篮球足球还扯上国家经济世界局势,一顿饭居然也有声有响地过去了。
周洛出门时,徐毅还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心情不错,应该不会打架了。
少年满心的成就感,他靠在院墙外等了很久,摸着下巴回味着那碗格外美味的三鲜丸子汤。
等了一会儿,南雅家里依旧平静,没人吵架也没人打架。渐渐传来宛湾咿咿呀呀唱歌的声音,伴着收音机里的“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一切都很和平。
周洛放心了,拔脚走下陡峭的青石巷,觉得晚风吹来的田里的稻米清香都格外醉人,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却又有股说不清的失落。
转念一想,或许他们感情很好,他这是多此一举,愚蠢而无聊。
肩膀慢慢垮下去,少年垂头走在巷子里,摇了摇头。
一连好几天,周洛心情低落,学习是学习,但闲下来时人难免沉闷。
以前遇上什么不痛快还能和陈钧讲讲,再打场篮球就过了,但这次,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非要说有哪里变了,就是当周围有人提到某个名字时,他会留心了。
“这回是害苦了我。”十香姐来小卖部买东西,一肚子苦水朝街坊们倒,“倒了血霉,胡立帆恁好的孩子克了我也不舒服,可胡秀也不能赖上我呀。池边拦了木板,他自己撞进去非往那里头走,难不成我大晚上在后头推他呀。”
“有没有人推不晓得,但我爸他们发现了一些古怪。”陈玲说道。
店里的妇人都瞧过来。
陈玲虽然在这群人里算年纪轻的,但家庭好,爸爸是警察,妈妈是人民教师,老公是镇医院的外科副主任,自己是卫生院的护士科科长,在当时那都是体面又受人尊敬的职业。她在人前自然一副很有威信的派头,即使有目中无人炫耀欺压之嫌,但也没人敢说她。
陈玲压低声音:“胡立帆死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块长方形的花布,新的。你说他大晚上的,抓块花布去干什么?”
有人哆嗦一下:“肯定是中邪了。”
女人们神神叨叨地议论着。周洛蹲在门口吃冰棍,也觉得蹊跷,但他对胡立帆的死没有半点兴趣。
“我看是胡秀命硬。”十香姐小声抱怨,“先后两个老公死掉,现在儿子也死了。南雅是出嫁了,不然没准被她克死。哼,还赖我家的池子。”
“你以为南雅简单?”陈玲翻了个白眼,“南雅那种样貌是书上说的红颜祸水。”
“那她们俩谁克谁?”
“等着看呗,反正胡秀婶子心脏病恶化,得长期住院了。”
周洛皱了眉,胡秀婶子病情恶化是因为儿子骤死,关南雅屁事啊。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反感这群女人,没事闲着的时候说南雅不检点,好不容易有点事儿给她们议论了,八竿子打不着也要扯上南雅。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洛听不下去了,不高兴地扔了冰棍签儿,起身离开。他心里不爽,突然想买东西,说来他很少买东西,因为自家就开小卖部,规模不小,相当于后些年的超市,什么都在家里拿,平常没用钱的地方,而镇上也没什么娱乐消遣,想来想去想到镇郊有家音像店。
周洛跑去买磁带时发现正清仓处理。店里只剩一个货架,等待处理的磁带堆在上边,长久没人买,包装都旧了。
周洛捡起几盘磁带看了看,沾了一手的灰。
这家店果然该倒闭,磁带少歌手也少,除了四大天王还是四大天王,他正腹诽时,听见高跟鞋的声响。
隔着货架他看见淡青色的旗袍下摆,上边绣着竹子花纹。
刚才还对周洛爱答不理的老板热情招呼:“南小姐又来啦。今天清仓,一块钱一盘,买的多还可以讲价的。”
“谢谢,我先看看。”南雅声音平温。
周洛站在货架后,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脖子。
他正不知所谓地把货架上一盘磁带拨出来又推进去时,闻到了极淡的女人香,回过神,南雅已站到他跟前,嘴角含着极淡的笑,轻声问:“我能看看那盘磁带吗?”
