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年大概五月底来,骑着自行车,沿街吆喝,语调奇怪:小鸡、小鸭、小鹅嘞——声音拉得老长。最奇怪的是鹅字的发音,类似陕西话的额(ne三声)。街道上飘着槐花的香气、新鲜的牛粪气,还有卖小鸡的一口奇怪的吆喝,阳光暖得人昏昏欲睡。
有人买小鸡就叫他一声儿,他站定。问了价钱,告诉他打算要几只,包括几只公的、几只蛋鸡,他拿个小本子认认真真记好,连同门牌号,记完就走了,再来的时候自行车后面驮个个大木筐子,筐子是自己编的,缝隙比小鸡大一点儿,小鸡、小鸭们都挤在筐子里,一路叽叽喳喳,探头探脑。他按照小本子上记的地址和数目,挨家去送。一五一十数完,末了总会送一两只。
我家鸡鸭鹅都订过,不用给现钱,等秋后这些小东西都长大了,卖小鸡的人会再来一次,收钱。满院子追着鸡鸭鹅们数数,不按照买的数量收钱,按照活下来的计数。他来了,大人孩子就开始满世界找鸡找鸭子,也有的不找,直接报个数,没人骗他,给了钱喝杯茶,下年继续打交道。
小鸡们一散开,像一个个小黄绒球儿滚在地上,有的还滚到你的脚面上,伸嘴啄,小嘴柔软温和,啄得人脚面痒痒的。片刻的茫然之后,小鸡们就适应了陌生环境,直奔院子里冒出来的青草,还有菜园子里刚冒出头的小菜。家里又多了一道活计,买了小鸡就之后用篾条一条条把嫩青菜罩起来,让它们的小嘴够不着,否则青菜别想长大。
小绒球们马上要一一捉起来,用集市上买来的胭脂,红的绿的蓝的,挨个染色,一家一个色,免得搞混说不清楚,于是。这些小家伙们顶着一身五颜六色的晒太阳捉虫子去了。
村子里几乎家家都买几只小鸡,为了吃鸡蛋,或者把鸡蛋攒起来,卖给坐月子的女人,给孩子买花裙子,买柴米油盐。
小鸭有黑色的,大多数是黄的,长大了才变成白的、花的。小眼睛滴溜溜转,满院子跑,没几天就满世界找池塘游泳去了,一玩就是一天,等晚上主人拿根棍去找,它们不情愿地上岸,扭扭搭搭回家去,一路抗议,嘎嘎乱叫。
鹅不贪吃,也不贪玩,很绅士,很听话,不赶就乖乖待在院子里,是看家护院的好帮手。陌生人来了,它们潜伏在远处,忽然就伸长脖子贴着地面迅疾滑过来。它们的嘴尖锐,啄一口很疼,它们啄人一啄一个准儿,因为无声无息。有一年我妹妹在门口趴着看蚯蚓,一只鹅悄悄滑过来,一下子啄在她的后背上,马上就起了皮,我妹妹死命地哭,鹅一点儿也不害怕,翻身打算再战,我急忙抄根棍子才把它打跑了。鸡和鸭就从不管这些闲事,但是鸡和鸭下的蛋比鹅蛋好吃,鹅蛋胜在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家里养了鸡鸭鹅,不但要每天晚上拎着棍子找它们回家,还得时刻防备它们的破坏力。
有一年我跟人要了几盆死不了种在瓦盆里,被几只半大的小鸡给盯上了,趁人不注意就过去啄一口,开得好好的一盆花没半天就给啄秃了。我气得半死,藏在门板后面,手里捡块大石头,等一只倒霉的鸡蹿上花盆,贼眉鼠眼四处看了下,没人发现,低头猛啄,我手里的石头迅速飞出去,正中目标。小鸡措不及防,自花盆上跌下来,挓挲着翅膀飞一样逃走了。
我出了一口恶气,晚上,妈发现了一瘸一拐的鸡,再看那盆光秃秃的死不了,顿时就明白了。她大吼一声:鸡是用来下蛋的,那破花能有什么用?随手拎起我撵鸭子的木棍就冲过来。我见事不好,飞快冲出门去,在大街上一路狂奔,反正我妈追不上我。
同样一根棍子,对小鸭子来说就是回家的信号,对我来说就是要挨打,赶快逃出家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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