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行,并非仅为写作积累。更准确地说,是一次身体和心灵的回归。我出身布衣,生于破落之家,长于苦难动乱之中。父亲和母亲都生在大家族,母亲同父异母兄弟姐妹十三个,其中八个舅舅生生死死的故事,以及父亲家族惨痛的经历,都成为我童年和少年的滋养。这些过于沉重的东西曾压得我几成哑巴。小时两次大病差点死掉。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最清晰的记忆就是饥饿,吃过树皮草根,柳叶槐叶榆叶,野菜已算佳肴。小时最恐怖的记忆,是黄昏时村里有人吊死后喊魂的声音。亲眼目睹过家族中二爷、姑妈、大姐自杀的惨剧。大姐自杀后,我代替她幼小的孩子,在雨水泥泞中倒退着一步磕一个头,磕了三华里,把大姐送到坟地。之后,和父母妻子在贫困中把大姐留下的几个孩子抚养长大。“文革”中经历过生死逃亡,在风雪中跌跌爬爬一夜走过七十里,在外省流浪大半年,衣食无着。参加工作后,因拒绝参加深挖“五·一六”小组,入了党却不被承认,又因“文革”站错队,被下放农村工作队,一干就是六年。后发奋自学,走上文学之路,又因发表小说《“狐仙”择偶记》,在当地受到反复批判,其中一次批斗会延续十天,差一点进了监狱。在我人生的旅途上,也并不都是苦难,作为一个大家族的长门长子长孙,受到了父母和家族的尽力呵护。在我人生最凶险的时候,总有一些素昧平生的长者和朋友,向我伸出援助之手。在文学的道路上,也遇到过许多贵人。我从故乡的土地上终于走出来了。走到一个更大的人生舞台上,生活也安逸了,可谓苦尽甘来。但我却越来越觉得生活得不真实。也许是因为一生经历过太多的磨难,便把磨难看成生活的常态和理所当然,而安逸的生活反让我每每不安。在南京生活二十多年了,依然是一个精神的漂泊者,无法真正进入都市生活。尽管我也会坐马桶。我一直住在郊区,和城市保持着距离,也对城市保持着警惕。从这里,可以看到城市的灯红酒绿,也可以看到乡野的四季景色。在心理上,觉得这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我可以随时逃回大地,消失在青纱帐里。
当年的西部行,是一次逃避,也是一次回归。还不能算一次真正的流浪。我从人间走来,还回人间去。一路并没有觉得多辛苦,因为我一生吃过太多的苦,这点苦不算什么。当时沿途写了一些日记,回来后一直放在那里。事隔八年,终于把它整理出来,希望和关爱我的读者分享。
我还要在此说一句:感谢西部!
2012年5月20日
责任编校 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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