“哦,看吧。”周洛退后一步,看了南雅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眼神平淡明净。周洛心知肚明,很是受用。那晚他赖在她家吃饭,她心里明了。
这心照不宣的默契,周洛唇角弯了一下。
南雅把磁带拿出来,是beyond,她收进手里。
周洛意外极了:“你喜欢beyond?”
南雅回头,细眉微抬着:“啊。”
周洛耸耸眉梢,一副哇塞的表情。
南雅:“怎么?”
周洛语调都变了:“你那个年代的人居然喜欢beyond?”
南雅:“……”
周洛看她哑口无言,心里正得意着,
她忽莞尔,轻说:“beyond是我那个年代的,不是你这个年代的。”
周洛:“怎么不是我这个年代?我这个年纪都听。但很少有当了妈的人听。”
南雅:“居然有这种歧视?”
“不,”周洛话锋一转,“这说明你还年轻。”
南雅不禁笑了下,说:“你先看到的,这盘磁带给你。”
磁带已递到他手里,周洛如大人一样,客气又大方道:“让给你,你是女生。”
南雅却没接,一锤定音:“你是小孩。”
周洛只觉迎头被打了一闷棍,要说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可南雅已经转身走了。
后来结账时,老板看他只买一盘磁带,嫌弃得白眼都要飞到天上去。
周洛灰心丧气地往家走,走到半路忽想起陈钧,又觉得幸好自己个儿高,还能男人气概地帮南雅推开排风窗子。要像陈钧那样矮,就得搬小板凳搭着,只怕在南雅面前真是小屁孩。
虽然对不起陈钧,但这么一想后,周洛又实实在在地开心了一点儿。
他抄近路从田里走,绕过一块青翠的玉米地,意外看见徐毅在前头走。徐毅是做生意的,平日里忙,动不动就往市里跑,这个时候出现在地里实在奇怪,周洛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打个招呼,玉米地窸窸窣窣,一个女人走出来。
周洛想也不想,赶紧闪去一边躲着。
好几秒了,探出头,那女人拉着满是褶皱的裙子,又理了理沾满碎叶的头发,小碎步走在田埂上。
光是背影周洛就认出来了,陈玲连卫生院的制服裙子都没换下来。
少年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做了个口型:“卧!槽!”
周洛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蹲在田埂上望天,突然嘴角一勾,就笑了起来。
没跟女人滚野地,他心里却爽翻了。
晚上吃饭时,周洛随口问了句:“徐毅好像不是第一次打南雅了吧?他们之前怎么在一起的?”
林桂香:“你这孩子,人家夫妻间吵架动手很正常,什么叫徐毅打她?”
周洛不满,皱了皱眉。
林桂香:“徐毅人品很好的呀,有钱有事业,长得又帅,当初追南雅的人里,很多不务正业的,几个读书人呢又没他条件好,他是佼佼者,和南雅谈了半年恋爱就结婚了。要我说,南雅这女人呀,不适合做老婆,漂亮是漂亮,太漂亮了,不会安分。徐毅那个条件,什么贤惠媳妇找不到,南雅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名声就差得不行,还有人说她跟她哥——”
周父拿筷子敲敲碗:“不说别人家的闲事。”
林桂香嘀咕一句:“那你说他们结婚前那阵子,徐毅跟胡立帆打架是什么回事?”
周父:“年轻人打个架都被你们添油加醋的。嘴碎!”
周洛还想听八卦,无奈周父制止,林桂香也不讲了,转而说起小卖部隔壁的五金店要搬走,她这些天正琢磨着盘下店面来,一半用来扩张小卖部,一半留出来再开个什么店。
周洛起了心眼,立刻提一嘴:“周太太,音像店!”
