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八方-老狼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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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气转凉,晚上睡觉都得盖上薄被。

    张涛在参议府的大院里,靠在大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啃着酸甜的秋李子。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梦到槐花的身影,难道自己真的爱上她了?

    “张参议。”长得像个笑面佛的管家张贵打断了张涛的心思,躬身在椅子前小声说,“刘小姐和‘大疤瘌’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想谁来谁,张涛心里一动,却忍不住疑惑:“哦?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底细吗?”

    “问了,说是姓柳,和‘大疤瘌’是一个绺子的,现在人在客厅。”张贵低声答道。

    “好,我就过去。”张涛抬腿就走。

    “张参议,刚才宪兵队转来了朝鲜的电报,在催货了。”张贵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太好了,正好我要出去躲躲。走吧,先去见见槐花他们。”

    客厅里,槐花、“大疤瘌”和一个穿着长衫戴黑边礼帽的男子正一边喝茶一边和四叔聊天,见张涛进来,几人急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张涛……”槐花急急地喊一声,双眼一红就说不出话来。

    “刘小姐还好吧?”张涛也是千言万语堵到了嗓子眼,憋了半天,憋出这么句话来。

    “哎哎,张参议和小姐要唠嗑等会儿没人的时候唠,我先介绍一下啊!”“大疤瘌”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柳参谋长,这就是张涛张参议。张参议,这就是原来俺们团的柳副参谋长。”

    张涛伸手和站得笔直的柳应元握了一下,马上从对方的站姿和手掌中的老茧判断出这是个职业军人。柳应元身材中等,长相非常普通,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级别。

    “久仰张参议大名呀!”柳应元笑着客套道。

    “怕是汉奸的恶名吧。”张涛无奈地摇摇脑袋,“倒是柳参谋长带着弟兄们在山里坚持抗日,兄弟我是佩服得紧呐!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兄弟的地方尽管说话,皱下眉头我都不是爷们。”说完,拉着柳应元坐回了沙发上。

    柳应元连忙直入正题:“我这次下来,还真的是来找张参议帮忙的。”

    “什么事,尽管言语。”张涛抿了一口茶水,“一家人别说两家话,那就外道了。”

    “我们是来投山门来了。”柳应元苦笑道。

    “投我的山门?可我不是胡子,也没有山头呀。”张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吃惊地瞪大双眼。

    “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们现在八十几人,全意大利装备。可是这当胡子和带兵不一样。倒是做了几笔生意,不愁吃喝。和鬼子硬碰就不敢了,一旦暴露了我们的装备,鬼子非得围剿不可,这可是咱老虎团最后的血脉呀……我们现在都快断粮了。”“大疤瘌”忧心忡忡地说。

    “张涛,我们就是想借你的大树乘乘凉,你就给个痛快话,行还是不行啊。”槐花不耐烦了。

    “我也没说不行呀!”张涛哭笑不得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槐花,想了想道:“这样,你们等一下,张贵,你去赌场把刘一手叫来。”

    “刘一手?只剩下一只胳膊的那个刘一手?叫他干什么?”“大疤瘌”一愣问道。

    “大疤瘌”这一嚷嚷,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是这样想的,当胡子就得有胡子的样,我手底下正好有一个原先起过大绺子的,让他跟你们回去,帮你们顺溜顺溜。我再往山里运点东西以解燃眉之急。然后想办法弄点不扎眼的装备,干一票大的把名声壮起来就好办了。”看着众人不解的神情,张涛解释道。

    “可是,弟兄们都是打鬼子打惯了的,换个当家的我怕他们不服呀!”“大疤瘌”嘟囔着。

    “不服?谁不服,看你是第一个不服吧,刚才还说要靠绺子,现在我派个大当家的过去就不服了?”张涛笑骂。

    “那刘一手,是个残废,就算枪法不错,也就是个在赌场里看场子的。”“大疤瘌”满脸的不屑一顾。

    “服不服的待会儿再说!”张涛瞪了“大疤瘌”一眼,随后拉起了柳应元道,“柳参谋长和我到书房唠一会儿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应元也不推辞,跟着张涛走出了客厅。

    “张涛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参谋长单独叫走了?”槐花满脸疑问。

    “不知道,他经常神神叨叨的,我都习惯了。来,四叔,咱们接着唠咱们的。”“大疤瘌”满不在乎。

    张涛的书房在2楼,说是书房,也没有几本书,更找不着笔墨纸砚那些东西,就是张涛与人谈事情的地方。一个护院过来沏了茶,端上来一盘洗好的大白梨退了出去。

    “张参议把在下请到书房来有何指教呀?”柳应元端起茶,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那倒要问问你了,明明应该让‘大疤瘌’下来探探道的事儿,怎么把刘小姐带回来了?我更奇怪的是,你也跟了下来,绺子不要了吗?”张涛猛地拔出了左轮手枪,顶在了柳应元脑门上,“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张参议多心了,靠绺子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来,大小姐是自己要跟着我们来的,她为什么来,您应该比我清楚。至于我是谁嘛……”柳应元好像忘了脑门子上还顶着一个枪管,又喝了一口茶水,笑眯眯地看着张涛,“你希望我是谁?”

    “参谋长好定力,在下前几天想了两句诗,后两句却对不上来了,还请赐教……”张涛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慢悠悠地吟道,“青山云雾绕,天蓝群鸟飞。”

    柳应元的脸色一变,马上恢复了常态:“柳某是军人,诗词歌赋不在行,但是阁下说的下两句我却知道,可是‘白水千帆过,日落万星垂’吗?”

    四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恰恰是“青天白日”,张涛一笑,收起了手枪:“你果然是复兴社的人。失敬失敬!”

    “那我倒要问问张参议,你绝对不是复兴社,怎么知道复兴社的暗语?”柳应元的脸绷了起来,手伸向腰间。

    “两年前,我去暗杀奉天市市长,大汉奸牛一元,中了鬼子的埋伏,突然一个人冲出来开枪帮我解了围,自己受了重伤,在我怀里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这个暗语。他说,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在,中国就不能亡。”张涛的语气唏嘘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他的名字就走了。”

    “他是复兴社奉天站站长,冯天剑中校,我们只知道他两年前失踪了,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原来已经是成仁了。可安葬了吗?”柳应元眉头一动,马上就对号入座了。

    “嗯,就葬在奉天城外的小山包上,有机会我就去烧纸,对了,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张涛收回了手枪。

    柳应元闻言皱了下眉头,压低了声音道:“南京方面要派一个同事到新京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您能不能带他进入新京,打个掩护?”

    张涛笑了笑,大包大揽地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这个事没问题,让他找我好了!”

    等张涛和柳应元从书房出来到客厅的时候,张贵也带着人回来了。一个中年人站在大堂中间,个子不高,却膀大腰圆,满脸狰狞的横肉,不短的头发根根直立,朝天鼻,金鱼眼,面相有凶悍之气。这人左衣袖空空荡荡的,显然就是刘一手了。

    “一手来了!”张涛一笑,“想必张管家和你说了,没想到呀,3年以后,你小子又可以当呼啸山林的山大王了。”

    “崽子的命都是爷的,爷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刀山火海崽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刘一手大声答道。

    张涛大笑了两声,拍了拍刘一手的肩膀:“柳参谋长、‘大疤瘌’、刘小姐,既然你们想进我的山门靠绺子,那我就让一手兄弟进山做你们的大当家,当胡子他可是有经验,至于杀鬼子嘛,也和你们有一拼。”

    “我看你是星(我看你是装的)!”“大疤瘌”猛然对着刘一手喝了一声,张涛也不阻止,和四叔、张贵笑眯眯地看着。

    “楼子(太阳)在上,倒阳切密(东南西北)任你打听!”刘一手毫不含糊。

    “里马(内行)?”

    “空子哪敢树旗(外行哪敢起绺子)。”

    “野鸡(杂牌)?”

    “屋瓦(正牌)。”

    “吃喝啥?”

    “砸响窑,吃老横的(出山劫道)!”

    “报个蔓儿吧(报个名字)!”

    “‘杀八方’!”

    当听到“杀八方”这个名号的时候,“大疤瘌”就像遭了电击一样,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哆嗦着问:“你就是‘杀八方’?打下小鬼子野战医院,杀了400多小鬼子伤员的‘杀八方’?报纸上说你不是……我一直以为东家是诈蔓(办事报别人名字,在道上是很被人不齿的)。”

    “哈哈哈哈,我行动不便,东家又需要一个报蔓,我就把蔓子借给东家了,东家这个不是诈蔓,是借蔓!”“杀八方”说着脸色一暗,“可怜我的绺子,200多老少爷们,就活着出来我一个,还少了一只胳膊。怎么样,搭个伙一块儿打鬼子,行不?”

    “大疤瘌”赶忙表态:“行呀,那咋不行呀,这下弟兄们不用整天窝在老林子里了。怎么样,大当家的,啥时候带着弟兄们干一票大的?”说话间,已经认同了这个一只胳膊的大当家的。

    “对呀,柳某不才,也愿意为大当家的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当个那叫什么来着?”柳应元笑着躬身行礼,“以后我就是大当家翻垛的。”

    “杀八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们是抗日的正规军,大虎山杀了那么多鬼子,论起打仗我可不如你们。不过起绺子有起绺子的好处,正规军的打法,在老林子里还真够呛。”他顿了顿,紧接着又说:“外面都传是我带着绺子打下了鬼子的医院,嘿嘿,其实那是七八个绺子一起打的,就是我的绺子最大而已。这起绺子学问可不少,像你们这样总在老林子里面憋着可不行,崽子们都憋得没了兽性,没准还得倒了旗……”

    张涛笑了起来:“这些事儿有的是工夫说,这都中午了,来来,一块儿吃个饭。都说上山饺子下山面,我就请大伙儿吃饺子。四叔,还得麻烦你老到门口望望风,最近鬼子盯得紧。”

    饺子是牛肉馅饺子,放的萝卜末,香而不腻,一咬一口汤。再有就是一大盆酱骨头,一大盆鲫鱼炖羊羔子,这菜可是有讲究,叫鱼羊鲜。一盘子五香猪头肉,一盘子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盘子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葱、青蒜、生菜,配着五花肉酱。滨岛市就在海边,现在正是虾爬子最肥的时候,一盘子全母的带仔虾爬子也上了饭桌。

