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的过程,让我发现,过去的几十年间,很少有留存到今天仍然能够激动听众的作品,很大的原因在于它们当时的年代烙痕太重了,如今却是不合时宜了。朗诵诗努力表现的时代精神居然是那么短暂,难道它的时代感不能更持久一些吗?即便重大的节庆活动,如七一、八一、十一,也很难找到依然适用于今天的诗歌;而近些年来在各种诗歌创作主张的影响下,很少有人写朗诵诗,诗歌创作更多地转向自我和内心,要从中选择宜于朗诵的作品是极其困难的。
其实,如今日益丰富、活跃的群众文艺活动,非常需要具有新的时代气息、真切表达内心情感的朗诵诗。文学在经历了思想活跃、众声喧哗之后逐渐沉稳起来,诗歌创作也是这样。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研究朗诵诗,对于逐渐清醒的诗歌创作也是有益的,它体现出我们对诗歌创作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贴近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和被现代种种精神问题所困惑的心灵的一种希望。我相信诗歌是能够抚慰那些空虚着、无聊着、怀疑着、冷漠着的心灵的。优秀的诗歌难道不正是因为给予我们心灵的力量而优秀吗?
无庸讳言,当下的生活、当下的心灵缺少了诗意的追求,然而,这恰好为诗歌创作提供了走进群众的空间。当心灵普遍缺少精神支撑的时候,也许正是人们普遍需要圣洁的诗歌情感的时候。因为诗歌能够给予人们真善美的宗教一般的情感慰藉;而朗诵的手段可能是让诗歌走出狭小的圈子、亲近大众的途径之一。
带着油墨香味的文字会给诗人带来欣慰,这种欣慰很多时候是在孤芳自赏的状态下获得的,而朗诵带给作者的成功感有着很强的现场感,作者当即就可以感受听众的情绪在随着诗情而起伏变化,作者会被这种接受反应而感动。这时,作者可能会恍惚,不知是自己的诗歌感动了听众,还是听众对诗歌的反应感动了自己。
构思
当下的文学创作对构思的强调越来越少,普遍比较重视叙述的技巧,追求叙述的力量和真实自然的效果,虽然,似乎并没有看到谁从理论上否定艺术构思,但在创作实践中确实有淡化或不屑于追求构思的倾向,在很多的写作者心里或潜意识里,叙述技巧和艺术构思是对立的,好像讲究构思就做作了、就不自然了。从小说、散文、诗歌直至歌词,平铺直叙几乎成了创作的一种通病,司空见惯的平铺直叙往往湮没了创作的个性。
其实,构思是有力量的。在朗诵诗里,构思体现了诗人对令其浮想联翩的生活和事物、对自己汹涌澎湃或潺潺湲湲的诗情的从容把握,体现了诗人驾驭自己的诗情直抵人心的能力。构思不仅仅是一种架构的手段,更是砥砺思想、集聚并升华情感的一种思维方式。构思的力量就产生在这一过程之中。
实现构思的完整。朗诵诗是听觉的艺术。完整的构思,才能创造出完整的听觉形象。许多直奔主题的作品是没有构思的,许多信马由僵的作品是没有完整的形象的,许多意象纷繁混乱的作品是让人无从把握诗人情绪的。构思以情感为线索串联着意象,调动着审美主动,从而塑造出鲜明的听觉形象。情感好比根脉和枝干,意象好比树叶和花朵,声音就这样为我们勾勒了一棵临风俏立的树的形象。
追求构思的巧妙。巧妙的构思,则能创造出完美的听觉形象。巧妙,巧在别出心裁的选材、另辟蹊径的角度,妙在新颖生动的诗歌形象、特立独行的抒情方式,如此等等。其实,巧妙的构思往往能够更为准确、生动地表达情感和思想,并激发听众的想象力。如八十年代曾有一首叫《第五十七个黎明》的长诗,用诗歌塑造了一个度完产假推着婴儿车去上班的年轻母亲形象,以此象征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之初那一时期的时代精神,抒发了人们普遍的积极向上的情感,它独特的角度和巧妙的构思,让我至今难忘。
意象
