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风-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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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雅送宛湾去幼儿园回来,走到店门口,发现卷帘门又被拉下去很大一截,她愣了愣,很快想到是周洛来了。

    南雅进了店,见周洛正趴在柜台上听歌。她把卷帘门全部关上,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门上几处缝隙漏出的阳光。

    南雅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趴在柜台上的人影没回答,南雅不禁笑自己糊涂,他在听歌,怎么会听得见。

    屋里没开吊扇,闷热极了。

    南雅打开风扇开关,收拾一下心情,走过去敲敲周洛的头。他没动,她这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你喝酒了?”南雅很快打开台灯。

    周洛迷蒙着双眼,条件反射地抬手阻挡光线,他扭头去另一边,一手摸索着又关了台灯。

    南雅立在黑暗里,暗想他是不是也被林桂香斥责了,一时心里有些没底。

    南雅说:“周洛——”

    “哎,刚几个同学要我请他们吃饭,灌了我一堆酒。”周洛咕哝着,口齿不清,“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只想到你这儿来。——小雅,”

    “想你了。”周洛说。

    南雅心里头顿时一软,莫名的,不像一贯的她。她缓了一会儿,说:“下次别喝这么多。”

    周洛伸手,她把手递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取下一只耳机塞在她耳朵里。

    是《偏偏喜欢你》的旋律。

    南雅抚摸着他的头发,

    少年忽问:“你想抽烟么?”

    火柴擦亮,南雅看见周洛的眼睛是红的。她问:“你喝了多少酒?”

    周洛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说:“忘了。”

    两只烟明明灭灭,再无言语,只有细细的曲调声从耳机里流露出来,

    “爱已是苦累,相爱似受罪,心底如今满苦泪;

    旧日情似醉,此际怕再追,偏偏痴心想见你”

    南雅听着歌,抽着烟,心里一片荒凉。耳机线另一端连着周洛,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前方艰难险阻,恐怕时日无多。此刻一起趴在桌上安静听歌的时光,或许会是最后的美好了。

    一曲完毕,周洛关了单放机,对南雅说:“小师姐,我给你背首诗吧。好久没念了。”

    “嗯。”

    “这首诗名字叫,镜中。”

    周洛的手搭在柜子上,指间的烟青雾袅袅: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南山”

    周洛念完,问:“喜欢吗?”

    南雅趴在桌上,歪头看他,轻笑说:“喜欢。”

    周洛说:“我也很喜欢。第一次见到就背了下来,我觉得这首诗的感觉,很像你。”

    南雅问:“你说我像坐在镜子里的人?”

    周洛说:“你是危险又固然美丽的事。”

    南雅盯着他看,一时没说话。

    周洛问:“小雅,你这一生,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

    南雅微眯起眼,慢慢呼出一口烟,说:“没有。”

    周洛默了半晌,问:“嫁给徐毅也不后悔?”

    南雅说:“每一步都是在当时情况下必然的选择。也或许是明白后悔无用,所以从不后悔。”

    周洛笑了笑,说:“也对。”

    南雅问:“你呢?”

    周洛看她:“什么?”

    南雅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

    周洛头低得更深了,揉了揉眼睛,说:“冬天的时候,我不该喝醉酒,吃错药。”

    南雅心头滑过一丝凉意。他后悔了?

    周洛无言,又说:“继续听歌吧。”

    南雅说:“嗯。”

    周洛说:“我想听红颜知己。”

    南雅握着烟的手顿了一下。

    周洛撑起身体,揉着额头,说:“磁带呢?”

    南雅垂眸想一秒:“我去找找。”

    她摁灭了烟头,走去隔间。隔间拉着厚窗帘,光线昏暗。南雅没开灯,蹲在地上,在放磁带的纸盒一个个翻找着。天气太热,她很快全身出汗。

    一只手覆上来握住她的手,周洛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了,指尖在她手心摸了一下,摸到一层汗。

    彼此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却又竭力维持着表面的稳定。

    “找不到了。”南雅笑着收回手,捋一下耳边的碎发,说,“可能弄丢了吧。”

    “奇怪。”周洛翻着盒子里的磁带,“你买的磁带都在,偏偏掉了那一盘。”他扭头看她,“如果我没记错,最后一次听是下暴雨那天,五个月前。后来每次在你这里听歌,都没再听到过那盘磁带里的歌。”

    “掉了就掉了吧。”南雅站起来要走,周洛迅速起身拉住她,“南雅——”

    因为酒精,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他手撑一下墙,终于站稳:

    “南雅,那天,你叫人来修电脑了吗?”