    张涛端起了手中的小烧:“来来来,弟兄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可得替我多杀点鬼子。还是那句话,先训练,再解决装备的问题,想打狼就得想办法别让狼给掏了。兄弟敬大伙儿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跟着张涛一仰脖喝干了酒盅里的酒,“大疤瘌”开口道:“东家放心,你让我们打谁就打谁,你让我们干啥就干啥,谁不听您还有大当家的招呼,我‘大疤瘌’第一个不容他。”

    “要说这让你们干啥,我这里还真有个事儿。”“杀八方”慢悠悠地说道。

    众人把眼睛望向“杀八方”,他笑着说道:“想必你们也剿过胡子,为什么胡子进了林子就不好剿呢?那是因为官军有官军的打法,胡子有胡子的套路。进了老林子,只有胡子的套路好使!所以……”

    听出了意思的柳应元也开了口:“大当家的说得有道理,我们回去后,马上开始训练。”

    “东家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些崽子训练出个样子来。”“杀八方”表了态。

    “张涛,你什么时候给我爹报仇?”一直没有出声的槐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这下张涛才想起来半天没顾上这个小姑奶奶了,连忙把语气柔了下来:“刘大小姐在山上住得惯吗?”满脸堆笑。

    “不劳张参议操心,山上吃得好,睡得着,还能练枪法。好得很呢!”槐花撅起了嘴。

    “要不,小姐就别和我们回到山上去了,就留在参议府得了。”“大疤瘌”笑嘻嘻地说。

    柳应元叹了口气:“本来小姐不应该再回去和我们受罪了,但是这大当家的刚到,小姐还是得回去撑撑场面,团长殉国了,在弟兄们心里大小姐就是天。”

    槐花听到“大疤瘌”的建议脸上露出笑模样,一听柳应元的话马上脸就垮了下来。柳应元说的是实话,槐花也就没再吱声。

    张涛把槐花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也舍不得槐花走,但现在这个时候槐花的确应该在山上,连忙道:“槐花呀,我以为你回来就不走了,但是柳参谋长说的也是有道理,都是我,要是我不弄出这些事你不就留下了吗?”

    槐花白了他一眼:“我才不稀罕留下呢,还是山上好,你心里巴不得我走,还假惺惺的。”

    “好了好了!”“大疤瘌”败兴地喊道,“要是吃得差不多,咱可该走了,要不晚上赶不到刘家铺子就得睡到老林子里。现在走,明天晌午就能回寨子了。”

    张涛愣了一下:“要不就明天再走吧,‘杀八方’也得准备准备东西不是。”

    “杀八方”咧嘴一笑:“没啥收拾的,最值钱的就是这一百来斤肉,要我说也是现在走,早一天赶回去就能早一天打小鬼子。要不我先和柳兄弟回去,‘大疤瘌’和小姐在这里留一天。”

    槐花一听这话马上就站了起来:“谁愿意在这里待着,我巴不得早点回山上,在这里多闷得慌,走吧,咱们走!”

    张涛无奈,只好起身送客,到了门口,槐花突然回头,把一样东西塞进了张涛怀里:“总是穿着皮鞋打打杀杀的,不硌脚吗?东西我是给你做了,合适不合适不知道。”说完,还没等张涛反应过来就跨上了高头大马绝尘而去。几个人见槐花骑马跑得飞快,连忙匆匆告别追了上去。

    看着几匹快马拐出了街角,张涛手里拿着一副绣着鸳鸯的鞋垫愣了神,一辆福特汽车在他的身前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下来的是熟人,辽西省特高科科长晴川,依旧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依旧是一副扑克脸,肩上的军衔却已经从少佐换成了大尉。

    前面秘书座里面下来一个年轻人,眉眼间看着眼熟。灰色蓝条的西装,里面套着相同的马甲,白衬衫上打着黄色的领带。两个人见到张涛,快步地走了上来。

    张涛急忙把鞋垫塞进裤子兜,心里面“咯噔”一下,好悬,和柳营长他们前后脚!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微笑着迎上来:“晴川太君,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到我这寒舍来了。”

    晴川学着中国的礼仪一拱手:“呵呵,我的陪黄君的来。给张君送钱的干活!”

    年轻人笑呵呵地说:“在下黄柏寿,奉家父之命,送上银元5000块,还请张参议派人查收。”

    “哎呀呀,原来是黄公子,失敬失敬。来来,两位可是稀客,里面请,里面请。”张涛一边虚情假意地热情着,一边朝门口的护院吩咐道:“小七子,告诉张管家,和黄公子带来的人交接银元。对了,把司机太君招待好呀。”

    张涛的参议府有一个特殊的房间,是纯日式的装修风格,陈设着日本运来的工艺品,就连拉门和榻榻米都是日本运过来的。张涛带着这两个人进了名为“樱花阁”的房间。房间很干净,门口摆放着一台时髦的留声机,里面是榻榻米和日式的矮桌。正对着门的正墙,高悬着一副装裱得极其讲究、打着黄杨木画框的书法,上书四个大字“日满亲善”,落款是日本亲王宫崎山。在字的下面,一个日式的刀架上面摆着一把日本战刀,虽然没有出鞘,但是从鲨鱼皮刀鞘上看就知不是凡品,更何况上面还隐隐地压出了代表日本皇室的菊纹。

    矮桌上早有手脚麻利的护院摆上了大白梨、秋李子和锦州特产的苹果,还有一盒“三五”香烟、一盘日本软糖。矮桌的中央摆着一个镀金的相框,照片上身着满洲边防军礼服的张涛挂着一身勋章,笔直地站立在参议府的门口。旁边一个身穿日本和服、冬瓜体型的日本老头一只手握着张涛,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本来个子就比张涛要矮一截偏偏要叉腿站着,大张着嘴,应该是在大笑。要不是嘴上留着仁丹胡,这个照片就像是张涛领着一个傻笑的肥孩子。在照片上印着一行字:

    与大日本帝国宫崎山亲王殿下合影,大同二年四月十六日。

    “来来,坐,请坐。”

    张涛熟练地跪坐在榻榻米上,招呼着这两个对头,心里想,这两个家伙刚才到底看没看到槐花他们从参议府出去呢?

    晴川和黄公子也跪坐下来,晴川不客气地拿起了一块软糖:“我最喜欢吃家乡的梅子软糖了,每次我太太都在日本给我寄好多过来。想不到在张君这里还能找到家乡的感觉。”说着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咀嚼着。

    黄公子寻思,这张涛可真算得上是东北头号汉奸了,这屋子让他整成这样,就是为了给皇军看,显摆他和日本人的关系好而已。这皇军也怪,这么一个从里到外的汉奸,非得怀疑他是“杀八方”。给日本人做事真是不好做,自己以后也得加点小心……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一支“三五”香烟递了过来:“黄公子要不要来一根,你们家老爷子抽烟抽得可凶呢!”

    “我抽烟,不过这洋人的玩意儿我可顶不动,谢谢参议了。”黄公子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盒“哈德门”,抽出一支自己点上了。

    张涛点着了手中的香烟:“二位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儿吧,有事儿吱声,别客气。”

    “呵呵,参议阁下,真的没有事情,以后我们就会常来常往。因为上次刘家铺子的事情,我的军衔已经降为大尉。”晴川在桌子上拿起手巾擦了擦手,“辽西省特高科科长的不是了,现在调到滨岛市做宪兵队长。”他拍了拍黄公子的肩:“黄的,帝国培养的人才。现在也调到滨岛,当侦缉队队长。既然到了这里,总要先来看看朋友的干活。”

    张涛心里这个后悔呀,真是让四叔和“人精子”说中了,自己非得闲着没事逗小鬼子玩,这下好,把杀神折腾到自个儿家门口来了。久保老鬼子分明就是派两个死对头来看着自己。没想到上次刘家铺子的事儿不仅没有打消鬼子的怀疑,反而还增加了。心里这么想,脸上也是一副后悔的样子:“都怪我,害得晴川太君……”

    “张参议,这事情跟你的,没有关系,久保大佐的说,张参议的,满洲国的栋梁,皇军的朋友,以后我们的常来常往。”晴川慢条斯理地说。

    几人虚伪地聊了一会儿,晴川从怀里掏出了张涛的王八盒子道:“张君枪的清洗了,就顺便给你带来了。”张涛口中称谢,急忙接过了银白色的手枪,小心地放回挂在刀架上的枪套里。

    晴川和黄公子起身告辞,张涛装成不经意地问道:“原来的宪兵队长松本太君荣升了吗?”

    “是呀,松本君调到关东军总部任职了,以后每天就在办公室里面清闲地办公,回日本的机会也大大增加了!”晴川神秘地冲张涛挤了挤眼睛,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张君还不知道吧,你的这个好朋友松本君的亲舅舅可是日本军部的少将,以后前途大大的。按照你们的说法,他在这里当两年宪兵队长就是镀镀金的干活。”

    张涛想了想:“这样,晚上香满楼,给松本君送行,给您和黄公子接风,晚上6点,不见不散,怎么样?”

