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流浪记-2005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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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家整整二十天了。

    昨天早上离开延安,乘火车到榆林。一路上陕北风光无限,黄土高原千沟万壑,植被很好,不断有些大川,川里是绿油油的庄稼,多是玉米,也有大豆。坐在火车上比坐长途汽车舒服多了。

    到榆林住金龙宾馆,一个房间110元,带早餐,两个床位,也有卫生间,很好了。午饭后当即逛了市区,感觉比延安大了许多,街道也空阔干净。榆林还有不少古城墙遗存,一段一段的。其中不少是土城墙,居然保存得很有模样,土城墙里夹杂着一些树枝杂物,是当初垒城墙时加固用的。有些地方土城墙有外包砖,但破损严重,感到一种斑驳沧桑之气,估计是明以前的城墙。那些土城墙似乎应当更早。榆林是塞北重镇,当年金戈铁马,不知发生过多少战争,现在有点沉静了,当年可是个热闹去处啊!听说城北有个镇北台,是古长城的一部分,要去看看。

    上午九点到城北镇北台,距城四公里,交通很方便。

    镇北台东西有长城相连,是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所建。战国时魏、秦、隋、明四代长城皆经过此处,可见历史之久。现在横贯榆林约七百公里长城,是明成化时修建的。算起来也有五百多年了。

    登上镇北台,果然壮观。镇北台很高,要爬很多台阶。镇北台很完整,想是整修过的,不过还好,修旧如旧。站在台上放眼北望,一派塞外风光,隐约能看到毛乌素大沙漠。对塞北这两个字素有好感,是个让人动心、动情、热血沸腾的字眼。有首歌叫《塞北的雪》,很爱听。眼前一派雄浑苍茫,历史上这里是个经常杀戮的地方,多少人在此征战杀伐,当时好像都是不得不杀,不得不战,几百年过去,又觉得毫无意义。但历史又似乎不能这样评价,人们多是活在即时,活在当下,很少有人会想几百年后人们怎么评价。当然也会有这样的人,他们是为青史留名而选择一种生命方式的。当年战死在这里的人何止千万,如今却连一根枯骨都找不到了。他们是谁?他们叫什么?他们有后人吗?他们的后人在哪里?他们还记得有个先人是在这里杀过人又被人杀死的吗?那些死在这里的先人们是为简单的吃饱饭而来吃粮当兵直至战死,还是为了精忠报国、建功立业而来这里征战的?这不是一下能说得清的。但站在镇北台上,我似乎看到了当年残酷的战争场景,也听到了人喊马嘶、金鼓齐鸣的喧嚣。我年轻时做过梦,梦见自己的前世曾是一位青年将军,也是战死沙场的,是这里吗?我腹部的左右两边,有两个对称的窝凹,像是被枪扎过的伤疤,一切仿佛都对应着我的梦境。我当时为什么而战?几百年后战地重游,我的兄弟们在哪里?我的尸骨在哪里?我忽然眼里涌出泪水。那一刻,我不是矫情自恋,也不是脆弱,而是置身这片浸透了血迹的荒原,让我感到了时光的苍茫。一束荒草,一岁一枯荣,经历过多少年月;一把黄土,又经历过多少聚散。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从远古而来,人类也是从远古而来,但世上万物,所为何来?

    下了镇北台,决定沿长城走一段。全是土长城,过去想象中高大雄伟,眼前全不是那样子,大部分都已坍塌了,只剩下一些残墙断壁,大部分地方都是触手可及顶部,或者一纵身可跨上去。当然,我们没有敢跨,怕那些已经松散的长城遗存经不住压力。墙角两边都是塌下的散土,人踩上去也是小心翼翼。散土上零散长些荒草。一条花蛇盘在墙角的草丛里,大概在避暑。我们没敢惊动它。发现一处烽火台,稍高,还能看出它当初的模样,也是土墩,大约七八米高。我们绕着它看,下头有残砖,想来当初也有砖包皮的,只是已经散落了。从乱砖豁口处可以爬上去,四处一片空旷,当初敌情紧急时,在上头放一把火,浓烟直上云霄,很远处可以发现,就知这里战事吃紧,会紧急派来援兵,又是一番厮杀。边关无宁日啊。我们扒扒浮土,想找出一点当年的灰烬。当然是梦想。几百年过去,一切早已烟消云散。但发现浮土下有些土是浅褐色的,想来灰烬已浸入土中,这让我们十分惊喜。