    南雅沉默,半刻后说:“没有。”

    “为什么?”他盯着她,因为她的一丁点坦诚而突然又有了希望。

    南雅望住他,微笑:“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只能说,我希望有机会和你单独相处。”

    周洛心一沉。

    就是这样的笑容,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沉沦,蒙蔽了眼睛。

    刚才残存的希望破灭了。周洛的手从她肩膀落下去,扯着嘴角笑了笑:“单独相处。你一直待在隔间里……单独相处,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南雅看着他,眼神一瞬间千变万化,陌生,惊讶,哀伤,冷漠,最后回归面无表情,看着他,一个字不说。

    “你说话。说你不在隔间里,是那盘磁带!”他眼眶红红的,满目悲伤,像被抛弃的孩子,

    “去年夏天你找我修单放机,你就不想要它了。你后来买了可以录音的,录下缝纫机和你的声音。你把宛湾抱来让她睡着,限制我,我就不好讲话不跟你闹,你说什么我都简短回答。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好修么?嗯。修的怎么样?快完了。多简单,不怕穿帮。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宛湾睡着的,但你算准了我不想吵醒她。至于那首歌……如果我答错没关系,你说‘我刚好想听这首’,这话有歧义,你不放我答的歌我也不会怀疑。可我还是答对了。你知道我一定会答那首歌——红颜知己。”

    周洛说到此处,只觉背脊一阵阴森发凉;

    “红颜知己啊。在医院里你和我说,你对我是‘知己’的喜欢。那天在音像店买磁带,你很清楚我那么喜欢你,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会留意你听的每一首歌。你买的磁带上面的歌我都会记住。陈钧问你喜欢哪首,你说周慧敏。那磁带上周慧敏的歌就这一首红颜知己。”

    他吃吃地笑了一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听那首歌听了半个月。每次听着我都在想,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喜欢小孩子的那种,是喜欢知己的那种。南雅,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心里想什么你一清二楚。”

    是啊,他就是她做的牵线玩偶。他是木偶,她是线,那么纤细柔弱,却轻易让他生让他死。

    南雅看着他泪光闪烁的眼睛,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道。她转身要走,周洛抓她回来,箍住她的肩膀,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为什么不否认?那次你带我到隔间缝上衣是不是也被你纳入计划了?因为在隔间里,就在这个位置,我对你做过让我自己都羞愧的事,所以我不想在这里停留,更不想跟你在这里同处,我会愧对你。你笃定了我不会进来隔间找你!”

    她太周密了,周密得叫人浑身发冷,

    “你连下雨都算好了,雨声干扰听力,让人察觉不到磁带转动。雨天行人少,买衣服的少。而你在计划前一整个月,店里的服装就没再进货上新过,当然不会有人来买衣服!”

    他摇摇欲坠,她却始终不开口回答。此刻他突然恨她,恨她终于回归的冷静与冷酷,

    “我到底算什么?你用来做不在场证明的工具?还是一个糊涂的傻子?面前放着那么多可疑之处,我却是个瞎子!为什么对我好?发现我这个工具没那么愚蠢,所以对我温柔,让我的心向着你就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死因吗?”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操控另一个人的感情,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另一个人的感情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她依然不声不响,那么陌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累得无以复加,迷惘半刻,轻声问:

    “南雅,你是不是从去年夏天就想杀徐毅了?”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看到哪怕一丝表情,可他看不到,她的脸那样的模糊不清,他看不清楚啊。

    周洛突然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南雅眯着眼睛别过头去,周洛也遮住双眼,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得他的眼睛泌出泪水,

    那一刻彼此都看见,似乎这才是他们的爱情,羞耻,不堪,潮湿,腐败,在黑暗中生存,在阳光下刺痛。

    终于,她适应了光线,终于,周洛看清她的眼神只剩冷漠。这就是阳光下最真实的她啊。他看到的一切美好,都是黑暗中他虚构出来的幻影啊!