    晴川没等黄公子开口,自己抢先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和黄君是初来乍到,以后免不了麻烦参议阁下。那就不打扰了,晚上见。”站起来走向大门口,走了几步,猛地转过身,锐利目光直射张涛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穿一样,“我们刚来的时候,那几匹快马上是什么人?”语速极快。

    张涛的心猛地一紧,马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嗨,是我前几天收的丫头,黄公子见过的,这几天不吃不喝的,非得要赶回热河见父母一面。我怕她跑了,就让几个护院和她一起回去了。”

    晴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双眼却鹰隼般直直地盯着张涛,好像能从张涛的脸上盯出花来,半晌才一语双关地说道:“这样的最好,皇军不希望看到朋友出什么事情。”

    送走了晴川和黄公子,张涛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琢磨开了,这晴川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来做什么?那个黄公子又来做什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呀?”张涛轻轻地念叨出了声。

    四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张涛身后,冷哼了一声:“哼,反正不是好药。少爷还是多加点小心,看来久保老鬼子盯咱们盯得越来越紧了。”

    “是不太好办!”张涛摇了摇脑袋,“先不管这些,晚上要请几个鬼子吃饭,和我去香满楼订个席面吧。”

    香满楼在滨岛市的主街,是这个海滨小城最大最高档的酒楼,为了应付日本人的需要,在顶层四楼装修了好几个日本风格的包房。这酒楼消费很贵,一般老百姓是进不来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伪满滨岛市政府的要员再就是日本人光临,加上见到鬼子比见到亲爹还亲的掌柜,这酒楼被老百姓叫做“汉奸楼”。很多老百姓在经过此楼的时候,都会装着干咳,往地下吐口唾沫。张涛到的时候,时间还早,也没有客人,几个小伙计正在擦桌子。

    “哎呀,是张参议来了!”张涛带着四叔刚刚进门,柜台里的账房先生就满脸谄笑地迎了上来,“楼上包间请,今天是几位客人呀?”账房先生40多岁的年纪,带着瓜皮帽,架着黑框圆眼镜,留着八字胡。

    “哦,不吃饭,是来订座来了。你们掌柜的在吗?最近天不好,没耽误你们生意吧(最近有些异常,你们安全不安全)?”张涛左右瞄了一眼,随意地说道。

    “张参议,您这话说哪儿去啦,咱们可是金字的招牌,该来的都来(没事,很安全)。您和四叔先上楼,我去找掌柜的。”招呼过来一个小伙计把张涛和四叔带上了楼,自己又回到了柜台里面算起账来,不时抬起头眼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外的大街。

    伙计刚刚沏了茶退出房间,香满楼的掌柜就走了进来。这家伙身高也就一米六五左右,却足有200斤。今天又穿了一件绿色的丝绸大褂,打远看就像是一个成了精的西瓜。

    掌柜的名字叫张来财,两年前来到滨岛市开了这家酒楼。总是洋洋得意地吹嘘自己的名字就招财。这家伙在滨岛城也是个人物,有头有脸的鬼子和汉奸就没有他说不上话的。

    张来财朝张涛一拱手:“什么重要的客人呀,还麻烦张参议您亲自来订座。”满脸的堆笑挤得眼睛都没有了。

    张涛没有心情和他扯淡,没好气地说:“招待新任的宪兵队长,晴川次郎,我能不上心吗?”

    “哦?”掌柜的胖脸马上从满脸堆笑的报纸变成了紧绷的馒头:“晴川不是在锦州吗,这家伙调到滨岛来了?”

    “这事情还是得多亏我的帮忙……”张涛苦笑着把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张掌柜。

    掌柜的胖脸抽了一下:“你真能惹祸,平白无故地招来了这两个瘟神。我得赶快告诉我们的人最近小心一点!”

    张涛抱歉地说:“刘家铺子那件事,我就是赌的,好在赌对了,要不然可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掌柜的面色一正:“小鬼子用这招不是一天两天了,试探你是轻的,有时候还打着我们抗联的旗号杀人放火。当我们中国人是傻子吗?张先生,上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让我转告你,别说是假的,就是真的,为了掩护你牺牲6个同志也是值得的,以后千万小心,晴川这次肯定是对着‘杀八方’来的。”

    张涛一想,自己在刘家铺子的掌柜是“人精子”,抗联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次的事情?听着掌柜的话,张涛的心里热乎乎的:“放心,最近老实点就是了。再说,过几天我就去新京‘送货’,爱闹腾让他们闹腾去,看他们能还有什么花花肠子。”说着,故意提高了声音,“那晚上的事情可就拜托张老板了,你事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张老板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出发提前告诉我,我好让沿途的队伍有个照应。”说着也放大了嗓门,“为皇军服务,为张参议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张参议客气了。”他送张涛走了出去。

    眼见张涛带着四叔和两个护院已经走远了,张掌柜还在酒楼门前大街上媚笑地挥手,猛然一个半大小子冲了过来:“呸,忘祖宗的狗汉奸!”朝张掌柜吐了一口唾沫,人消失在旁边的胡同里了。

    张来财的心里一阵泛苦,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赶紧掏出手帕在脸上擦了擦,转身快步地走进了香满楼。

    2

    晴川吃过张涛安排的接风宴,几天都平静得很,各方面的势力都很默契地没有组织行动,就连满街的地痞无赖都少了许多。

    晴川和黄公子上任以后,并没有像张涛想象中那样高压搜捕抗日分子,而是把精力全用在了稳定社会治安上面。

    吃饭不给钱的无赖、当街调戏妇女的流氓、欺行霸市的痞子被抓起来几十个。一个老太太在大街上买粮食时发现钱包不见了的小事竟然也惊动了晴川,他亲自带着二十几个日本宪兵和大票的汉奸特务满大街地抓小偷,最后追了好几条街把倒霉的小偷一枪打死了。

    看到鬼子大官拿着滴着血的钱包往自己手里塞,老太太吓得一个劲跪在地上磕头。

    与此同时,《满洲日报》、《日满亲善报》、《锦州时报》等伪满的报纸在事情过去了半个月以后像后返劲儿一样地用很大版面刊登了“满洲张涛参议”协助皇军打击抗联乱匪,并亲手击毙了6个抗联分子的“英雄事迹”,称赞张涛是“满洲青年的楷模,日满亲善的榜样”。

    张涛烦躁地扔掉了手中的报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客厅里面来回踱步:“小鬼子这到底是想做什么,他们自己装好人,到处嚷嚷我是大汉奸,什么意思呀。”

    四叔忧虑地说:“就是这个意思,抗日不坚定的,肯定就被小鬼子给糊弄了,抗日坚定的,也得先骂你再骂小鬼子。少爷,小鬼子这是把你盯死了,还好明天样品就能过来,过几天你就要去新京和黑龙会做生意交货,鬼子的怀疑多少能减轻一点。老百姓那边,唉,老百姓那边慢慢来吧。”

    正说着,管家张贵走了进来:“张参议,香满楼的张掌柜过来结账了,穿得挺干净的(后面没有尾巴)。”张涛一笑:“人家来结账还管人家干净不干净,你去对一下账,让掌柜的到书房见我。四叔也一起唠唠吧。”

    不多时,张来财就走进了小客厅,张涛和四叔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张涛招呼张掌柜坐下,一语双关地说:“也没有多少钱的事情,怎么张掌柜还亲自跑了一趟。”

    “张先生倒是坐得住。我这次来有3件事情,第一,张参议您已经成了特高科内部认定的‘杀八方’嫌疑犯,现在发生的所有事儿,都是对着你来的。现在还只是开始,特高科制定了一个捉鬼计划,目的就是让你露出马脚,把你的势力一网打尽。”张来财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说。

    “久保老鬼子从来都是盯着我,我都习惯了。”张涛自嘲地一笑,“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张掌柜一笑:“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这第二条消息您应该更感兴趣。小黑山旁边姥姥岭的绺子要投日本人了,领头的报号‘活牲口’。”

    张涛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如果他真的当了狗,老狼营可就危险了。第三条是什么?”

    张掌柜呵呵一笑:“坐不住了不是?这第三条是,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现在还没有影响到滨岛,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不再和你联系,这是为了保护张先生,还请理解。”说到这里张掌柜的胖脸上出现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东北军一枪不放就把大好河山让了出去,你们最起码还在坚持抗战。现在东北到处是臭肉,出几个苍蝇也不稀奇的。还说让我小心点,倒是你们应该小心点才对。”张涛安慰道,“是谁叛变了?实在不行我去把他给插了就一了百了了!”说到这儿,目露凶光,杀气在身上腾地就起来了。

    张掌柜知道张涛绝对不是个老实的主儿,生怕再惹出什么漏子来,连忙道:“还不知道是谁叛变了,最近我们在锦州、义县的同志接连被捕,好几个情报站和交通站都被摧毁了,我们就分析肯定是出了叛徒。我们会小心的,至于惩罚叛徒的事情,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办,就不劳张先生操心了。”

    张掌柜告辞之前,再三嘱咐张涛要注意安全,张涛连连答应把张掌柜送出了参议府。

    “‘山兔子’!”张涛沉着脸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一个护院应声走进了客厅,这人的外貌和兔子根本就不沾边,既没有长耳朵也不是三瓣嘴,身高足有两米开外,长得黑瘦黑瘦的,活像一棵雷劈过的树桩子。

    这“山兔子”跟张涛算起来已经有两年的交情了。原来本是一伙胡子的“眼梢”,一次踩盘子的时候被人家的炮手发现,“山兔子”胳膊上中了一枪。恰好张涛外出给碰上了,就把他救了回来,并治好了他的枪伤。听说“山兔子”的绺子被日本人给打得倒了旗,就把他留在参议府上当了名护院。张涛的20个护院里面,“山兔子”的功夫和枪法都在中下等。但是这家伙有三绝:一是认路,不管多偏僻的小路、山路,只要是没有出关,就没有“山兔子”不认识的。二是化装,他要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就是他爹也认不出是他。三是赶路,尤其是走山道,两条大长腿一迈,谁也撵不上他。跑得比免子快,这才是他的外号“山兔子”的由来。

    “张参议,您叫我。”“山兔子”走进来后,鞠躬行了一个礼,消瘦的脸上表情木讷。

    “‘山兔子’,你得上趟小黑山,有几句话带给‘杀八方’和刘小姐,你过来。”张涛招了招手,“山兔子”听话地走了过去,张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以后问道:“咋样,记住没?”

    “山兔子”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当眼梢子的第一关就是记性,张参议放心,这几句话我要是说走了样,回来您把我的两只兔耳朵割去下酒喝。”

    “耳朵就不用了,你的耳朵又没有猪耳朵好吃,不过这次不同往日,鬼子盯得紧,你不能骑马,还得化装出城,越快越好。”张涛急急地说道,“要是晚了,老狼营没准让人家倒了旗了。”

    “张参议放心,要是真那样,我就不回来了。我现在准备准备就走。”“山兔子”没有废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出城检查站。

    几个伪军和鬼子一丝不苟地检查和盘问着过往的行人。一个驼背的乞丐排队接受检查,这乞丐不知道是不是有毛病,才刚入秋就穿上了羊皮袄,里面就是光着膀子,头发老长,乱糟糟的。身上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一阵阵地散发出酸臭味。脸和手也是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来本色。几只苍蝇饶有兴致地围着他欢快飞舞着,也就这种飞虫喜好这股子“鲜亮味儿”。

    看到一个伪军走了过来,乞丐一边用手搓着胸口上的污泥,一边大大咧咧地开口道:“这咋还检查呢,刚才进城都检查过了包,我也没要着钱儿呢。”一口地道的关里唐山口音。

    嘴里一股臭韭菜味把刚要凑上来的伪军一连逼退了两步,捂着鼻子大骂:“这股味儿,都馊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快滚快滚!”