意象是凝铸了诗人情感的形象,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诗人在撷取物象表达情感时,总是在物象中投注了自己的主观精神,以此来营造诗的意境,表现哲理,或抒发感情。就是说,诗人对物象是有选择的,在他选择物象时因为主观的投入,这时的物象已不是客观的物象了,而成了诗歌的意象。既然如此,诗歌的意象之间应该是有内在联系的,这种联系是血肉的关系,是经络的关系,能感觉到血在其中流动,能看见它们的纹理。而在朗诵诗中,意象之间应有更加鲜明的联系。比如一棵树与土地、云朵、跳跃在枝叶间的鸟、与之相邻的竹木的关系,比如一只瓷瓶与高岭土和水、与窑火、画笔、釉果的关系。
诗歌中大量堆砌相似的意象,显得繁复累赘,看着就感到云里雾里,仅仅靠听,就更加难以理解诗意诗情了;如果是意象之间跳跃太大,那么,从瞬间的听觉上很难捕捉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还有一种情况,是为了造成一种语势,信手拈来大量的意象而造成的,因为随意,所以它们未必准确。可以说,堆砌的意象,其实是阻碍抒发情感的水坝,也是阻碍我们融入诗歌情境的路障。
那么,既然诗歌是形象思维,少不了通过丰富的意象来传达情感、塑造形象,它又该如何恰到好处地使用意象、避免堆砌呢?
意象的单纯与丰富。在朗诵诗中,意象宜单纯,单纯并不是少、简单、单薄的概念,而是相对堆砌所造成的繁复、驳杂而言的,是指意象的纯净,中心意象和众多的意象是辐射与烘托的关系,是息息相关的,而众多意象之间又有着难以割舍的内在联系。意象就像舞台艺术中使用的必不可少的道具,不能因为必不可少而滥用。比如,有次看排练表现苏区革命传统代代相传内容的舞蹈,这个节目开始有一群演员手提马灯,这些马灯就好比大量堆砌的相同或相似的意象,在台上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后来,导演作出修改,只留一盏马灯,其余全部撤掉,这样反而强化了马灯所要表达的内涵,使马灯更为突出,而且,舞蹈的动作、队形的调度和演员的表情都以马灯为中心,它们之间相成了非常鲜明的呼应关系。朗诵诗的中心意象和众多意象之间也应该有这样一种呼应关系。
忌讳堆砌意象,并不是说要少用意象,朗诵诗中确有一些直抒胸臆的白话诗,虽然,有的也能在一时间凭着朗诵者的感情打动人心,但它们缺少意象,因而也缺少耐人寻味的诗意。
我所说的单纯,和丰富是不矛盾的。因为这种单纯其实指纯净,是众多意象在一首作品的语言环境中的纯净,它们是名正言顺地进入具体的作品里,是凭票入场的,而不是牵强附会、莫名其妙、随随便便混进来。在单纯的基础上展开联想,就能获得丰富的意象,从而获得浓郁的诗意。
意象的沉着与跳跃。在朗诵诗里,一些表达作者情感指向的意象往往反复出现,它起到了强化听觉形象的效果,我把这个特点叫做意象的沉着。因为听觉形象需要听众在获得声音后凭着共同的经验在自己的想象中再造而后完成的,而声音又是稍纵即逝的,所以在朗诵诗里需要以沉着的意象群,不断地强调、补充、丰富诗歌所要创造的听觉形象。但是,这种强调不是简单地重复。它的内在应该有一种情感的走势不断递进、发展的关系。而且,我们讲意象的纯净或沉着,并不是只有这样才是好诗,实际上如果太拘谨,反而刻板和沉闷了。比如,汪峰在《竹》里,忽然想起“我的妻子”,有些突兀,但稍加思索,眼前就出现竹一样的女子形象,对竹的情感也为之提升了。
情感
可能许多诗人是不屑于写朗诵诗的,因为朗诵诗过去的名声不太好,朗诵诗总是和时事的需要联系在一起,总是和标语口号联系在一起,总是与假话、大话、空话联系在一起,总是以“大我”的面目出现,很少有“小我”的真情实感,几乎完全排斥“自我”。因此,追求诗歌本体精神的当下诗人有理由排斥朗诵诗。
我们应该看到,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假大空并不是朗诵诗本来的要求,只是过去人们更多地利用它方便、快捷的特点,拿它当做一种应景的宣传手段罢了。