    周洛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说过的:“你把我想太好,只怕以后要失望。”

    比起遭受背叛和欺骗的痛苦,失望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言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样冷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一点一点把她揭穿,把她撕开,

    是啊,从去年夏天开始,她就想让徐毅死了。

    去年夏天,家暴强奸被协调后,徐毅开始吃药。医生保护患者隐私,而徐毅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吃精神类药物,所以陈玲不知道。但南雅知道,因为……是她要他去的。

    她一直在等机会,等他喝酒的机会。徐毅不喝酒,生意场上不喝,唯独跟陈玲约会时。她很早就知道他俩私会,但装作不知,她一天天培养他的习惯,让他在五点半定点吃药,再把这个时间跟陈玲约会的时间挪到一起。

    她生日那天陈玲去家里是她设计的,为确定徐毅真的喝酒。那天周洛进屋,桌上饭菜还新鲜,是她推迟了晚餐时间,不让徐毅死在那天。

    陈玲以为她想挽回徐毅,也是她故意误导,她把陈玲的心思抓了个透。后者中了她的圈套,一听说她要在纪念日向徐毅示好就特意请假守在家里准备晚餐。

    那天下午,她确定陈玲请了假,就知道计划开始了。陈玲想气她,想证明自己在徐毅心里的地位比她重,却不明白她要徐毅六点回家他就一定会抽身。而她甚至不用出手,只用等着周洛去给她修电脑。她找他修单放机时他亲口说过,他会修。

    不,她做的更多。

    也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店里的衣服一款只有一件,特意为陈玲准备。她只卖过那一件红裙,她把它变成了陈玲的标志。而她要再做一件相同的,太简单。

    全镇的人都成了被她操控的工具,所有人都疯了般攻击陈玲。药盒的传闻是她散布的,目击者的真实身份也是她间接透露给陈玲的,直接引爆了陈玲和镇民的冲突,成了压垮陈玲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洛说:“你那天其实不用出门,不用拉我做不在场证明。但你要假装成陈玲,让目击者看见。你想让陈玲体验被全镇人冤枉非议的滋味。可没想到她自杀了。”

    南雅眼神微微一动,淡淡的笑浮上脸庞。

    周洛隐隐毛骨悚然:“你——”

    “我料到了,她肯定会自杀。”南雅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说,“不然,徐毅死定了,我又何必扮成她在外边走一遭?”

    她突然如此坦然,周洛手足无措:“那你,那……”

    他要说什么,可一瞬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苦得嘴角要溢出胆汁,痛得再动一下全身都会碎裂。

    “所有人,都被你操控跟利用了。”

    “不。是被他们自己的眼睛蒙蔽,被他们自己的内心操控。”南雅说:“这镇上,每个人都是杀人犯。每个人手里都沾着陈玲死去的血。”

    她耍了整个镇,报复了整个镇。

    周洛怔了片刻,说:“我呢?在你眼里,我和他们一样愚蠢无知?”

    “不。你太聪明。”南雅说,“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周洛的心一寸寸变凉:“时间的长短,取决于被你迷得一塌糊涂的我,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南雅沉默。

    周洛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又不死心地问:“我一直在想,你计划得很好,可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如果……我发现你不在隔间里……你要怎么办?”

    南雅说:“那就赌你会替我瞒着啊。”

    多轻松的一句话啊。

    周洛怔怔盯着她,一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来。

    这一年从头至尾所有的美好被她糅得粉碎。她所有的温柔,到此刻才恍然发觉不过是场利用?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怀抱,不过是场遮蔽他双眼的美人计?

    可恨她说对了,他真的会替她隐瞒。

    “我算什么?”他开始害怕他的猜想是事实,害怕得痛不欲生,只想亲自撕得更彻底,“我算什么!你计划里一颗很好用的棋子?你有你的恨你的理由,我也说过,为了你我可以去死。但你凭什么利用我?凭什么?!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只是利用?还是你玩弄我就像玩弄一个傻子,这就是我对你的利用价值?!”

    他绝望地看着她,等着她摇头否认。

    而那一刻,南雅感到胸口一阵心碎的痛感弥漫开,扩散至全身。她看着少年显而易见的痛苦,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她四肢突然没了知觉。

    他爱她,她知道啊。

    可走到今日的地步,爱情已举步维艰,再也走不下去了。前路是万丈悬崖,或许到最后,终将如林桂香所说,他只会恨她,恨她利用他的单纯,玩弄他的爱情。正如此刻,他一定是后悔了。

    她付了真心有什么用,在犯下的巨大罪恶面前,早已不值一提,说出口也只是肮脏龌龊。只怪她算准了一切,偏偏没算准自己的心。

    他还小,受了伤还能健忘地往前走;可她不行了,她早已过了健忘的年纪。

    “你对我的利用价值?是。”她白色的脸几乎要融化在光线里,说,“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周洛惊怔,不敢相信她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呆住,突然无声。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少年顷刻间泪流满面,他嘴唇颤抖着瘪了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指着她,

    “你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心肝!”