    乞丐点了点头,撒丫子就想溜。

    “检查的没有,出去的不行。”一个挺着三八大盖的鬼子兵走了过来,闻到了乞丐身上那生猛的味道,皱着眉头站住了,犹豫了一下,向着刚才的伪军扬了扬下巴:“你的,仔细检查的干活。”

    “啊?我啊?”那个倒霉伪军指了指自己,看到那小鬼子坚定的目光,只好憋着气摸向那件羊皮袄,还没有摸几下,那伪军就跳了起来,像踩上了电门一样死命甩着手,嘴上还大喊:“跳蚤,怎么这么多跳蚤!”

    旁边的伪军和鬼子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起来,废话,乞丐身上要别的没有,就盛产这玩意儿!

    倒霉伪军连忙掏出一块手绢狠狠地擦了擦手,然后用力把手绢扔向一边,向乞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道:“滚,快给我滚,以后你要是再进滨岛,当心大爷我毙了你。”

    看着检查站渐渐远了,化装成乞丐的“山兔子”小声嘀咕道:“等着,早晚有一天爷爷把你蹄子砍下来。”

    又用同样的办法过了另外两个检查站,正午时分,“山兔子”已经进了山。

    他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看看四周无人,脱光了膀子,迅速把身上洗干净,又伸手把皮袄的夹层打开,拿出一把盒子炮别在腰上。拎着破皮袄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从一棵大柳树的树洞里面掏出了一个油布包裹,打开后是几个盒子炮的弹夹和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短褂。穿戴整齐以后随手把破皮袄塞进树洞里面,向群山的深处走去。

    初秋和阳春的季节最适合走山道,既不会冰冷刺骨,也不会大汗淋漓。下午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树叶子的缝隙点点照在身上,让“山兔子”感觉很舒服。他顺手在边上的果树上摘下来几个野沙果放在褂子的兜子里面,然后把手里留下的那个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咬了起来,酸甜的汁液仿佛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了心里。连着吃了3个野沙果之后,“山兔子”停下来抬头辨认出太阳的位置,离开了山道向左边的小路拐了进去。

    他越往前走,林子就越密实,一层又一层的树叶子把太阳都挡得严严实实的,比刚才在山道上的气温好像还低了几度。可能是不见阳光的关系,树根子底下全是蘑菇。

    “咻”的一声,一条花蛇从“山兔子”脚前窜了过去,没命地往旁边的草丛里钻。“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远,一眨眼的工夫就听不到了。接着又是一只野兔子从身后窜了过去。

    “山兔子”心里面“咯噔”一下。能毒死一头牛的被面子蛇都跑得飞快,看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没准是自己遇到林子里的凶兽了。

    他小心地拔出了手枪,拉开保险猫着腰一步一步向老林子深处挪了过去。刚刚挪了没有几步,就听得“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嗷——”的一声长啸,这声音极大,中气十足。

    原本肃静的林子这次可热闹起来。原本不知道在哪里猫着的獾子、刺猬、松鼠等小兽全都没命地跑了起来。山鸡、飞龙、串子和一些不知名的野鸟“扑棱棱”乱飞得到处都是。

    这家伙挺厉害,不会是东北虎吧!虎王的叫声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吓得鸟兽们清了山。可这声音又不是虎啸,倒是有点像黑瞎子叫唤,不过黑瞎子叫唤一声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邪乎。“山兔子”本想马上绕过去,尽快赶到小黑山,可强烈的好奇心又让他挪不开步。

    “时间还来得及,大不了紧走几步天黑前也能赶到,有枪声就有人,救一个人积点德,没准打仗的时候老天爷能让我躲开一颗要命的枪子儿。”“山兔子”迈开两条长腿向着声音的源头奔了过去。在离“山兔子”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林癞子地,就是像人长癞的地方没有头发一样,在密密匝匝的树林子里没有一棵树的地方。刚走到癞子的边缘,“山兔子”就停下了。

    就在离“山兔子”50米的地方,一个老人紧紧地握着一杆老洋炮,一条腿血肉模糊,勉勉强强站着和对面的凶兽对峙着。

    老人的对面是熊瞎子,足有3米高,一身油亮的皮毛是青色的。

    “人熊!”“山兔子”大惊失色。

    在东北的老林子里面,熊瞎子很多,人熊却极少。老辈人说大熊瞎子吃过千年人参活过200岁才能变成人熊,离成精就不远了。

    在传说里面,人熊是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一巴掌就能拍断一棵大腿粗的老松树。在东北有“宁碰东北虎,绝不遇人熊”的说法。

    “山兔子”仔细一看,发现人熊也受了伤,一个铁的熊套子被扭得七扭八歪,一只熊掌上也是流着血。熊套子的力道足有七八百斤,却被这人熊给弄坏了,这得多大劲儿!

    眼见人熊一步一步地向老人挪了过去,“山兔子”也管不了那么多,“啪”、“啪”、“啪”,对着人熊的后脑勺就是几枪。

    人熊毫无防备被打得向前踉跄两步,眼见后脑勺流出血来却没有倒,对着“山兔子”转过了身子。“山兔子”这才看清原来人熊的脸上也受了伤,足有十几个伤口在流血,伤口却都不大,看来是刚才老人手中的洋炮也伤了它。

    这十几个伤口都分布在眼睛周围,人熊的眼睛却没有事儿。一对细长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山兔子”。那眼神完全就是人的眼神:歹毒、怨恨、愤怒。

    死亡的气息,开始在这老林子中弥漫开来……

    “吼!吼!”往前一瘸一拐地冲了几步,人熊的身躯就站住了,直直地瞪着“山兔子”。人熊身后的老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往洋炮里面倒火药、压枪砂,一边喊:“小兄弟,人熊是想让你走,你快走吧,别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没了命。”

    “山兔子”也是恶狠狠地盯着人熊,手攥着枪把都攥出了汗,喘着粗气:“爷们,我也是汉子,哪能在这个时候跑。”

    老人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心里面着急,端起了刚压好子的洋炮又轰了一下,同时大喊一声:“过山洞!”人熊的背后升起一道青烟,身子连晃都没晃,脸上愈发狰狞起来,慢慢地回过头去。

    “山兔子”心里一苦,“过山洞”在黑话里面就是耳朵眼的意思,老人是在提醒他打耳朵眼,可是这东西的耳朵眼比熊瞎子的小一倍,比子弹口径也大不到哪里去。管不了那么多了,“山兔子”心一横,快速拨动了盒子炮上面的快慢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打了一个长点射。

    看着人熊脑袋上蹦出点点血花,一梭子打完以后,“山兔子”转身就跑,心里说:要是打死就是救了一条人命,要是打不死我也是尽了江湖道义。没跑出几步就听后面“嗷——”的一声凄厉长啸,震得旁边的大树都嗡嗡地响。然后就是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小兄弟,别跑了,人熊让你打死了。”隐约听到的声音让“山兔子”停下了狂奔的脚步。他换了弹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只见人熊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老头蹲在人熊跟前翻看着。

    “山兔子”这才重重吐了一口气,把手枪别在腰里走到老人跟前:“老人家,你腿上的伤没事吧?”

    老人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山兔子”:“小伙子,多亏了你呀,要不今天这老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山兔子”倒不好意思起来:“您可别这么说,我都给吓得快尿裤子了,还把您撇在这儿自个儿跑了。”

    “跑?搁我我也跑,要不是腿让这畜生掏了一下,我早就跑了。东北虎比咱爷俩厉害吧,见到人熊跑得比咱们还快。”老人扫了一眼“山兔子”腰里的手枪,“你懂行话,手里又有自来得,是哪个大绺子的吧?”

    “山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干瘦干瘦、白须飘飘精神头十足的老头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可能都是吃山饭的缘故,随口就答道:“我是前面老狼营的,就在小黑山上。”

    “我这个老头子见过不少绺子,老狼营还真是个奇怪的绺子,每天喊口号,还训练,也不怎么干活,就是不让生人靠近,倒是有点像官军。”老人在怀里摸出烟袋锅子点上,“虽说你打死了这畜生,但我也拖了它半天,还挂了彩,这畜生算咱们爷俩打的怎么样?”

    “老人家,我不是猎户,要这东西没有用的。天过会儿就要黑了,我得赶紧走了,老人家,您家在哪儿呀,我送您回去。”“山兔子”一脸关切,把关于老狼营的话题岔开了。

    “我家离这里可远着哩,在林子里面都转悠好几天了,你忙你的吧,明天这个时候你带着绺子的大当家过来,咱们爷俩当着你们大当家的面把这畜生身上的宝贝平分了。”老头眯着眼睛贪婪地看着人熊的尸体。

    “老人家,看来您也不是空子,你这腿上的伤都露了骨头,我还是把你带回绺子先治伤!”也不管老头同意不同意,背起老头就走。

    老头也不反抗,还偶尔指点一下近路。从黑瞎子沟插回山道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刚到小黑山脚下,从山道边的树上突然蹦下一个人来,这人穿着绑满了草叶树枝的衣服,乍一看就以为是一堆树枝草叶子,手里拿着一把长管左轮,冰冷的枪口顶在了“山兔子”的脑袋上。

    与此同时,身边的草壳子里面也跳出了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山兔子”才知道自己刚才基本上就是擦着人家鼻子尖走过去的,这奇怪的衣服藏在草丛里还真找不出来。后面的两个人端着“奉13年”步枪,逼住了“山兔子”和他背上的老人。

    “蘑菇,什么价,这是要往哪儿溜达(你是什么人,哪伙的,要到哪里)?”看自己的同伴已经将两个人控制住,从树上跳出来的大汉问道。

    “山兔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是老狼营的暗哨。放下了背上的老头,扶他站住,笑呵呵地说:“太阳大大啦,要啥来啥,想喝奶遇上奶妈,想娘家人,孩子他舅舅到了(就是找你们的,咱们是一伙的)。”

    “孩子的舅舅姓啥,叫啥,家住哪嘎达(你怎么证明你是自己人)?”