朗诵诗无疑是需要情感的。新时期以来的诗歌创作乃至整个文学创作都经历过对文学情感问题的置疑、否定,甚至排斥。人们可能会对这样一些概念记忆犹新,比如“冷抒情”、“零度写作”等等,仅由概念字面的意义,就可以感受到这些文学主张对情感的冷漠和反感,它们追求的是纯客观地表现生活。其实,既然要表现生活,“表现”本身就存在着对生活的主观态度,这种主观性就存在情感的温度。我想,这些文学主张的出现有社会和文学自身的诸多因素,其中之一,就是对过去假大空文学的一种反动。
情感的温度。朗诵诗情感的温度应该可感的,是作者的体温和心灵的温度。这就是说,它所抒发的情感是真实的,来源于作者对真实生活的真切感受。但是,并不是说所有真实的情感都能打动人心,一些完全私人化的情绪,应该也是真实的,但却是别人所不能理解的,也许事过境迁,连作者自己也不能理解。于是,仅仅说诗需要诗人情感的真实温度是不够的,它的情感温度应是听众能够接受的,好的作品甚至能创造一种宜人的阅读和朗诵环境。它的温度应是一种环境温度。就是说,文学的个人化和私人化本来并没有错,文学本来就是个体的创造,就是作家个人对时代、对历史、对生活的理解和把握。但“私人化写作”这个概念所强调的,其实是个人的私语,表现个人的内心,包括内心的病态。我以为,文学无论何种体裁,所表现的个人的思想、感情、情绪,都要沟通读者的心灵,对于不在乎倾听的窃窃私语,读者何必去倾听呢?既然去倾听,总是希望获得精神的抚慰或快感。既然朗诵诗是抒情诗以听觉形象走近读者的一种形式,那么,它除了语言上的要求之外,更在乎以情动人。情感是作品的血脉,有了遍布作品周身的血脉,皮肤就有了光泽和温度,脸上就有了血色和表情,眼睛里就有了欢喜、愤怒、哀伤、愁苦,就有了奕奕神采或脉脉温情。
情感的调度。善于调动情感,诗歌不仅能产生抑扬顿挫的音乐的美感,而且还能引导听众的情感随着诗歌的抒情而起伏跌宕,揪住人心。情感的调度可以通过诗歌的技巧来实现,也可以通过语言的修辞手段来实现,还可以通过舞台的处理来实现。比如,一家电视台举办过臧克家诗歌朗诵会,朗诵《有的人》中“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时,十多位演员不断重复这一句,但每个人的语气和表情都有发展和变化,开始好像是询问,接着是肯定的语气,然后是奔走相告。随着语气的变化,朗诵者似乎逐渐离开那首作品,而走进听众之间,在询问人们并告知人们。重复的诗句,变化的朗诵处理,把节目推向高潮,也把听众的感情推向了高潮,从而产生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这是朗诵艺术的魅力,也是诗歌的魅力。
情感的力度。在朗诵诗中,还要善于加强情感的力度。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诗的语言要求凝练、有诗味。我所说的情感的力度,包括对语言的提炼、对诗句的推敲、对意境的升华,但这还不够,还要善于以个人情感去指向并烛照普遍的情感,所谓“人人心中皆有,人人心中皆无”即是,这样才能唤起更多人的心灵共鸣。一些好的作品,被人们记住的往往是其中的某些句子,它们或者饱含真情扣人心弦,或者富有哲理警策动人,或者出其不意地道破了人生和生活中的真谛(比如一些歌词),哪怕语言非常朴素,也给人浓烈的诗的回味。这样的诗句不仅语言功力的体现,也是情感力度的体现。
对情感的概括或者升华,应该是自然而真实的。切忌为了强调主题、渲染情感,人为地提升情感、拔高主题。过去朗诵诗中的装腔作势,多是为了人为地升华主题。情感的提炼,应是水到渠成的,或者如干柴遇到烈火,自然成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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