    少年大哭起来。

    “现在看清楚我了吧。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周洛伤心直哭,像被丢弃在街上的孩子。他哽咽着摇头,却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

    南雅转身,不能再多看一眼他心碎的样子。她说:“回去吧,回去睡一觉,等第二天就好了。”

    “不会好的。我知道。不会好的。”他举起手臂擦眼泪,直抽泣。

    “那就等第三天,第三个月,第三年。”

    “是我害了你。”周洛说。

    南雅一愣。

    周洛流着泪,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喝酒,吃错药,不该住院让你去看我。就不会有人听到你要走,你就能永远离开这里,后面的事也都不会发生。南雅,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作这么坏的样子,为什么不说实话,你那时想逃离小镇,就是因为你不想走到现在的地步,你不想要他们死。是我害得你永远逃不了了,是我害了你。”

    南雅张口无言,她原以为他是后悔留下她,后悔和她继续发展,没想到……

    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又刺进心里,南雅摇摇头:“周洛,你不要自责。我的决定和所作所为,和你无关。”

    他不听,只是摇头:“不。是我牵连你留下的,所以让我带你走。就该由我带你走!”

    南雅怔住,事到如今他竟还不放手。可面对他,负疚与罪恶压得她抬不起头,她无法再承受。

    她钻了空子,支配着人性。她算计了他们,让他们死在他们自己的陋习与劣性中。如果徐毅悔改收敛,如果他不再虐待停了药,如果他们两人有一方醒悟不再通.奸见面,如果陈玲没给自己造一个虚无的道德高台,如果镇上的人清醒下来摒弃仇恨与偏激……这些个如果中哪怕出现一个如果,他们都不至于死去。

    但,她放下一个诱饵,野兽们便疯狂地扑向了陷阱。

    野兽对她和宛湾的生命威胁消失了,她再不会被任何人折磨死。

    而那些看见诱饵就冲进陷阱的野兽,他们掐死了自己生的机会,也掐死了她生的机会。

    她不会死,却也不会生了。

    她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冷淡下去:“我说了跟你无关,不用你负责。以后我的一切都跟你无关。”

    “你骗人!”周洛借着酒劲,突然将她扯过来搂进怀里,“你喜欢我的,别骗我了,求你,我知道你喜欢我的!”

    南雅眼睛酸了,忍着:“周洛,你放开。”

    他不放,她终于失败,失控地踢他打他。他被酒精麻痹的身体虚弱而摇晃,却不放手,箍住她,像守着自己最后的宝贝。

    被欺骗蒙蔽而产生的怒火发泄过后,对她的疼惜和痛苦涌上心头。

    他埋头在她颈子里:“我不怪你,你别走。——我只是,南雅,我心疼你啊。——为什么,他们不管是活着还是死的,所有的责任和过错都是由你一人承担?为什么?”

    南雅止了挣扎,一行眼泪滑下来。

    “我不生气,你跟我行不行?”他的泪水不断涌进她的脖子里,“我还有利用价值!还有!我可以带你走,我可以照顾你跟宛湾,我可以做你的男人做宛湾的爸爸,南雅我还有利用价值啊。既然能是任何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南雅抱住他的背,他薄薄的T恤早已湿透。

    她仰着头,眼里泪雾弥漫:“周洛,这是我们分开最好的时候啊。以后的路太长了,走着走着,就不会按我们想的来了,何必等到难看的时候再分开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他愤怒地哭出声来,“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考上最好的大学。我做到了呀!南雅,我做到了,你为什么看不到?

    我一定对你好对宛湾好,我发誓。如果我违背誓言,你就杀了我,随便用什么方式杀了我去找别的男人,我命都给你做保证行不行?”