林桂香也觉得可行,麻利着就着手办了起来。
一星期后,音像店风光开张。左邻右舍都来凑热闹,尤其初高中的学生。林桂香天生会做生意,专门调查了学生喜欢的歌手爱听的歌,内地台湾日韩欧美的歌手团体,还卖起了收音机,单放机,进口的国产的各个档次,总能找到心仪的。
音像店门口的大音响全天播放《失恋阵线联盟》《花心》《爱如潮水》之类的歌,还有滨崎步SES猫王西城男孩,清水河岸整条街的商铺都听得到。
在那个没有KTV电影院游乐场的年代,林桂香的音像店几乎成了小镇的精神食粮。学生们一放学就跑来看有没有新歌手新专辑。
南雅也来了。
那是个傍晚,店外音响播放着刘小慧的《初恋情人》。
周洛正坐在店里写作业,手上转着笔。
某一刻,不由自主想到南雅。他对她的好奇从未减退,说她闲话的人越多,他越想了解她的真实一面,可她似乎总站在迷雾里,让人看不清。正想着,
“在这里写作业不会分心?”南雅走进店里。
周洛抬头,转动的笔从手里掉下来:“你来啦?”
说完立刻改口:“要买什么?”
南雅:“我单放机坏了。”目光扫一圈,“——你们店里有小工么?”
“给我看看。”周洛坐在柜台后,朝她伸手。
南雅走过去把单放机递给他,颇带质疑:“你会修?”
周洛说:“电视机电脑都会修。——经常卡带么?”
南雅说:“偶尔会卡。有时听出不对就停下让它休息。但这次绞成一团糟。”
机器盖子开着,磁带卡在里边,银棕色的带子跟轴轮绞在一起,卷成一团乱麻。
周洛先把带子拉出一截留点空间,然后摁住磁带,用力一拔。
“呀!”南雅微微吃惊。
磁带盘已经拉出来,周洛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南雅:“……”
周洛说:“你坐啊。”
南雅拉了椅子坐在柜台对面。
磁带盘出来,带子还绞在里边,周洛开了台灯,解带子,专注时习惯性微皱着眉。南雅伏在柜子上,盯着他的手,两人的呼吸都很轻。
“哦?”周洛忽说,“你喜欢的歌来了。”
南雅不解,抬眸看他,少年蹙眉修着机器,店里的音乐突然没了,静悄悄的一秒钟后,《光辉岁月》的前奏音乐出来。
南雅愣了愣,淡淡一笑。
台灯光很热,渐渐在皮肤上有了感觉。
周洛知道南雅离自己很近,起初还强撑,后来抵抗不住分了心,一抬眸,南雅近在眼前,那张脸清新得像剥了皮的蜜桃。
她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眼眸来,周洛迅速垂下眼皮。
冷静下来后,他又想起在玉米地里看到的事,可斟酌了好久,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而问:“南雅——”
南雅再度抬眸,盯着他,周洛莫名紧张,飞速道:“——姐!”
“南雅姐。”周洛说,“你最近还好么?”
南雅微愣:“怎么了?”
周洛挠挠脑袋:“你家最近事有点多。”
南雅歪头,问:“你看我,觉得是好还是不好?”
周洛心都快撞出胸腔,与那双桃花眸匆匆对视半秒,迅速道:“很好。”
说完便只敢埋头干正事儿了。
带子顺利取出,周洛把磁带盘给她,说:“你把带子卷回去,我看下机子。”
南雅认真照做,手指插在卷带齿轮里转着,卷半天带子挪进去一小点。
周洛一下笑出了声,又想忍住,不停拿手背搓鼻子。
南雅抬头看他。
周洛拿起铅笔对她晃了晃,笑容更大:“用这个。”
他把磁带拿过来,把铅笔插在齿轮里一转,带子迅速卷进去一大截。
“喏。”他还在笑。
南雅:“……”
南雅接过铅笔和磁带,这回很迅速就把带子卷好了。
周洛两三下把机子拆开检查。
南雅瞧了一会儿,问:“你这儿有国外乐队的磁带么?”
“有啊,谁的?”
“披头士、滚石乐队、杰克逊、猫王,都行。”南雅平淡地说。
周洛抬起头来,眼神古怪,像看着一个外星人。
“怎么了?”
