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新来一个小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上去还有点稚气。这几天一直坐在客厅，也不说话，只听客人们闲聊。有点局促，也有点害羞，老是躲闪着目光。老板娘悄悄告诉我们，这小姑娘是个高中毕业生，没考上大学，从乡下来，家里困难，是做那种事的，刚下海。其实我们已经猜出来了。说真的，有点痛惜。我们很想和她聊聊，问问她心里怎么想的，怎么干这个，不能去打工挣钱吗？但我们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有点道貌岸然，还因为你没法问出口，没法面对她。两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和这么一个年轻姑娘谈这种话题，会很尴尬，甚至是残忍的。也许，她根本就不愿意和你聊天，因为害羞，因为难堪。但时间久了，她可能就不会觉得难堪了，时间能改变一切。这叫残忍。
我忽地想起一次惊心动魄的参观。十八年前的1987年，我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去泰国访问，临行前在北京集中培训。那时，中国作家出访的还不多，纪律极严，学习了很多外事纪律和注意事项。最后一天，请来外交部一位二秘来讲课，在他讲完所有外事注意事项后，忽然笑着说，泰国有红灯区，就是妓女卖淫的地方，全世界有名，你们是作家代表团，和别的党政代表团不同，可以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也算体验生活。此话一出，大家都很意外，也很惊喜，这种地方也可以看呀。二秘看大家很兴奋，说那是资本主义的一种生活方式，要批判资本主义，不了解情况怎么行呢？这理由很堂皇，给了大家一个正当的理由。在泰国访问中，军队总参谋长进行了宴请。我不知道军队为什么会出面。陪同访问的是泰国作协秘书长，一位叫甘佳娜·裴玛妮的年轻女士。她有八分之一华人血统，人很漂亮，也很热情周到。这期间，有一个活动就是去红灯区。陪同的还有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夫人，她笑着告诉我们，如果不是陪同你们作家，我也不能到这种地方来的。据她们介绍，曼谷红灯区号称十里长街，有十多万妓女，主要服务对象是美国第七舰队的大兵。当然也有各国游人。泰国妓女价格在全世界都是最便宜的，性病很普遍，但治疗性病的技术，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进入红灯区，看到游人如织。街道并不宽敞，两边的店铺全是色情场所，许多年轻女子就站在门口招揽客人，衣着十分暴露，有些只穿一点网眼很大的薄纱，和裸体几无差别。我们如一群呆了的看客，互相紧紧依傍着，害怕稍一分开，就会被妓女拉走。事实上，大家不仅震撼，也的确很紧张。陪同的泰国朋友看我们太过紧张，笑着说，你们不要太紧张，她们一般不会动手拉人的，但会向你招手，向你挑逗。在陪同带领下，我们走进一个很大的酒吧，这家酒吧的确规模很大，进去就像一个大剧院，一大圈吧台后，无数娇艳暴露的女子坐在里头，估计有六七百人。客人坐在外头，大家喝酒聊天，就像在谈生意，几乎座无虚席，看来生意好得很。双方如果互相看中了，可以上楼开房。感觉哪像酒吧，就是一个人肉市场。之后又看了几家，大都差不多，也有跳舞的，几乎不穿衣服。陪同问，还有表演更大尺度的，要不要去看看？大家“哇”一声，赶忙摇头，再去看就过了。一路走下去，一条街除了刺耳的打击乐，也有妙曼的音乐和歌声，竟然有很多中国歌曲，也是用中文唱的，比如“阿里山的姑娘美如画”之类。更意外的还有《北京的金山上》《南泥湾》《红梅赞》，真不知他们怎么想起来的。这条街有一种奇怪的和谐，秩序很好，没有人闹事。看到两个警察岗亭，里头有两个老警察，趴在电话桌上睡觉。看来，他们真是没事干。一条街走下来，神经很紧张，很刺激，惊心动魄。这在以前是想都想不到的。人对性居然可以开放到这种程度。女孩大多是泰国人，但也有白种人、黑种人和棕色皮肤的人。在那里已经看不到廉耻，更看不到害羞。陪同介绍说，泰国女孩子成熟早，有的十四五岁就干这个了，干到二十岁就算老了，赚一笔钱回家过正常日子。一些泰国男人对于嫖娼似乎也不忌讳，有位泰国诗人，有五十七八岁，他在私下里告诉我们，说他这辈子找的女人不下两千个，真把人惊呆了。一些外国游客，干脆就是奔这个去的。一次代表团游湄南河，在游轮上遇到七八个台湾女子，大都三四十岁。大家都是中国人，就聊起天来，这群女子很活泼，见到我们也很亲切，说中国女排在袁伟民带领下连拿几届世界冠军，她们看电视时也为中国队加油，特别兴奋。后来问她们，你们怎么全是女的，先生不陪你们来玩吗？她们笑起来，说先生都来了，今天都去红灯区找姑娘了。我们吃一惊，说你们怎么能让他们去那种地方？她们大笑，说带他们来泰国，就是为了让他们去红灯区玩的。我们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了。台湾的女人居然这么宽容吗？看来，性真是个深奥的话题，仅仅从道德层面上看待它，是于事无补的。这个世界上有卖什么的，就会有买什么的，有买什么的，就会有卖什么的。社会需要什么，就会产生什么。有行贿的，就会有受贿的；有昏君，就会有小人；日本人侵略中国时需要汉奸，也就产生了许多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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