    “南雅,我爱你啊。”

    南雅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头发里,她抱紧他哭得颤抖的身体,她的眼泪也流个不停,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洛,我也爱你。

    真的,周洛,我也爱你。

    树影透过磨砂窗户,映在墙壁上。

    隔间里弥漫着空虚的沉默。

    周洛酒醒了大半,激动失控的情绪也早都潮退散去,只剩颓废和疲惫。他抱着自己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南雅也抱着自己坐在对面。

    两人都平静下去,有很久没讲话。

    南雅看着墙上的树影又拉长了,她问:“醒了么?”

    周洛“嗯”一声,用力揉了揉肿痛的双眼。

    接下来又是无言。

    不久前他说仍然爱她,是酒精作用一时冲动,还是酒后吐真言。

    不久前她说对他只是利用耍弄,是说了真话,还是无奈之举。

    没人问,也没有人求证。不该,或是不敢。

    良久,南雅说:“回去休息吧。你应该累了。”

    周洛没动,问:“你呢?”

    南雅说:“再不开店,要有人来敲门了。”

    周洛再度揉了揉眼睛,疼得快睁不开,他低声说:“我晚上来找你。”

    南雅一时没吭声。

    周洛把手从眼睛上移开,看着她:“我们该好好谈谈的,南雅。都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南雅点点头:“好。”

    周洛起身时晃了一下,南雅扶住他,看见他的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她问:“没问题吧。”

    周洛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带了一丝哀怨:“下次别这样了,我心窝子像被人捅了好几刀,疼死了。筋疲力尽的,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南雅又点点头:“嗯。”

    “我晚上来找你,我们谈谈。”他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她轻声答。

    周洛走到门边,回头看尾随的南雅,他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嘴唇,这才从后门翻墙离开。

    他走了一会儿了,南雅却立在门边失神。她害怕他放弃她,却也害怕他不放弃她。原打算平静地把宛湾抚养大,她这一生就算完结了,谁料到他会闯进来。

    路越走越难,她对前进感到犹豫,却又舍不得后退。

    此刻立在分岔路口,该作何抉择?走哪一条路?

    南雅眉头紧锁,刚要关后门却看见张青李。

    她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太奇怪,南雅当下就明了了。

    南雅看着她,表情平定,没先开口。

    张青李走来,说:“我本来想找你聊聊,等了一会儿,来的是周洛。我看他喝了酒,还以为是你要甩了他,没想到——”

    南雅平静地问:“你就留在这里偷听了?”

    张青李目光空荡地盯着南雅,说不清是害怕是震惊还是不可相信。待她进来,南雅关上后门,淡淡道:“你有话想和我谈?”

    张青李怔忡半晌,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坏。”

    “坏?这世上有哪个人是绝对好,绝对坏的?”南雅从缝纫机上拿起一支烟,擦着打火机点燃,倚着墙壁抽起来,“你是好人,但你从进屋里的那刻起,就想着捏了我的尾巴要挟是不是?这算不算坏?”

    张青李被她说清心思,一时说不出话。

    “比起‘坏’,我比较偏向‘有计划’。”南雅呼出一口烟,缓缓地说,“我认为女人时刻都得有点计划。有计划的女人才不会走投无路。你觉得呢?”

    “周洛落入你的计划了吗?他是你现在要走的那条路了吗?”张青李质问,“你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该这么天真呀。”

    南雅不予回答。隔着清白的烟雾,她幽幽看着她。

    张青李:“难不成要我相信你会真爱上他?”

    南雅问:“所以?”

    张青李:“你只是玩玩他。”

    南雅说:“你这个年纪的女生,不该说出这么脏的话呀。”

    张青李一愣。

    南雅脸色冷冽:“这话不脏么,脏死了。”

    南雅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淡淡道:“你可以出去了。”

    烟雾缠绕着她袅娜的背影,阳光洒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张青李羞辱之下心生不满,道:“南雅你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南雅细指夹着烟,回过头来,眼神静幽幽的:“要威胁我了么?”

    张青李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承认,她摇头:“天下没有瞒得住的秘密,我知道了,别人也会知道。到时候,你的秘密只会拖累周洛。”

    南雅朝张青李走来,后者吓得立刻退一步,很快背靠墙壁,无处可退。

    南雅问:“即使这秘密被天下人知道了,又怎样?证据在哪儿?退一万步讲,假如连周洛也不肯替我隐瞒,告诉大家那天我不在旗袍店,又能怎么样呢?我出去勾搭情人了。这不就是我应该做的事吗?