    “孩子舅舅姓杀,管他叫啥不叫啥,家住河边三棵树,背靠一座玲珑塔(你们大当家的姓杀,叫啥有外人不方便说。这人也是道上的,有名气后面还有靠山)。”“山兔子”右手砍向平摊的左手手心,又在手心上比出了一个“八”的手势。

    3个人对望了一下,领头的对“山兔子”说:“你和我进去,这个老头在这等一会儿。”说着抽出了“山兔子”腰里的盒子枪,从怀里抽出一条子黑布,准备把“山兔子”的眼睛蒙上。

    “等会儿!”已经坐在路边大石头上的老头开了腔,从怀里拿出一个一巴掌大小的扁布包,“这个拿去给你们大当家的看看。”

    “山兔子”一直就是把这个老头当成遇上了人熊的老猎手,没想到也是跟营子有关系的人,于是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布包揣在怀里,老实地让人将自己的眼睛蒙上,又原地转了几圈,被带上了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山兔子”感觉自己的耳边有了人声,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肯定是进了寨子。

    “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山兔子’,怎么在张参议府干不下去了,上山投我当胡子?”“大疤瘌”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眼前一亮,“山兔子”看清自己是在一个木头屋子里,“大疤瘌”站在身边,手里拿着遮住他眼睛的布条,槐花、“杀八方”和几个不认识的汉子都坐在屋里的木头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虽说是熟人,规矩可是不敢乱,“山兔子”站在屋子中央,向四面一拱手:“老狼营的三老四少、四梁八柱,崽子奉东家之命拜山传话,各位给个地方,行个方便。”

    “杀八方”端坐在正中间的虎皮椅子上,向前探了探身子:“没想到‘山兔子’也是个里马,东家有吩咐就说,以后就不用这些虚礼了。”

    “山兔子”不敢大意,仍旧拱了拱手:“东家原话是,姥姥岭的‘活牲口’可能要投鬼子,要是真是这么回事,‘活牲口’,杀;里面混进的鬼子汉奸,剐。这个绺子倒旗吞枪。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差。”

    坐在“杀八方”旁边的柳应元笑了笑说:“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大当家的说句话吧。”

    “大疤瘌”站在中间嚷嚷:“对对,大当家的给个话,我‘大疤瘌’第一个冲上姥姥岭,小兔崽子,瞅着汉奸我就憋气。”

    “山兔子”知道他们下一步肯定是要商量打姥姥岭的事儿,这要是一说上自己可就没有插话的机会了,连忙往前赶了一步:“大当家的,我在路上救了一个受伤的老头,现在让寨子里面的弟兄拦在山下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大当家的。”说完把老头交给他的小布包递了上去。

    “杀八方”疑惑地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块扁扁的碎骨头,这骨头看来是经过了很长时间,都变成了灰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3个字“山神令”!

    “杀八方”脸色大变,急急地把那骨头令牌放到身旁插在墙上的照明火把上晃了一下,“吱”的一声响,颜色变深了一些,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在木头屋子里面飘散开来。

    “杀八方”小心地把山神令放在木头桌子上,猛地站了起来:“开中门,叫崽子们列队迎接山里的‘活神仙’。”他对“大疤瘌”说:“我是个不全的人,麻烦兄弟下次山,把‘老神仙’背上来。”

    “不就是个受伤的老头吗,弄这么邪乎干吗?”“大疤瘌”嘟囔道。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看到“杀八方”似乎真的生了气,“大疤瘌”招手过来两个兄弟,一声不吭地走了。

    “大当家的,这东西是什么?这么用火一烤就有那么香的味儿。”一直没有出声儿的槐花疑惑地问。“山兔子”也把耳朵竖了起来。

    “杀八方”的眼睛眯缝着,讲述了起来。

    距今40多年前,现在算起来,那会儿还是光绪年间。

    那时候,吃江湖饭的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虽然也是拉帮结伙的,但又是马帮又是胡子又是盐帮、金垛的,加起来也就是十几个绺子,这群人可是地道的心黑,啥来钱快就干啥,统称是黑道。

    乍一开始的时候,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没事帮一把什么的,可后来就逐渐有了磕碰,关系越闹越僵。

    大伙儿琢磨着这么下去可不行,早晚让官军一个绺子一个绺子给剿了,再加上甲午年鬼子打进了关东,就想选个头带着大伙儿一边挣钱一边打鬼子。

    可这些人都各自称王称霸惯了,谁都不服谁,事情就这么搁在这了,哄哄了几年没整出个结果来。

    说来也巧,那一年帽子山的老林子里面闹虎王,据说是只成精的吊睛大虫,凶狠无比,晚上还总是跑进屯子里面叼小孩,伤了不少人命不说,官军拿洋枪都伤不了。

    这些绺子就约定了,谁能杀了虎王谁就是道上的龙头老大。

    可闹腾了很久,结果谁也伤不了那虎王一根汗毛,后来一个精壮的汉子,独自上山,生生把刀子插进了虎王的眼睛。

    他杀了那祸害人的虎王,自己也受了重伤,连续十几天昏迷不醒。大家都说,这男子就是山神下凡,这会儿除了害又要走了,胡子们便把虎王的肩胛骨做成了这块“山神令”,打算为山神殉葬了,可没想到在下葬的节骨眼,那汉子在鬼门关前面转一圈,自己醒了过来!

    故事讲完后,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地愣在了那里。

    “山兔子”瞪大了眼睛,吧唧了一下嘴巴子:“这汉子不会就是我救回来的老头吧?他也就60岁的样子,胡子都没有全白,难道他十几岁就杀了虎王?”

    听了这话“杀八方”哈哈大笑:“60岁?‘山兔子’你可走眼了呀!告诉你,小鬼子进关东那年,我给‘老神仙’拜的七十大寿。算到今年,应该是75岁高龄了。”

    槐花瞪大了眼睛:“那还真是‘老神仙’,只是这‘老神仙’怎么就只身跑到瞎子沟去了?”

    “杀八方”叹了口气:“还不都是鬼子闹腾的,老爷子65岁那年就离了道搬到奉天住了,住的房子还是大帅送的。每到过年过节,大帅就打发少帅往老爷子那里送东西。大绺子和数得上的大帮的大当家也是成天往老爷子那里送吃送喝。直到小日本鬼子打进了东北,先是派了个汉奸要老爷子出山当奉天省的省长,被‘老神仙’以年龄大、身体不好顶了回去。后来那个窝囊皇帝身边的日本顾问池田大作老鬼子又亲自上门请‘老神仙’做伪满洲国的参议,还派了两个鬼子给‘老神仙’把门。‘老神仙’看躲不过去了,就把把门的鬼子杀了,回到了老林子里面。这几年不知多少大绺子要接‘老神仙’养老。他却总说世道太乱、忠奸不明,就是自己在林子里面过。好在老爷子从小就是练家子,后来又不知吃了多少千年老参、三腿林蛙什么的好东西,身体硬朗得很。”

    “若关东父老,上至古稀、下到弱冠都有老爷子这样的气节,何愁国土不复、中华不兴!”柳应元轻声念叨着。

    “我出去迎迎!”槐花一跺脚,走出了木屋。

    “杀八方”站起来:“走吧,整队,点香炉,迎接‘老神仙’上山。”

    老狼营和别的寨子可是大有不同,用木头围成的围墙里面,整整齐齐地盖着几排木头屋子,有食堂、宿舍、客房、作战室、会议室。大片的操场上有用木头做的单杠、双杠和一个老高的大木头架子,几条掺了人头发的粗麻绳从上面垂了下来,做了一个简易的攀爬训练器。

    围墙的四角各有一个岗楼,成对角线布置两挺花机关和两个神枪手。寨子最高的岗楼中间架着一挺马克沁机关枪,一面布满了弹洞的青天白日旗高高飘扬在这个岗楼上空,旗上面3个大字“老虎团”。

    这会儿,除去在外边放哨的弟兄,老狼营六十几个人全副武装、刀削斧凿般整齐地列着队,“杀八方”、柳应元和“山兔子”在院子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几个人顺便就把打“活牲口”的事情合计了一下,可是事情都说完了也不见“老神仙”的踪影。

    “这咋还不到,不会是‘大疤瘌’犯浑把‘老神仙’给气跑了吧?”“杀八方”着急地说。

    “不能吧,再说大小姐不是下山去迎了吗?”柳应元面色平稳地说道。

    “山兔子”还在说话,就听“杀八方”说了句:“快点别说了,到了。”

    果然看见几个身影从小路走了上来,快到寨子门口的时候,柳应元大喊一声:“立正!”队列马上昂首挺胸起来,六十几人纹丝不动。

    奇怪的是,“老神仙”不是“大疤瘌”背上来的,而是槐花!

    只见她娇小的身躯背着老人吃力地挪动着,“大疤瘌”在身后黑着脸背着“老神仙”的老洋炮,不知在嘟囔什么。柳应元赶紧迎过去:“大小姐,我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能背‘老神仙’爷爷是我的福分呢!”槐花脆生生说道,满是汗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眼看着已经到了山寨大门,“老神仙”一看迎接自己的架势,笑呵呵地说道:“闺女把我放下,别坏了道上的规矩。”

    “哎!”槐花答应一声,利落地把“老神仙”放在地上,退一步扶住。

    “敬礼!”柳应元大喝一声,队列齐刷刷地举起了步枪,“杀八方”带着“山兔子”、柳应元和回到寨门前的“大疤瘌”单膝跪了下去。

    “杀八方”朗声说道:“小崽子‘杀八方’带着老狼营四梁八柱恭迎‘山神’圣驾。”

    站在旁边的队列敬着持枪礼齐声说道:“恭迎‘山神’圣驾。”

    老山神呵呵一笑,双手虚扶:“起来吧起来吧,乱世当头就别再弄这套虚礼了。我说‘杀八方’啊,是你当了官军了,还是官军靠了绺子啊?你这寨子,就是东北军军营的样子。”

    “杀八方”站起来拱了拱手:“‘老神仙’要说我‘杀八方’当了官军也行,说官军投了绺子也行,只要是和小鬼子拼命,怎么说都行。”说着,把身后的柳应元、“大疤瘌”、 “山兔子”一一介绍给“老山神”。

    当介绍到槐花的时候,“老神仙”眯缝着眼上下打量这个英气逼人、腰间别着一把勃朗宁的小姑娘:“你这倔强性子和你爹一样,非要背我上山,是想求我给你爹报仇吧?”

    槐花眨巴眨巴眼睛:“‘老神仙’爷爷,你认识我爹?”

    老头笑呵呵地说:“你爹?不止你爹,我还认识你呢!你小时候,我还喝过你的满月酒,看你这眉眼中的英气,和小虎子真是像呀。”这话一说完,槐花的眼睛马上就红了。老狼营的弟兄们也低下了头。

    “杀八方”眼看着气氛压抑下来,连忙说:“‘老神仙’腿上有伤,走咱们到屋里面唠去!”槐花马上上前一步扶着老爷子,几人走进了议事厅。

    这个季节是不缺野果子的。议事厅正位前的几子上,摆满了野沙果、山里红、山葡萄、沙棘子,都洗得水灵灵的。槐花拿着纱布和金疮药想为老山神包扎伤口,老头一笑:“不用了不用了,明天找两个小崽子跟我下山把那人熊弄回来,人熊油涂在伤口上比什么都好使,今天就别费劲了。”

    槐花牙一咬,跪在地上:“请山神爷爷为我爹报仇!”