“你、喜、欢、摇、滚?”周洛这话每个字都透着不可置信。
“又要搬出什么理论?只有未成年人才能喜欢?”她反问。
“只是有点意外。你——看着不像。”何止是一点儿,如果周洛脑袋里有个小人,那小人此刻下巴都要掉了。
她站在货架前,淡笑一下,问:“那我是不是要变得像一点再过来。”
“那倒不用。”周洛说,“你就当我不存在。”
“啊,好。”她出乎意料地配合他的玩笑,“那你也不要告诉别人。”
周洛轻声笑了一下,又问:“你还喜欢什么哪些?”
南雅:“很多啊,滚石、MJ、老鹰——”
和他一样。
周洛缓缓低下头,挑挑眉毛,又无声地做了一个“哇哦”的口型。
周洛修到半路起了心思,抬眼看南雅,她正在挑磁带,他垂眸想想,拨了一个零件后把机子原封不动装回去了,
“修好了,再卡带的话,来找我。”
“谢谢。”南雅接过单放机,要拿钱包。
“算了,是小问题。”
南雅也没坚持,买走好几盘磁带。
南雅走后,周洛靠在椅子里转笔,一想到以后她会常常拿着卡带的单放机来找他,他就忍不住一个人笑得停不下来。
然而事情并没按照周洛的计划进行,南雅没有再次拿着单放机来找他修理。这叫周洛百思不得其解,且隐隐烦躁。而意识到这份烦躁,叫他更加烦躁。
月考前,周洛去图书馆复习,张青李和陈钧也跑去凑热闹。
路上,陈钧对周洛说:“我问我爸了,胡立帆三个月前得了严重的鼻炎,后来就闻不见气味了。”
周洛稍稍意外:“没听说。”
陈钧道:“不是大病,也就医生和亲属好友知道,外人哪里晓得。”
张青李凑过来,问:“诶,现在镇上传的什么邪气的花布,是真的假的?”
陈钧说:“真的。胡立帆手里抓着一块新的花布,镇上的服装店裁缝店床上用品店都问过了,没人认得那块布料。”
周洛问:“现在按意外算?”
陈钧说:“嗯。他死的那晚,亲朋都没约过他,死亡时段里别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事儿意外成分大。”
很快走到学校,这话题便搁下了。
周洛一上午做了三套卷子,张青李一套都没做完,陈钧更不用说,一直在看漫画。
张青李惊叹:“你速度太快了吧。”
周洛皱着眉,不太满意:“应该买红皮的测验题,这版太简单,白白浪费时间。”
“啧啧啧,你成绩好。这还简单,我们别活了。”
她语气酸,周洛也懒得搭理。
张青李见他低头翻着剩下的卷子不说话,又赶紧挽回道:“那别做题了,反正在图书馆,去看书好了。”
周洛不感兴趣:“都是些故事会,有什么好看的?”
张青李:“有个师兄阅览室,里面都是往届学生捐的他们喜欢的书,很多都蛮有意思的。陈钧,对吧?”
陈钧抬头:“我上次还看到大英百科全书的其中一本。”
周洛收卷子:“走吧。”
那本书被人借走了。
周洛在书架前转了一圈,无意看见一本极小极薄的册子,周洛抽出来一看。
《拾诗》
翻开发黄的小诗集,扫一眼前言,说收录的是国外的冷门诗人与诗,再翻一页,竟看见——
“南雅 1993”
嗬,这巧合!
周洛心虚地回头看,张青李和陈钧在另一边看书,没注意他。
周洛随手翻开一页,登时卧了个大槽,
“夜晚来临之前,我要干你。”
少年惊愕,紧张,好奇,兴奋,目光迅速往下扫,
“你打开,他命令我,打开……更深入,
他隐秘地进攻,推进。
潮湿,像吻的狂热
在肉身上交叠,我被抛至高峰。”
窗外的蝉吵疯了,周洛耳热心跳,猛听身后有动静,惊忙阖上诗集,抽了本书遮挡。
“你脸怎么红了?”张青李奇怪,“耳朵根都红了呢。”
“热。”周洛捏紧那本书,拎着T恤领口扇了扇,“这鬼天气。”
老天爷无辜遭骂。
“这鬼天气,”张青李也跟着说,“都九月底了,怎么还那么热?”