    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陈玲在一起,我没见过他们呀,不然陈玲早就拖我下水了是不是?我和徐毅关系不好,镇上人都知道。我和他长期分居,他吃药我毫不知情,他和陈玲私通,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谁能冤枉我呢?啊……”

    她轻叹一声,“虽然没证据,但镇上的人会攻击我,说我害死自己的丈夫。像当初攻击陈玲那样。可没关系呀,我不像陈玲,我不会因为别人的羞辱和指责而自杀的。人么,能幸运地活着,就该有受罪的觉悟,是不是?”

    张青李看着她若有似无的笑容,一阵冷意窜遍全身。那么热的夏天,她直打寒战。

    南雅伸手摸摸她的脸,道:“小朋友,你知道吗,镇上人说我命相带克,招惹过我的人会离奇死掉。你这样缠我,哪天莫名其妙被我克死了,可怎么好?”

    张青李面对那张绝美的脸,遍体寒气。

    是啊。

    她想要一个人死,不靠近,不拿刀,不动手,人就死了。

    张青李害怕极了,毕竟年纪轻,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之前强装的气势一败涂地,孩子般抹着眼泪哭道:“如果周洛惹你生气了,你会把他也弄死掉么?你别呀。”

    南雅愣了一愣,刚才为着吓唬她而戴上的恐吓面具也撤走。她别过脸去,只答了一句:“他不是外人。”

    张青李哭得更伤心:“你真的喜欢他啦?”

    南雅不答。

    她哭着,她抽着烟,最终她烟抽完,她也哭完了。

    南雅说:“你要从前门走还是后门走?”

    张青李吸着鼻子,低着头说:“前门。”

    南雅掀了帘子去开卷帘门,张青李又问:“桂香阿姨不会同意的,你要怎么办?”

    南雅有几秒没做声。

    后来她问:“是你告诉她的?”

    张青李愣住:“桂香阿姨知道了?”

    南雅不答。

    张青李赶忙道:“不是我说的。我答应周洛不跟任何人讲。——我没想威胁你,真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跟他在一起。”

    南雅默了默,拉开卷帘门,说:“你走吧。”

    张青李却赖在门口不肯走了,急道:“南雅,你打算让周洛在你和她妈妈之间做抉择吗?”

    南雅一个字也不说,回到柜台后做事情。

    张青李追上来:“你确定要让他们母子反目成仇?让桂香阿姨失去她的儿子?”

    南雅抬眼:“出去!”

    张青李住了嘴,半刻后哽咽道:“南雅,你肯定觉得我是嫉妒你。可就算你够狠心去伤害桂香阿姨,你也不管周洛了吗?你跟他走,你们关系一曝光,周洛他就完了呀。”

    南雅盯着她。

    张青李说:“他在警察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变成谎话和伪证,他或许还会变成你的‘帮凶’。桂香阿姨也会很快想明白,她会恨死你的。”

    南雅说:“我那天没见过徐毅,陈玲已经给出证明。”

    张青李说:“但只要人们开始怀疑你,那所有真的假的不可能的疑点和杀人方式都可以栽到你头上。人言可畏,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你就先给他撒上一把污点。这对他公平吗?”

    当人在两个选择间摇摆不定时,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可能会直接影响他的决定。当时有没有想清楚,不重要;是不是本心所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次次的选择后,人生就这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或许因为酒精的作用,也或许因为大哭过,周洛太累了,筋疲力尽,回到家后一直睡到快五点才醒。

    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他异常冷静清醒。

    纠结于南雅的反抗和自卫是否正确,已经毫无意义;疯狂腐败的是整座镇子,耗尽的良心,扭曲的人性、剥削得不剩一丝尊严的生命。

    还没到吃饭时间,周洛躺在床上空想。可能因为吵过架,渐渐格外想南雅,他们恋爱以来,还从没吵过架。现在他异常想她,也愈发心急,约好的谈话都等不到晚上。

    周洛穿上衣服下楼去找她,被林桂香叫住:“干什么去?快要吃饭了!”

    今天奇怪嘞,林桂香居然不在小卖部。

    周洛想了想,算了,等晚上再去也行,等她冷静思考下。

    他转身上楼,陈钧慌慌张张跑进院子,冲楼梯上的周洛喊:“我在幼儿园碰见南雅,提前把宛湾接走了,刚一看旗袍店关了门——”

    “陈钧!”林桂香尖声喝止,朝屋内喊,“他爸!”