    “快起来快起来!”老山神虚扶了一把搀起槐花,问道:“报仇,你要找谁报仇?林清吗?还是当时围攻你爹的日军指挥官北条云次,还是暗算你爹的伊贺流忍者?退到关内没有支援你爹的少帅算不算?”看着槐花深思的表情,老人缓缓说道:“好闺女,这一路你就和我这个老头子磨叨着报仇。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报仇两个字活着,要说报仇,全关东的汉奸走狗都是仇人,这几十万日本关东军都是仇人。别想报仇,想杀鬼子汉奸,鬼子汉奸都杀完了,仇不就报了吗?”

    槐花脸色一暗:“‘老神仙’爷爷,槐花明白了。我,我以后能叫您爷爷吗?”

    “能啊,当初我答应大帅不再当胡子,还是你爹带兵接我下山,那时候他就叫我老爹喽,你可不正好叫我爷爷吗?”“老神仙”爱怜地看着槐花。

    “爷爷,爷爷!”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自小失去了母爱,父亲又牺牲在战场上。现在故人如亲人,好不容易见到了,槐花扑到“老山神”的怀里痛哭失声。

    “好了,好了,再哭闺女可就不俊了。”“老山神”轻轻拍着槐花的后背,劝着槐花,让依然抽泣着的槐花站到自己的身后,随后缓缓抬起头,“‘杀八方’啊,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要是我这老东西的眼睛还没有花的话,你们绺子里面小崽子的枪都是新擦新上油的吧。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杀八方”心里暗叫一声厉害,连忙不敢隐瞒,把自己要打“活牲口”的绺子的事情报了出来。

    “‘活牲口’今年也有50了,怎么还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你们东家说得好,就是要他倒旗吞枪!这绺子也有六七十人,你们是要全寨开拔吗?”老山神眉头微皱一下问道。

    “‘老神仙’,要是我们全去,就太瞧得起他了,20人足够了!”“杀八方”大大咧咧地说。

    “20人?你们有点装大了吧?”“老神仙”惊讶地问,“那‘活牲口’的绺子是在姥姥岭半山腰的山洞里,只通一条盘山小道,前几年东北军围剿,300多人也没拿下呀。”

    “‘老神仙’,这事我们是这么合计的。”柳应元把作战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能成?那你们绺子里的小崽子不都成了神兵了?”“老神仙”疑惑地摇了摇头。

    “能成,肯定能成,要不这半个多月可就白折腾了!”“杀八方”有点兴奋地捏了捏腰间的盒子炮,“嘿嘿,‘老神仙’,明天柳应元兄弟看家,您呐,就和您的孙女带着‘山兔子’兄弟弄人熊去。等熊肉炖好了,我们也该回来了。”

    “你们的事我可不管,就是一条,你们给我带个活口回来,老头子要练练手艺。”老山神慈爱的目光一扫而空,刹那间变为一脸厉色。

    因为明天有行动不能喝酒,晚饭吃得很简单,野鸡丁子酱拌手擀面。吃过饭后,“老神仙”回到给他安排的客房里和槐花唠嗑,关于大帅、关于刘虎,当然槐花的话题更多的是关于张涛。

    3

    王小狗入“活牲口”的绺子已经3年了,本是“活牲口”的贴身炮手,因为这几天有事儿,是他带着几个兄弟看道。还在打着哈欠,就隔着晨雾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这边挪了过来,他连忙警觉地喝了一声:“什么人?”随后和几个兄弟赶紧端平了手中的老套筒。

    “杀八方!”来者大声说着。

    王小狗是和“活牲口”到老狼营拜过门子的,看果然是一只胳膊的“杀八方”,连忙把枪放下迎了上去:“哎呀,是‘杀八方’大当家的,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随后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杀八方”的身后问道:“就您自个儿过来的呀?”

    “啊,我过来串串门子不行吗。你们大当家在不?”“杀八方”大大咧咧地问道。

    “在在,崽子这就领您过去。”王小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要是把“杀八方”弄到洞里去,不管是“活牲口”还是日本人都得对老子刮目相看,那好处就……想到这里,不由得吞了下口水,转头对身后的弟兄一语双关地说道:“绺子里面来了贵客,可得都精神着点。”

    “杀八方”是刀尖子上滚过来的人,听王小狗的话音儿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不吱声,心里冷笑了一下,和王小狗上了山。

    姥姥岭并不是很高,但是很陡,据说在文县县城的方向看就像是一个站立的老太太而得名。“活牲口”绺子藏身的大山洞就在这个老太太的脖子上,与外界就有一条盘山小道相通,易守难攻。

    “活牲口”的绺子并不大,而一直活得很滋润的原因就是他占了这地利,只有他打人家,人家打不了他。

    王小狗一边点头哈腰地带路,一边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杀八方”跟在他的身后,眼睛四处打量着,暗暗记住了暗哨的位置,不时有几颗绿豆从手里落下。

    就在王小狗和“杀八方”消失在山路拐角的时候,几个身影从半人深的草壳子里面猛地窜了出来,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刺刀。

    暗哨的四个胡子听见草丛里面有动静,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人拖住下巴抹了脖子,嘴里“咯咯”冒着血沫软软倒了下去。

    “就是这儿了!”“大疤瘌”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在他身后,站出一排身影。

    “咱们可是没死没活地练了半个月了,行不行的就看这一家伙。我带着第一小组从这儿的小道上山顶,我可说好了,这道就通一半,剩下的道得靠咱们手里的短镐,还有飞虎爪,不能说话,知道不?就是从半山崖掉下来也不能放个屁连累弟兄们,要不然你就是做了鬼我‘大疤瘌’也不让你消停。”“大疤瘌”转过头对身旁的汉子说道:“大榜啊,你可是咱们团的老连长了。你带着10个弟兄就守在这里,花机关我们带不上去,给你们留下。枪一响你们就往上冲,一是接应我们和大当家,二是捡漏,消灭要逃跑的兔崽子,往上走的时候注意看大当家留下的标记。”

    “放心吧,别说是人,家雀儿也别想跑出去一个。”那汉子小声说,“你们可得当心点,听说上面很陡的。”这边说着话,后面的弟兄已经分成了两伙,一伙的腰里都是别着张涛派人新送上来的连发盒子炮,另一伙是一色的长兵器,正在用马枪上的三棱枪刺往还没有断气的胡子胸口补刀。

    “走了!”“大疤瘌”一挥手,10个老狼营的兄弟跟在他身后拐上了旁边陡峭的小道。

    王小狗感觉“杀八方”的脚步越来越慢,殷勤地问道:“杀大当家的,是不是累了,咱先歇歇脚?”

    “行啊!”“杀八方”爽快地答应了,一屁股在路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掏出了一盒“哈德门”,自己点上一根,递给王小狗一根:“我上次来的时候没看见这么多暗哨呀,是不是‘活牲口’大哥的绺子里面出了什么事?”

    “杀八方”冷不丁的一问顿时让王小狗乱了章程:“啊,大早晨起来就有喜鹊在洞口不停地叫,我们大当家就说是可能有贵客,让弟兄们加点小心。”摆明了胡说八道。

    “杀八方”也不点破,抽完了一支烟以后伸手在怀里掏出张涛送给他的金壳怀表看看时间,起来用仅有的一只胳膊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慢悠悠地说道:“走吧。”

    两个人就这么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本来不长的山路“杀八方”磨蹭了1个多小时才和王小狗来到了洞口。

    洞口有3个胡子荷枪实弹地守着,平常仗着地势根本就没有把门的,听到两声一长一短的蝈蝈叫,“杀八方”放下了心,脚步停在了洞口。

    “杀大当家的,您先稍等片刻,崽子进去通报一声,我们大当家的要知道您来了不定高兴成啥样呢!”王小狗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您的喷子……”

    “杀八方”哈哈一笑,从腰间拔出盒子炮递了过去:“规矩就是规矩,‘活牲口’大哥到我那里也是这个规矩。”

    “什么,‘杀八方’来了?”山洞中,“活牲口”听到王小狗耳语以后差点蹦起来,“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带了多少人马?”

    “说是来拜山串门子,就老哥儿一个来的,我把他家伙下了。”王小狗一边说着一边满脸献媚地把“杀八方”的手枪递了上去。

    “活牲口”点了点头,眼中闪出了一丝凶光。

    这“活牲口”貌如其名,大高个,身材也很魁梧,一头自来卷披散的头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家伙的左脸上鼓起个大包,把鼻子嘴都挤到了右边,眼睛也是有点向右斜。

    这人原来就是一个不出名的小胡子,人枪也不多。后来有一个富户被他抢了以后报了东北军,他的绺子被伤了几个弟兄,风声过去以后他把那家富户给血洗了,杀了一家13口,“活牲口”的报号这才不胫而走。加上利用姥姥岭的地形打退了东北军的围剿,在道上的名气越来越大,这名气不是什么势力大或者人性仗义,而是手辣心黑、不计后果。

    “活牲口”难看到极点的脸上抽动了两下:“既然‘杀八方’赶上了,我‘活牲口’就不能吃独食,好事也得带上道里的兄弟。”说着转向身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矮个子,“小林太君,这‘杀八方’的绺子都是原来的东北军,要是能把这人收过来,太君功劳大大的。”

    “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好!”小林竖起大拇指,“‘杀八方’的,皇军的通缉犯。不过,皇军对支那人宽容的大大的,他的投降,你的立功,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活牲口”咧开了嘴,笑起来的样子更加难看,“小狗啊,去把杀大当家的请过来。崽子们,都精神着点!”

    “杀八方”在王小狗身后大步走进了山洞,往里进了两步不动了。山洞里的胡子都是荷枪实弹,中央还堆着好些军火箱子,“杀八方”停住脚冲坐在虎皮椅子上的“活牲口”一抱拳:“哎呀,好久不见了,老大哥还是那么精神。”

    “老弟看来也是鸿运当头啊!”这要是搁在以前,“活牲口”从来不敢叫“杀八方”老弟。

    “杀八方”闻言顿时心里有了底,一指地下的军火箱子,故意说:“大哥这是到哪儿做生意去了,生意不小呀,不是把小日本的军火库给抢了吧?想必没少杀那些小鬼子,老弟给你道喜了。”

    小林已经在东北3年了,当然能听出“杀八方”是在骂日本人,气得蹦起来大骂:“八嘎!”

