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住马尔康，阿坝州府所在地。阿坝地区比江苏省面积还大，只是人口稀少。马尔康城市不算很大，藏家风格明显，人口只有几万，藏、汉、羌、回、满、蒙、朝鲜、土家、布依族都有。大家各穿各的衣服，又很和谐，看了很觉奇特。

    昨天在路上，沿当年红军长征路线走，参观了卓克其、官寨，还参观了一个小庙。小庙很小，只有几平米，当年毛主席曾在此住过七日。那七日，除了挠痒、捉虱子，他还想过什么？

    在一个院子里，看到一些写在石头、木门上的红军标语，都是后来收集的，多是些“打土豪”、“分田地”、“讨老婆”之类的话。很有吸引力。当年农民闹革命，并不明白什么“共产主义”，多是带着具体功利来的，有的是因为没饭吃，有的为报仇，有的为躲债，有的为谋一官半职。这很真实。如果说一开始都像后来说的那些什么觉悟，肯定就假了。去年到延安，和一个老人聊天，他就给我唱过一首当年唱过的歌：“弟兄们，好好练兵，明天打到西安城，一人一个洋学生……”那时候，西安有洋学生，延安没有。这太叫人激动了。这么多年，我们搞了那么多运动，都是为了消灭“私”字和“欲”字，这根本没有可能。私和欲，是人生的原动力。恩格斯早就讲过类似的话。我们要做的只是规范它，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因此，我们的很多运动就成了瞎折腾，每次运动结束，大家都表态：思想觉悟有了很大提高。哄鬼呢。完全没有私心，又没有欲望，这人肯定有毛病。

    今天300公里，从马尔康到红原，若尔盖大草原。路经黄河、长江分水岭，十分辽阔壮美，一条水各奔东西，一条成了长江，一条成了黄河。我和它们有缘，小时候在家乡，就住在黄河沿上。现在住南京，又在长江边上，不过已到下游。

    若尔盖大草原，就是当年红军过草地的地方，死人无数。这一段路，有四川作家阿来陪同，他开了一辆越野车。阿来开车有点野，问我敢不敢坐他的车？有什么不敢，就上去了。阿来是藏族人，家就在阿坝地区。他说当年红军过草地很惨，当地藏人不知红军是干什么的，又受人煽动欺骗，把能吃的都藏起来了，人躲在高处，看到红军就打。红军过草地，已溃不成军，零零散散，藏民用猎枪瞄准了，一枪一个，像打西瓜一样。现在在草地里扒拉扒拉，还能找到很多枯骨。后来又听当地党史办的人介绍，红军当年真是饿死很多人。饥寒交迫，很多人都病了，即使吃了东西，也会拉稀拉出来，不消化，有的搞到青稞了，顾不上弄熟就往肚里吞，不一会儿又拉出来，粮食还是整的。后头的红军发现了，捧起来在水里洗洗又吞下去。我们拜访了一位老红军。这位老红军快九十岁了，当年是红小鬼，只有十几岁，病倒了，就留在了当地，娶了个藏族姑娘，繁衍了一大家人。老红军曾说过一句话，说早知道共产党能坐天下，当初爬也要跟上队伍。老人对留下来有些后悔，他已浑浊的眼里，全是茫然。

    中午，祭拜红军过草地的纪念碑，有周恩来的题词。

    祭拜结束，坐在纪念碑旁休息。低头间，忽然发现我两个手背全黑了，一块一块的黑斑，深浅不一，我吓了一跳，比老人斑重得多。当地陪同有经验，说这是缺氧造成的，手面上毛细血管堵塞了。我回想一下，还是在巴郎山、四姑娘山过雪山时留下的后遗症。这也算我重走长征路的一次纪念吧。

    这次重走长征路，很是感慨，当年一支破破烂烂的队伍，为了一种信仰和理想，历尽千险万难，九死一生，就像一群乞丐，一群傻瓜，就像历史上的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但这种愚拙和韧性，正是中国的核心精神。没有这种傻瓜精神，是无法成就大事业的。世上有志之人，应当去这条依然充满艰险和荆棘的路上走一走。

    中午吃高原无鳞鲤鱼，味极鲜美。有藏民献上哈达，惭愧！

    今晚住若尔盖县城。这里住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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