    周洛一愣,看母亲的反应就知道她找过南雅。他吓出一身冷汗,冲下楼去南雅家。

    跑到南雅家,大门紧锁,周洛心中一沉,立刻赶去车站,一辆车一辆车地找。陈钧也帮着找,却四处都没有南雅的影子。

    周洛发了懵,喃喃道:“上次她来这儿……私车,她肯定坐了私车!”

    一打听,南雅带着宛湾坐了辆银灰色面包车走了。刚走没多久。

    周洛不能回自家,跑去陈钧家拿了摩托车往公路方向冲。陈钧紧随其后。

    摩托车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一路呼啸往山上爬,路人急忙避让,周洛把油门加到最大,很快到了环山公路。山间驰骋不过几公里,他看到下边公路上的银灰色面包车,牌照号也对。

    周洛看一眼地形,冲出公路闯进陡峭山林。荆棘树枝迎路而开,摩托车冲上公路,拦到灰色面包车前刹停。

    面包车紧急刹车,司机惊魂未定。

    周洛冲到车前,拉开门,南雅神色惊慌,面容惨白。

    “周洛舅舅!”小宛湾欢快地叫嚷,朝他伸手要抱抱。

    周洛跳上车,一把将宛湾紧紧抱进怀里,一手扯住南雅往车下拖。南雅不肯下车,被周洛硬拽下去。

    周洛放下宛湾,南雅转身去拉车门。周洛把南雅扯开,唰地关上车门。

    “你去哪儿?!”周洛吼,“这就是你冷静考虑后得出来的答案吗?!背着我逃走?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同遭受第二次背叛;南雅却出奇地平静:“我不想待在这镇上了——”

    “我说了会——”

    “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山风吹着她的脸,格外冷清。

    周洛懵了一道,用力地说:“你把话说清楚。”

    南雅只说了一句:“我对你没信心。”

    周洛颤了颤,眼睛湿润地看着她。他低下头,双手用力摁了摁脑袋,又抬头看着高高的天空直发笑,茫然转一圈,突然一脚踢在车门上:

    “你撒谎!”

    南雅颤了一下。

    小宛湾站在两人之间,仰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

    “南雅。”周洛低头凑近她的脸,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就是个懦夫。——敢伤人,却不敢爱人。”

    他握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额头和自己的抵在一处,轻声问:“你到底在怕什么?嗯?”

    南雅任他握着她的头,没有反抗。

    “南雅,你看仔细了,我现在没醉酒,也没做梦。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清醒理智的。你听好: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接受你。你的好,你的坏,我全部接受。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接受。但像这样不明不白地逃走——你想都别想。”

    南雅的脸色在风里变白,她望着他清亮的眼睛,望了很久,似乎要把他记一辈子。但最终,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周洛整个儿颤了一下,没想到做到这一步还是不够,他已倾尽所有。

    “为什么?”

    南雅垂下眼睛,表情冷淡:“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周洛心凉透,手从她发间滑落:“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南雅默然。

    他轻声问:“南雅,你爱过我吗?哪怕一丁点儿?”

    她依然不说话。

    他突然爆发:“你说话!”

    陈钧赶来,惊慌地看着这场景,拉周洛:“阿洛啊——”

    周洛甩开他,直盯南雅:“这话不是真的,对不对?——是不是我妈找你了?她跟你说了什么?你要想走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就没事了。我们一起走。”他去拉车门上车,南雅拦住,“周洛,我刚才说对你没信心。不是开玩笑。你年纪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她突然止住,因为,

    周洛盯着她,眼泪就落了下来。

    山风吹着,他的眼睛通红:“我到底还要做到哪种地步?要怎么才能证明?我只有十八岁,这就是我的罪?!人要长到哪个年纪,他的爱才是真的,才是值得相信的?二十八?三十八?八十八岁的人最懂爱吗?

    你年纪比我大你就了不起了。你比我大你就真心了?!”

    南雅眼眶泛红,看着他。

    “你总说我还小,不懂爱情,睡一觉就好了,长大就会忘记了。偏偏我就是没法反驳你,因为我还没长大。我真他妈的希望我现在立刻就老了,就当着你的面证明给你看,‘南雅你看,我老了,我还爱着你啊。’ 我他妈的老成这幅样子了我还爱着你!!”