“秋老虎呀。”陈钧说,“过了十月中旬就好了。”
周洛如立针毡,无心多聊,佯装找书走去另一头,一面想再看看这诗集到底什么鬼,一面又遗憾今天不方便借回去。
张青李和陈钧都在,周洛不想让他们知道。想下次单独再来,又怕中途被别人借走,便找了几本最无聊的书挪到角落打掩护,又把那小诗集塞进夹缝塞到看不见了为止。
午饭周洛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就上楼了。周父以为他学习上遇到难题,没敢过问。
周洛躺在凉席上,望着头顶呼呼转动的吊扇,琢磨着那首淫逸放荡的小黄诗。
南雅啊南雅。
她怎么会看那种诗?她还有多少面是不让人知道的?
少年燥热难安,煎鱼似的在床上来回翻腾了十几遭也没睡着,推窗一看,外边日头正晒。周洛胡乱套上衣服,从窗户翻到露台上,两三步跨下楼梯出去了。
周洛顶着高温,在小卖部里足足吃了四根绿豆冰,琢磨着找什么理由去街尾的南雅店里。
没想出个结果来,却得到一个致命消息,几天前周洛上课时,南雅在林桂香店里买了个新单放机,说是原来那个才修好就又坏了,她干脆扔了。
林桂香说起时,周洛忍着掐死自己的冲动,一言不发。
小卖部里一群妇女在吃西瓜,闲聊着八卦,说谁谁的新发型好看,谁谁的新衣服好看,也不知怎么争执了起来。
陈玲嫌弃米店老板娘阿春打扮不好看,阿春一触即发:“我跟你不一样,我心思都放在好好过日子上,这一天天的,又不是上台子唱戏,给谁看呢。”
陈玲当即呛回去:“呵,弄成个黄脸婆,上戏台子也没人看,要不你男人怎么成天就盯着南雅看呢,想着法儿地绕路往她店门口走。”
不得安生!
周洛起身就往外走。
大中午热得要命,周洛一身的火气,又不想回家,于是找了陈钧,约他去后山的溪里游泳。
起初只有他俩,结果走在巷子里遇上同学,传来传去,大家相约而至,到后来,竟有十人之多。
十六七岁的少年们,叫嚣着,打闹着,臭骂着,脱了衣服只留短裤,下饺子一样扑进溪水里。
张青李姜冰冰等好几个女生也来了,女生的加入让山里的空气充斥着暧昧的气息,男生光着上身,女生的短衣短裤薄薄一层紧贴在身上,清澈的溪水里全是青春的肉体。
懵懂,试探,危险。
只有周洛格外清醒。
好像见识过南雅之后,他就长大了,成熟了,从这群青春懵懂的小屁孩中抽离了。
他以一种成年人的姿态看着他的同学们,像看着一群处于发情期的小兽,他嗅到空气里荷尔蒙的味道,却没有和他对味的那一款。
他的那款肉体包裹在开花的旗袍里。
男生女生们借着嬉闹打掩护,身体摩挲着,碰撞着;他却只觉索然无味,烦恼一开始就不该叫陈钧,独自一人最好,现在他只想一个人。
他远离众人,去了溪流的另一端。
他爬到一块溪石后边,从石头天然的凹洞里摸出一包烟和火柴。这是他从小卖部里偷了藏这儿的,从初中开始,他就时不时跑来这儿抽烟,以满足心里对叛逆的渴望。
那渴望从未像此刻之深。
周洛只穿了一条短裤,半躺在溪石上吞云吐雾,忽听到脚丫踩在石头上湿哒哒的声音,下一秒,张青李出现在视线里,头发上衣服上滴着水,瞪着眼睛一瞬不眨看着他。
周洛缓缓呼出一口烟,隔着青白的烟雾,他肆无忌惮而又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张青李。白色的T恤短裤半透明地紧贴着少女的身体,青涩的,瘦弱的,像夏天树上未熟的果儿。
张青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颤抖着缓缓跪在他身边,俯下,抱住了他光露的上身。周洛手里的烟顿了一下,半晌,问:“干什么?”