    “杀八方”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哎呀,还抓住活的了,都说日本鬼子不好抓,想不到是大哥占了个先,小弟真是佩服,佩服啊。”

    “活牲口”看着小林的脸色越来越阴冷,赶紧站起来往前跨了一步,恭敬地一指小林冲“杀八方”喝道:“‘杀八方’,这是关东军的小林太君,快点给太君磕头赔罪!”

    “呵呵!磕头赔罪?是不是我最近上年纪了有点耳背听错了?”“杀八方”嘲弄地看着“活牲口”,“没想到啊,大哥原来已经成了关东军的人,小弟失敬失敬,但是让我跪却做不到,我从来不给畜生和畜生的奴才下跪。”

    “我看你是活腻了,就一个人手里没有家伙还这么狂!”“活牲口”气急败坏地拿出了“杀八方”的手枪,枪口对着“杀八方”,洞里的胡子们也纷纷举起了手里面的枪。

    “哎!开枪的不要,有话的好说。”小林压下了“活牲口”的胳膊,挤出一丝假笑,死的哪有活的功劳大啊!他客气地说道,“‘杀八方’先生的,支那人里面的豪杰,皇军的大大的欣赏。恐怕先生对皇军进入满洲的,还有误会。我们是为了建设皇道乐土的,给满洲皇帝陛下的干活,给满洲老百姓的干活。”

    “是呀是呀!”“活牲口”见状连忙帮腔,“这里现在是满洲国,不是日本,小林太君说了,人家日本人就是帮忙来了,没打算占咱们的地,唉,也就是咱们自己没想明白,这多死多少人呀!”说着居然挤出两滴眼泪来。

    “我们的收编胡子,是成为满洲的部队,保护满洲的老百姓的干活。你的归顺,条件的好说,以前皇军医院的事情,可以过去了的。”小林一边说,一边大度地挥了挥手。

    “哦?这么说你们是大大的好人了?”“杀八方”冷笑道。

    “那是自然,我们大日本国的,大大的好人,是你们误会了我们的干活!”小林背着双手连连点头,心想,看,这不是几句话就搞定了么?那功劳也就大大的飞来了。

    “放你的罗圈屁!照你们这么说,明天我也带着绺子到日本去帮助帮助你们,不就是杀人、祸害女人、抢东西烧房子吗?谁不会!”“杀八方”气得满脸通红,全然不顾洞里对着自己的几十条枪口,指着两个人破口大骂了起来,“条件?老子的条件是你们滚回日本!这城市占了、铁道占了、屯子镇子都占了,又想占老林子,想得挺美。告诉你小鬼子,老子卖过私盐、卖过大烟还卖过自个儿的命,就是不敢卖祖宗!”说着,唯一的右臂一抖,槐花的小勃朗宁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里。

    “八嘎!”小林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杀八方”身子一矮,两腿用力,仰着身子贴着地皮向洞外滑去,手里的枪“啪”“啪”响了两声,两个躲在隐蔽处的胡子全是眉心中枪,软软倒了下去。

    胡子们这下乱了套,谁也没有想到“杀八方”的袖子里面会藏着枪,更没想到他在一个人对几十个人的情况下就敢率先开枪。等到他们开枪的时候,已经晚了,稀稀拉拉的十几杆枪只是在“杀八方”的脚后面打出一串火花,已经到了洞口的“杀八方”被洞口旁边的一双手拽了过去。

    “给我追!”“活牲口”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里的手枪,本想在日本人面前露一次脸,现在却丢了大脸。

    “活牲口”的话音还没有落,五六米高的洞口垂下了5条绳子,每条绳子上哧溜哧溜滑下来一个人,双脚离地有3米高。趁着胡子乱作一团的工夫每人扔了两个手榴弹,然后利落地向洞口两边荡了过去。

    10颗手榴弹在山洞里面爆炸的威力,可不是盖的。

    “轰!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把洞里面的石头、尸体、折胳膊断腿不断抛向洞外。

    山洞两侧老狼营的弟兄们齐刷刷地卧倒在山洞两边,“8”、“9”、“10”离洞口最近的“大疤瘌”嘴里轻声念叨着,数到“10”的时候,他呸了一口吐掉自己嘴里的沙石,从腰间抽出一把长管左轮塞进被自己护在身下的“杀八方”手里,大叫一声:“跟我冲!”站起身形横过背后的芝加哥打字机第一个冲了进去。

    按说10个手榴弹爆炸的威力足以炸死满山洞的人,可是这个山洞里面有几块大石头,又是个长形的山洞,爆炸以后,还有20多个活人,但基本上也都被炸蒙了,正乱哄哄地要往外冲,其中几个人迎面就遇上了一马当先杀过来的“大疤瘌”。

    “哒哒哒哒哒哒!”“大疤瘌”一阵横扫,几个土匪就立刻跳起了霹雳舞,身上绽放出朵朵血花。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贴着“大疤瘌”的头顶飞了过去,打掉了一绺头发,鲜血顺着“大疤瘌”的脸流了下来。

    紧跟着的“杀八方”一枪结果了准备偷袭自己的胡子,这时候后面的弟兄也都冲了上来,手上的盒子炮都是打的连发,密集的弹雨根本没有给“活牲口”他们还手的机会。眼见着“活牲口”绺子的胡子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挂了花的“大疤瘌”大怒,也不擦脸上的血,舔了一下流到自己嘴唇的鲜血,一边开枪一边亢奋地大叫:“兔崽子们,爷爷的血甜着呢,谁要过来拿!”芝加哥打字机欢快地在大笑声中抛出一个又一个弹壳。

    站在旁边的“杀八方”知道“大疤瘌”是杀红了眼,他见过杀人时哭的、喊的、嚎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杀人的时候扯开喉咙大笑的,再配上不停喷吐火舌的重型冲锋枪、满脸鲜血的狰狞表情,看得“杀八方”也是一激灵:“这家伙肯定是个转世的杀神!”

    “大疤瘌”和弟兄们在畅快杀人的工夫,“杀八方”用他狼一般的敏锐的眼睛,观察着整个山洞,看到有瞄向弟兄们的胡子就抬手一枪打在眉心。

    当“大疤瘌”手中的冲锋枪因为没有子弹开始空响的时候,枪声也稀疏了起来。10个人对40多人进行了一次非常完美的屠杀,唯一的伤员就是掉了一绺头发,头皮被子弹蹭破一块的“大疤瘌”。

    除了几个很识相地跪在地下扔了枪的胡子以外,就是“活牲口”毫发未伤傻愣愣地杵在洞里。

    眼看马上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飞了,几分钟时间自己的绺子就灰飞烟灭,外边也响起了枪,看来自己的岗哨和暗哨也是凶多吉少。反应过来的“活牲口”顿时脸色狰狞起来,举起手里“杀八方”的盒子炮也不说话,对着“杀八方”就是“啪啪啪”几枪,嘴里大喊着:“我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杀八方”根本不躲不闪,“大疤瘌”和后面的弟兄也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硝烟散去,“杀八方”还是好端端站在那里,“大疤瘌”嬉皮笑脸地说:“东北军的演习弹还能打死人?真是个蠢货!”

    “活牲口”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在混战的时候开了十几枪也没有伤着人家一个人,原来早就被人家算计了,眼珠一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杀八方’大当家,兄弟认栽,留兄弟一条命,兄弟以后给你当牛做马,给你舔脚趾头缝都行呀,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杀八方”怜悯地看着脚下的“活牲口”:“这话,你跟我回去以后跟‘老神仙’说吧。”

    一听到这话,“活牲口”就像见了鬼一样,往后蹭了好几步:“别别,早知道‘老神仙’在这边,打死我也不敢投日本人,我不能到他手里,到他手里我就没好了!求求你,看在兄弟跟着你打过小鬼子野战医院的份儿上,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三辈子报答你大恩大德。”说着咚咚地磕起头来。

    “大疤瘌”他们听得直纳闷,刚开始是求生,后来是求死,还说落在“老神仙”的手上就没好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都。本还想问问,看到“杀八方”阴沉的脸色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杀八方”到底还是个讲义气的人,回头叹了口气:“唉,到底是打过鬼子的人,‘大疤瘌’,给他个痛快的吧。”

    “大疤瘌”眼珠一转:“行,‘大疤瘌’送他一程。”说着,过去按住了“活牲口”的两条膀子一用力卸了下来,拖出了山洞,那“活牲口”嘴里还在大喊:“‘活牲口’谢谢杀大当家,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到了洞口的悬崖边上,“大疤瘌”狞笑着把一颗手榴弹塞进了双臂不能活动的“活牲口”的裤腰里,一拉线,一脚就把“活牲口”从悬崖边上踹了下去,嘴里说:“走好!”

    “啊!”随着一声惨叫,一个人影从姥姥岭的半山腰直直坠了下去,紧接着就是“嘭”的一声闷响,一团血雾在半空中炸开。

    “大疤瘌”收回了伸长的脖子,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转身往回走,远远听见山洞里传出来“杀八方”气急败坏的叫声:“小日本鬼子呢,他妈的小日本鬼子跑哪儿去了?”

    “大疤瘌”吓了一跳,急忙跑进山洞,看见“杀八方”在洞里暴跳如雷:“找,给老子找。找不到咱们就别回去了。”正要说话的工夫,就看见第二组的几个背着长枪的兄弟,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大疤瘌”赶紧问:“你们看没看见一个小日本鬼子?”

    打头的抱着机关枪的弟兄被他问得一愣:“这一道就是按照大当家留下的暗号收拾这伙胡子了,没看见什么鬼子呀。”

    “算了算了,算老子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点子背。”“杀八方”懊恼地挥了挥拎着盒子炮的胳膊,马上又问道:“你们有没有伤亡?田大榜呢?”