    一滴眼泪滑下南雅的脸庞,她在风里颤抖:“周洛啊——”

    她终于要说什么,

    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周父周母和几个叔叔舅舅下了车,不由分说来拉周洛:“回家!”

    南雅立刻抱起宛湾,宛湾哇一声哭起来:“周洛舅舅——”

    “别走!”周洛惊恐,扑上去抱住她和孩子,“你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你要我怎么证明?”大人们拉扯着他,他抱紧南雅,“你要我怎么证明?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吗?如果能把心挖出来,我会的!”

    一群成年人乱成一团,竟控制不住一个少年。陈钧急哭了:“阿洛啊,算了,你别这样。”

    可他不能算啊。他明明给自己规划了一个那么好的未来,如今却要被生生撕下最重要的一块。他明明要带她去看前头他画出的美好风景,约好了她却反悔不去了。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南雅,”他几乎崩溃,嚎啕大哭,“你说清楚,你有没有爱过我?!”

    南雅泪如雨下。

    “你还不死心?——快把他拉走。”林桂香急喊,她突然抓住南雅,在她耳边急速低语,“你要让他‘作伪证’,你要害死他吗?!”她狠狠推她一把,但周洛扯着南雅不放。

    宛湾在人群的夹缝里哇哇直哭:“妈妈——舅舅——”

    林桂香尖喊,“把周洛拉走!”

    众人终于把南雅从周洛怀里扯出,周洛恐惧地攥住南雅的手臂,任凭他们如何撕扯也不松手。他仇恨地盯着她,泪流满面,狠狠道: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以为走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就好了?不会,你再不会相信你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你永远无法告诉他们你的过去,告诉他们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心疼的你一切,接受你的一切。只有我知道你所有的事知道你的好你的坏还爱着你!”

    她满面泪水。

    “你不该是这样的,南雅,你不是走好走的路的那种女人,你该走难走的路,我就是你那条难走的路,为什么不选择我?为什么?!”他目色狰狞地哭喊着,他恨死了她,近乎诅咒,“我就是那条路,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路。南雅!你今后活着的每时每刻都会想,如果选择我,我这边的风景会怎样。你会后悔一辈子!”

    可再痛再恨也都没用了,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没用了,他的手生生被掰开。

    他拼命去抓,却再也抓不住她的衣角,只剩指尖流动的山风。恐惧,绝望,他眼睁睁看着她坐上车。

    林桂香冲车内的司机喊:“快开车!”

    他拼尽一切也拦不住了,宛湾的嚎哭声被关在车门后。而他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她的脸。

    “小雅!南雅!南雅!”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近乎惨烈地哭求,“妈妈你别让她走!妈妈,我求求你妈妈!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妈妈!”

    “南雅!!”

    但那辆车再也没有停下来。

    那一刻,在山间公路上望着那辆车越来越远,再也不见,那时心底的感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他被抛弃,被背叛,被玩弄,被辜负,那时,他拥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那张通知书,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他做尽一切,她都不要啊。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看着山里高高的天空,觉得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这一生似乎活够了,可以死去了。

    不然,以后那么长的日子,他该怎么活下去?

    那时,他说的话是真的,每一句都是从心里撕下来的。那时,他真的以为他会死,他会痛苦而死。

    可是他没有。

    很多时候,在巨大的悲伤面前,人总是觉得会痛苦而死,会熬不下去。可每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照常活着。痛苦如影随影,我们依然熬着,等着伤口愈合。在对过去美好的回忆和现实冷酷的麻木里,一天天老去。

    是违背了誓言吗,是她不重要吗,是忘了她吗?不是,是人生总有那些我们拼尽全力也没有用的无可奈何;连付出生命都没用了,还能怎么办呢?在一件件的无可奈何后,时间就过去了。

    是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吗?不是,人没死,很多东西却死了,埋葬在过去的年岁里碰不得,一揭开,就在无数个深夜梦回里痛彻心扉。

    真正痛过了,人就会变了。

    从那之后,他再不会那样去爱一个人,不会为她爬树翻窗,喝酒吃药,不会为她哭为她嫉妒,不会为她想杀一个人,不会为她改变自己,成长成熟,不会为她努力变成更好的男人,也不会为她在零点的跨年夜里奔跑。因为,他不会遇到下个千年之交,再也等不到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心,不再年轻了。

    从来都不是时间治愈了伤,而是,心老了,这才是时间最残忍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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