张青李如何回答得出口,面色通红,隔了好久,见他也没推自己,瓮声道:“你不想干什么吗?”
这话把周洛难住了。
你不想干什么吗?
想啊,他想南雅啊。
张青李浑浑噩噩,尚未从浅尝中醒过神来,周洛已起身,拎起湿漉漉的T恤,走了。
周洛在水里沉了一会儿,钻出水面。山风一吹,他冷静下来。
他懊恼不该把手伸进张青李的衣服里,怕连同学都做不成了;更悲哀的是,感觉却比不上对南雅的幻想的万分之一销魂。
周洛苦恼极了,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悲哀的陷阱。
比最难的物理题还令人苦恼,南雅是无解的。
正想着,溪水那头传来陈钧的惨叫,他撞到水里的石头,腿上划出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周洛把他架到背上,很快背下山去了医院。
医生给陈钧包扎伤口,周洛去结账,没到柜台,远远看见浅紫色的旗袍闪过,周洛立刻跑去窗口问:“南雅姐来医院干嘛?生病了?”
“没,胡秀婶出院。”
周洛递去账单,说:“陈钧受伤了,我们没带钱,把账单给江医生吧。”
对方清楚陈钧是江主任的小舅子,欣然接过。
周洛追南雅而去,在住院楼找了一会,碰见她从病房里出来往前边走了,周洛跑去朝病房里看,胡秀婶换下了病号服,准备要走的样子。再看南雅,走到紧急出口那边,推门进去了。
去那儿干什么?
透过虚掩的门,周洛看到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林方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当年考去警校,风光一时,周洛倒不晓得他回来了。
“我现在跟着陈钧他爸做事。需要帮忙,你就和我说,都是老同学了,别客气。”
周洛一听,登时在门外翻了个大白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知道南雅已经结婚了吗!谁准你来勾搭的!
他这会儿倒忘了南雅已婚这个事实对他自己也没啥益处。
南雅说:“谢谢。不过,一直以来倒并没有遇到过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
周洛心情转好,勾了勾唇角。
林方路说:“那就好。对了,老陈让我转告,说不好意思。上次我们找徐毅,询问胡立帆死的那晚他在哪儿,他说在家——”
“他的确在家。”南雅说,“他的母亲从市里下来看宛湾,那晚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林方路说:“对,我们核实了,没问题。但,虽说是例行询问,和胡立帆有关的人都问了,连你也例行问过,但徐毅是一听胡立帆的名字就变脸的,老陈怕你们又打架。”
南雅说:“没打架。那天他受询回来,家里有个小客人。”
就是周洛蹭饭的那天。听南雅再度提及,他心里别提多光荣。
南雅说:“我先走了,阿姨还在等我。”
周洛一吓,四处找地儿要钻,又听林方路说:“你人真好。她对你那样坏,你还这么孝顺她。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她总打你。你还说你爸爸的死,——当我没说。”
南雅说:“我记得那时和你说,我爸死得蹊跷,大晚上穿着单衣跑去雪地躺着,做妻子的怎么会不知道?”她顿了一下,倏尔淡笑,“但那时太小,想法比较幼稚。”
周洛歪头往门缝里看,林方路蹙着眉,表情严肃,在思索什么。
周洛还想知道他们要讲什么,可转眼见有护士朝他这儿看,他怕引人过来,传出去变成南雅和男人私会。他可不想给南雅造成麻烦,便不情不愿地赶紧溜了。
才跑开,一想到南雅和林方路老同学叙旧,他又不爽,于是模仿女人嗓音,尖声尖气地喊了声:“胡秀姐……”
闹得南雅很快从门那边走出,去了病房,他这才一脸笑容,得意兮兮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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