    下来烽火台,又走。还是沿着长城走,已不知走了多远,四野不见人影,也没有村庄,只有些零散的小树林,如果从林子里跳出个打劫的,一点也不意外。肚内饥肠辘辘,已到下午一时,不知不觉又走了几个小时,也不知到了哪里,决定找个地方吃饭,便离开长城,踩着荒草往下走,终于发现一条小路,这路上也长着一些荒草,看得出平时少有人迹。往远处看,完全看不到村庄的影子。有些发愁,又走得累了,决定歇一歇,也许能等来人,也好问问路。真是运气不错,等了大约一个小时,远远看到一辆毛驴车正往这来,两人高兴坏了。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个近六十岁的老妇人,坐在毛驴车上赶车,是一辆平板车,车上有两个筐,都是空的。我忙上前打招呼,问老人家从哪里来,能不能捎一段路,把我们带到一个有饭店的地方,我们可以付钱。老妇人看到两个陌生人,先是有点警惕,但看我们和善,又听说是外地来旅游的,走迷了路,一时又热情起来,说上车吧,我送你们到一个大路口,有六七里路远,那里可以吃饭。我们千恩万谢。上了车。刚上车,突然接到大女儿允芳电话。这里居然有信号。大约是因平川之地,没有大山。女儿问我在哪,家里一直担心我的安全。我说没事,出了长城,刚坐上一辆毛驴车。女儿吃一惊,说你怎么坐的毛驴车?我说这里没有别的车,坐上毛驴车还等了半天呢,又安慰她几句,便挂了。毛驴车走了几公里,果然到一个三叉路口,有公路,有饭店。我们下了车,永基塞给老妇人十块钱。饭店叫“蓬莱仙”,饱吃一顿,又来了精神。在门口发现有长途车,也不知从哪来的,要往哪里开。我说上车!咱们继续往前,到沙漠里看看。永基说好。两人上了车,开出几十里地,忽然发现一个沙漠旁的小村庄,忙叫停车下来。两人步行走进村口。看来村子不大,约有二十多户人家。前头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小媳妇各背一筐草,发现我们尾随,不时回头看。老妇人一脸纳闷,不知两个陌生人要干什么。小媳妇二十多岁的模样,很俊俏,皮肤白白的,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这样的美人儿。她不时回头看我们笑,笑中有好奇,有羞涩,有野性,还有挑逗,但绝没有轻浮,是那种纯净而天然的表情。我和永基对视一眼,都笑了,说这小媳妇太有意思了。走一段路,老妇人岔道回家了,小媳妇仍在村道上走,更频繁地回头冲我们笑。我们也便一路尾随。我说碰上狐仙了。陆永基笑道,还真是,这大漠边塞,什么稀罕事可能都会有。小媳妇离开村道,往右一拐,显然是到家了。那里有一溜房屋。但她没有进家,放下草筐,站在墙边拭汗,回头看着我们,眼睛亮晶晶的,一言不发,显见是在等我们,或者在期待什么事发生。正好也走得口渴了,这时再装,就太假了。于是我走上前,很客气地说,我们是外地来旅游的,口渴了,能不能到你家找点水喝?小媳妇顿时眉开眼笑,说好啊,你们跟我来吧!说着欢愉地提上草筐,转身前头带路,往家里走。陆永基拿出掌中宝摄像机,一路跟拍,她回头看到了,也不反对,羞涩地笑了一下,转头又走。我在后头跟着,转眼到了小媳妇院子前。并无院墙,只是一大片空地,屋前一个菜园子,菜园子前头紧挨着就是沙漠,可以看得到一个一个巨大的沙丘,放眼望去,十分辽阔。一个典型的沙漠人家。如果不是即兴式漫无目的的旅游,断然见不到这等景色和人家。我只顾从院子里往四处张望,陆永基已随小媳妇跟进堂屋。这一排就是四间堂屋,很气派,但并无人迹。只有几只鸡在院子里懒洋洋漫步。