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虽然都穷,但是住茅屋的人也很少了,只有哑婆这样,有点残疾又没有亲人帮忙的人,才会请人盖一所小茅屋来住。茅屋没有成本,不用花钱,墙是用泥和了麦秸等一点点垛起来的,房顶搭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茅草,虽然简陋,但也冬暖夏凉,能解决最基本的居住问题。
村里的年轻人帮她盖了这所茅草房,她就住下来了,成了村里的一员,特殊的一员。她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整日里在地里捡东西,慢慢地,再开辟一块荒地,也种了粮食,算是稳定下来了。
哑婆住在这个茅草屋里很多年,这么破败的房子,也住出了温馨的感觉,门楣上有风干的福字,院子里用小栅栏围起来的一小块菜地,都充满了生机,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很多人都愿意照顾哑婆,送她一把菜籽或者一篮新蒸的馍馍。哑婆手很巧,会绣会做,我大姨说,她一直记得生我表妹的时候,哑婆还绣了肚兜送过来。
我对哑婆的印象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笑眯眯的瘦小老太太。她不爱在屋子里,经常站在外面,看谁都是笑眯眯的,眼睛是弯的,嘴也是弯的。
但更多的人,对这样一个人是漠视的,甚至是有些轻视的。谁也无暇走近一个聋哑老人的世界,孩子们甚至会找机会欺负她,不带恶意,就是觉得好玩。哑婆也会生气,孩子们闹得厉害了,她就挥舞着手,“咿咿呀呀”冲过来,满脸怒气,但是她什么威慑力都没有,只会换来一阵大笑。
人们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哑婆存在着,也被漠视着。她是村子里的一员,也似乎只是村子里的一个过客。
那个特殊的夜晚,之前。
北方的冬天冷,那天北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混沌寒冷,人们都早早钻进被窝睡觉了。
半夜,住在村西的柱子被一阵急促疯狂的敲门声惊醒,带着执着,带着惊恐和坚持。十分钟后,柱子终于坚持不住,烦躁中披衣起来开门。门口站着的居然是哑婆,只见她披着单薄的衣服,嘴里呜呜呀呀地“说”着什么,见柱子听不懂,就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间空房子,柱子顺着她的手望去,大吃一惊,那间空房子上空正冒起几丈高的火焰,如一条巨龙飞舞,吞吐着浓烟翻滚,肆虐的北风中,映红了大片天空。而哑婆已经转过身,跑到下一家门口去拼命敲门……
那天夜里,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睡梦中被哑婆狂躁的敲门声惊醒,纷纷起床加入救火的队伍中!幸运的是,村子里家家都有盛满水的大缸,加上人多,凌晨的时候,火终于灭了。望着烧得黑黝黝一片凌乱的房子,大家都后怕得要命,农村的房子都是一家家连起来的,着火的房子又处于村子的南边,北风中,如果火势连起来,一多半的人家都要遭殃,后果不堪设想!感叹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想起了哑婆,转头寻找,才发现她已经在寒冬的夜里冻得麻木,浑身青紫。
着火事件警察来查过,说是有小孩子白天玩火留下了火种导致的,冬天干燥,一粒火星都能引起一场大火。至于哑婆是怎么发现的,人们不得而知,也许是因为孤独,难以入睡;也许是本来就有病痛在身,睡不着……每一个猜测都鞭打着大家曾经冷漠的心,因为自那夜后,哑婆就一病不起,因为冻和惊吓,一直发着高烧,几天就去世了。她死后,大伙第一次走进了那间小小的茅屋,她的炕上一被一枕,整齐黯然;桌上,一粥一饭,吃剩的咸菜孤零零摆在小桌子上,简陋至极。
村民们自发地凑钱做了棺木,将哑婆葬在了山上。
一座坟,也如她生前一样孤单。
那间小茅屋从此空了下来,也似乎那里一直就是空着的,小孩子出来玩儿,都会自动绕开那里。
一个人的一生,远没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在世间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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