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光如此漫长又悠闲，我爸常常会给我们讲故事，几个鬼故事反反复复讲，一家人都围坐在炕上，听也听不腻，直到天色晚了，打打闹闹睡成一排。
只有过年是不同的，乡下电珍贵，但是过年如此隆重！从腊月开始，本村的电工屁股上挂着一排工具，就开始爬电线杆，检查电路和安装灯泡。他们脚下有一个特殊的铁鞋子，穿着那个鞋，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能扣住溜滑的电线杆。他们轻松攀上去，像在平地上走路一样，让底下的人十分羡慕。
不知道多少男生做过一个想当电工的梦。
电灯装上后，只是试一下，并不会马上就开，要等到真正过年的那几天。
除夕，天色还微明，薄暮萧瑟而清冷，鞭炮声已经稀稀落落起伏，家家户户飘出浓郁的饭菜香。一年到头，最注重的就是年夜这顿饭了，家家户户都会尽其所能，将最好的食物端到今天的饭桌上。
几乎是忽然之间，“唰”一下，村子里的路灯统一亮起来了。
小孩子们无论在干什么，马上就会跳起来欢呼，先冲出去感受一下。电的神奇，灯的神奇，在小孩的眸子里焕发出光彩。大人也是喜悦的，手里干的活儿都有了节奏，如果谁家院门口正好有一根电线杆，上面挂了一只灯泡的话，这家人就开心了，连门灯都不用开，夜里也会借光而眠。因为过年的路灯是不会熄灭的，彻夜点亮。
兴奋地在外面跑一圈，回来扑到饭桌上吃饭，已经开始算计要放多少鞭炮，找谁去玩儿了。饭菜这么香，外面这么亮，新衣服，压岁钱，所有的快乐都一起涌来。小孩子招架不住，完全忘了怎么表达兴奋。
吃完饭，好时光就来了。平常街上那么黑，就像随处都藏着魔鬼，谁也不敢出门。今天好了，大家都游荡在外，男孩子不知道怎么发泄，就一条街一条街疯跑，跑累了停下放个炮，今天的炮随便放。女孩子矜持地多，结伴搭伙，在路灯下慢慢地溜达，一边聊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情，不说话也是开心的。
我弟弟小的时候，每每在路灯下跑一身汗，回到家额头上都冒热气——太兴奋了！
外面太亮堂了，就像是诱惑，一方面刺激着外出的人，欢快着；一方面也让留在家里的人，出现了短暂的寂寞时光。
疯玩半夜才会回家，也没人担心，都在这个小村子里，还能跑到哪儿去？
我妈不会出门，吃完饭洗洗涮涮之后，就要开始准备饺子馅了，和面，一切都准备好，等大家都玩儿累了回来了，就开始包饺子。这一天，十二点之前谁都不能睡觉。大家都尽情享受一年一度的唯一的夜晚，兴高采烈包着饺子守岁。
可以听见街道上孩子们喊叫笑闹的声音，混合着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我妈准备好包饺子的琐事，再去打开柜子。年集上买的点心水果零食都摆在桌子上，哪个馋猫跑饿了进门先吃一点，其实不饿也会吃，这个尽情吃零食的机会太难得了，谁能不珍惜？
不过也不能玩儿到太晚，除夕的规矩是不能出门，因为路灯而放任的孩子们也不能太任性，十点左右就陆续回家了。每每进门，会发现平时热闹的家里只有爸妈在忙碌，眼前会突然闪现出一丝寂寞，那种身影的寂寞。
幸好，大家又很快就围坐在一起包饺子吃零食了。
电珍贵，灯泡也珍贵，被调皮小孩打碎了可了不得，所以享受了几天的明亮之后，大年初五大概就要卸掉了。电工仍然穿着那双铁鞋，一步步攀上电线杆，将灯泡小心翼翼取下来。仰头看的人，没有了看装灯的欣喜，有的是一丝失望与遗憾：年过完了，再也没有路灯了呢！
现在想来，以家为单位的分配方式多么温馨，以黑暗结束一切工作与活动的乡下，又是多么温情。
我渴望明亮的现代文明，也渴望小时候那种暗夜中一家人相守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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