我进屋时,小媳妇正在换衣服,就在正堂客厅,脱去打草弄脏的上衣、裤子,只穿着内裤和胸罩,近乎赤裸,居然不避人,也无防范。陆永基还在拍,她也不反对,只管换她的衣服,偶尔抬头笑一下,一切自自然然。我在心里赞叹,这小媳妇实在太美了,而且心无杂念,对两个陌生男人竟然毫不设防。小媳妇换好衣服,洗把脸,让我们坐下,转身出屋,去了菜园子,不大会儿抱来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足有十几斤,显然是刚摘下的,说别喝水了,你们吃西瓜吧。砍开了,竟是黄沙瓤,捧起来咬一口,又沙又甜,满嘴流汁。小媳妇看我们吃得开心,笑起来,说别吃呛了,这瓜汁水多。结果半个西瓜没吃完,就吃撑了。后来就聊起天来。我问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这么大片房屋怎么没人住?小媳妇说公婆原来也住这里的,后来搬到别处去了,家里只有她小两口,丈夫外出打工了。现在就她一个人在家。还说她是榆林郊区的人,和丈夫结婚才两年,还没有孩子,说丈夫有点懒,硬让我赶出去打工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守着女人在家没出息。她直言不讳,说和丈夫关系不太好,嫁过来就后悔了。这么说来,她从榆林郊区嫁到这沙漠边上,算是下嫁了。连夫妻关系不好都告诉我们,真是快人快语。但她似乎又并不消沉,一脸阳光灿烂,一笑甜甜的。我们问你一个人在家都干些什么,不闷吗?小媳妇笑起来,说我不闷,养了几只羊,几只鸡,门前还有个菜园子,闲着就绣鞋垫。我说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绣的鞋垫?我知道陕北女人都会绣鞋垫、剪纸什么的。小媳妇正要向我们炫耀她的手艺,便招呼我们进里间,爬上炕,打开炕头的箱子,拿出一双双鞋垫。足有几十双,各种花鸟人物栩栩如生,针线做得精妙之极,全是艺术品啊!我们一双双看着,目瞪口呆,惊叹不已。小媳妇看我们夸她,高兴得红了脸,说要一人送我们两双,我们赶忙谢绝了,说这东西太珍贵,我们不能收。她就有点失望的样子。但我们终于还是没敢要,这已经很打扰人家,看架势给她钱肯定不收的,吃了人家西瓜,再要人家鞋垫,就过分了。而且据说,在陕北,女人只给情郎送鞋垫的,别闹出什么事来。后来,她又带我们参观她的菜园子,果然有好多蔬菜,都长得很好。还有十几棵西瓜,上头都结了西瓜,刚才给我们摘吃的那个西瓜,显然是最大的。告辞时,小媳妇眼泪汪汪的,我们心里也有些依依不舍,平白无故,欠了人家一个大情,这么一个沙漠人家,这么一个寂寞而野性的女子,这么一副善良而多情的心肠,真是叫人感动无语。在城市大街上,见惯了妖娆的女人,但却像在雾里看花,你永远都不知道各人心里在想什么,许多人的言谈举止中充满功利之心。而眼前的这个小媳妇,却通透明亮,狐仙一样妖媚,却纯净得如一汪清水。临走时,我们问了她的名字:尤冬梅。却忘了问她这个村庄的名字。但我们会记得这个毛乌素沙漠旁的小村子,记住那个俊俏的小媳妇尤冬梅,并给她永远的祝福。

    离开尤冬梅家,我们直接去了沙漠,在里头转了一圈,看天已晚了,赶忙回到村口。天快黑时,终于等到一趟长途汽车。回到榆林,差不多晚上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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