    “大当家的,我们就有一个受伤的,就是田连长。”那兄弟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慢悠悠地说道。

    “伤了?伤得怎么样?”“大疤瘌”赶紧问。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几个兄弟居然扑哧扑哧地笑出声了,还是那个机枪手憋着笑说:“连长听到这边枪声稀了,怕赶不上,一着急就踩在道中间的石头上崴了脚,现在在道边坐着等咱们呢。”

    大伙儿这才放了心,“大疤瘌”走到那堆军火前面一脚踹开了写着“大日本关东军赠送”的箱子,厌恶地看着里面掉出来的破枪:“这破玩意儿年岁都比我大,小日本用咱们东北军淘汰下来回库的破烂送礼,还真他妈的抠。”

    “杀八方”也是叹了一口气:“原本还寻思弄点不扎眼的装备,也泡汤了。”接着又说道,“留4个弟兄看山门还有这些个破烂,一会儿找人换班替你们。剩下的人,跟我回寨子!”

    在留下了一挺机关枪和两只长枪一把盒子炮以后,“杀八方”闷闷不乐地带着剩下的弟兄下了山,一边走一边叨咕:“这可咋向‘老神仙’交代,早知道就把‘活牲口’带回去了。”正在叨咕着就听旁边的“大疤瘌”说:“大榜在前面,咦,地下怎么还跪着一个。”

    一听这话“杀八方”来了精神,定睛一看,坐在石头上的可不是田大榜吗!前面跪着那个……怎么那么眼熟?没错!那不就是鬼子小林么?

    大伙儿急忙跑过去,就见田大榜呲牙咧嘴地拿着王八盒子,指着小林,身后背着短马枪。小林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鼻子嘴都出了血。

    “大疤瘌”叫两个弟兄过去用飞虎爪上的绳子把小林捆上,笑嘻嘻对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呲牙咧嘴的田大榜说:“我说三连长,你行呀,崴个脚都能抓住小鬼子。”

    “行了行了,别提了,我听上边没有枪声了,这脚还着地就疼,就想在旁边的草壳子里面躺一会儿,谁知道刚躺下这个傻逼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也不看道,一脚就踩在我的伤脚上。我痛得‘妈呀’一声坐起来,这家伙吓得‘啊’一声往下倒,居然跟老子亲了个嘴,我气得狠揍他一顿,夺了他的手枪,逼着他把我扶到这石头上等你们来!”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朝地上呸呸吐了两口,“赶紧的,别光顾着笑,做个担架,这脚都不能动了!”

    大伙儿嘻嘻哈哈地砍了两棵小树,截了两段树干,上面绑上几件衣服做成简易的担架,把田大榜抬了回去。

    “这叫大网恢恢,天而不露!”“杀八方”卖弄着不太熟悉的成语,众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憋着笑也没人吱声,就这么嘻嘻哈哈地走着。蜿蜒的山路在快活的氛围中好像也变短了不少,好像没过多一会儿就远远地看见了寨子大门。

    “老神仙”带着槐花、柳应元、“山兔子”在门口等着,留守的弟兄在门前列成整齐的队列。

    “杀八方”赶紧快走几步来到“老神仙”跟前,单膝一跪:“崽子何德何能,敢让‘老神仙’在门口迎候?”

    老头的腿已经被纱布包得妥妥当当,笑呵呵往前走了两步扶起“杀八方”:“呵呵,何德何能?打了胜仗就是德,杀了汉奸就是能。这仗,你们打得利索呀。”

    “杀八方”听了一阵纳闷,自己并没有派人先回来禀报,怎么“老神仙”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身后的“大疤瘌”瞪圆了眼睛问道:“‘老神仙’您会掐算?”

    “老神仙”呵呵一笑:“掐算我可不会,不过我这老东西的耳朵还不背,刚开始的时候枪声很乱,后来就剩下盒子炮连发的声音,据柳参谋长掐点是3分钟,这还不够利索呀?”

    众人这才知道不仅“老神仙”会“掐算”,柳应元也会。但是隔着这么远能从枪声听出是什么枪也是绝对的玩枪高手了。

    柳应元走上一步问道:“大当家的,弟兄们伤亡大吗?”

    “大!”“杀八方”没好气地瞪着“大疤瘌”和躺在担架上的田大榜,“一个走路不看道崴脚的,一个打仗不躲枪破皮的!”

    后面的弟兄们都哄笑了起来。“老神仙”的眼睛都快瞪圆了:“20人打60人,还是在姥姥岭那地方,就伤了两个人?”

    柳应元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了点头:“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这在张参议给我们的小册子上面叫黑虎掏心呢。”

    “老神仙”的眼睛眯缝起来,不管山道上的瓶瓶罐罐,直接打他的大当家老窝,可不是黑虎掏心吗?随即问道:“我说柳参谋长啊,这次计划你也出力不少吧。”

    柳应元拱了拱手:“我只不过把大当家的想法具体化了,‘老神仙’谬赞了。”

    “大疤瘌”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参谋长可是东北讲武堂的高才生,你就别谦虚了。你和张参议一样,出的主意都是阴损阴损的,谁要是让你们俩给盯上,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柳应元似笑非笑地看着脑袋上缠着纱布的“大疤瘌”:“你这是在夸我呀,还是在夸张参议呀?下次我看到张参议,一定把这话转告。”

    “不用了,不用了。”“大疤瘌”连忙摆手,“那啥,饿了,咱吃饭吧。”

    众人嘻嘻哈哈地向饭堂走去,还没有进屋,就闻到一股扑鼻的异香,不约而同地抽了抽鼻子。“老神仙”哈哈大笑:“香吧,人熊肉炖粉条子还有清蒸熊掌,这可是我那乖孙女的手艺呢!”

    走进饭堂里面的包间,就见一大盆熊肉炖粉条子和两只整整齐齐摆放在盘子里面、蒸得颤颤巍巍直流油的熊掌,还有一大碗用来解腻的香油拌山菜。看得几人直流口水,急忙落座。

    “杀八方”心念一动,夹出一只熊掌放在桌子上预备装骨头的盆里面,递给后面伺候酒局的小崽子:“熊掌,好东西,给外面的兄弟们尝尝鲜。”勤务兵接过了盆,转身走出了小包间,立即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欢呼声。

    “杀八方”等槐花给几人倒了酒,举起酒盅站了起来:“按说昨天就该给‘老神仙’接风,今天要做买卖就没安排,来来,这第一杯酒,咱们欢迎‘老神仙’上山。”众人也跟着一口把热辣辣的小烧干了下去。

    柳应元放下酒杯,笑着对大家说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们老狼营今天可是三喜临门啊!”

    众人闻言兴致上来了,“杀八方”倒上一杯酒问道:“哦?不知参谋长所谓的三喜,是哪三喜啊?”

    柳应元微微一笑道:“这第一喜是老狼营里面来了贵客;第二喜是打下了姥姥岭,杀了‘活牲口’,抓了小林;这第三喜嘛……”柳应元故意卖了个关子,“恭喜‘老神仙’得了个好孙女。”

    “对对对,三喜临门,三喜临门!”“大疤瘌”第一个跳了起来,“来,干一个!”一仰脖畅快把酒喝了下去。众人热热闹闹地跟着喝了。

    “老神仙”先眯缝着眼睛看着槐花:“孩子,明天和爷爷走吧,爷爷带你去看看你爹。”

    本来是轻声轻语的一句话却像晴天霹雳。“大疤瘌”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槐花的小嘴张得大大的,柳应元颤抖着问:“‘老神仙’,你是说团座他……他……他还活着?”

    听到这话,槐花也反应过来,激动地摇着“老神仙”的胳膊:“我爹在哪里?他还活着吗?他怎么样了?”

    “老神仙”爱怜地抚摸着槐花的头顶叹了口气:“你爹已经去了。爷爷没能耐,不能让他活过来,但是爷爷能保持他的尸首不坏。”

    “大疤瘌”一愣:“团长的尸体不是被小日本给埋了吗?”

    “老神仙”眉头一皱:“小日本子想演一场戏,就把虎子穿戴整齐,说是要厚葬。人都死了,尸首哪能让小日本子折腾,大虎山的绺子‘独眼兽’带着弟兄们把尸首抢回来了。让我给赶上了,就想了个法子把尸体护住了,送到槐花她姥姥家了。”

    槐花满含着热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从没听说过姥姥的事情,就知道俺娘是个很好的女人,生我的时候去世了。我姥姥家在哪,她老人家还好吗?”

    “老神仙”叹了一口气:“这个倔小子,哪有瞒自己闺女瞒得这么苦的!好孩子你听爷爷说,你姥姥还有你姥爷可都是好人,就是生你爹的气,谁叫他不声不响地就把你娘拐跑了!他们住在大草原上,孩子没想到吧,你呀,还是草原的小格格呢。”说着老人用手指点了一下槐花可爱的小鼻头,却不再往下说了。

    柳应元心里略一合计,问道:“团座的尸体可安葬了吗?”

    “唉!”“老神仙”的脸色暗了下来,“虎子这孩子倔着呢,怎么都不肯闭眼,我不行,抢回他尸首的‘独眼兽’也不行,连自己的岳父岳母都没有办法让他的眼睛闭上。我寻思着过几天就把槐花带到草原去,兴许见了他的闺女他能闭眼,也好早点入土为安。”

    槐花哭得泣不成声,“大疤瘌”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抓过一壶酒,把着壶嘴就往自己嘴里倒了起来,柳应元也低下了头抽泣着。

    “杀八方”抹了抹眼角边上的泪水:“这个‘独眼兽’兄弟我交定了,从今起,我‘杀八方’欠他一条命。”

    “老神仙”倒满一杯酒,洒在了地上道:“下辈子吧,‘独眼兽’去年走的。都别哭了,自己的眼泪有什么用,鬼子的黑血才是好东西。明天早上我要练练手艺,祭奠你们团长,我的小虎子,还有‘独眼兽’。现在,该吃吃,该喝喝,整天哭哭啼啼的枪都打不准了。”说完,把一块熊掌肉夹进嘴里。

    几人听了“老神仙”的话止住了眼泪,但是气氛却压抑了下来。

    “老神仙”拿起了酒盅:“来来来,喝酒,都怪我这个老东西瞎说,搅和了庆功宴。都蔫巴什么,要我说,有这一片一片的老林子在,有咱东北爷们的血性在,小日本就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来,干了!”

    那天的酒喝到很晚。奇怪的是,众人都没有喝醉。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狼营的兄弟们整齐地列队,在操场正中的瞭望台前面,“杀八方”带着几个兄弟挖了一个大坑把倒霉的小林立着埋了起来,只留着脖子以上还在土外边。

    “老神仙”狠狠地折腾了一番小鬼子之后,众人早已经吐成了一片,只有“杀八方”和“大疤瘌”还笔直地站着,“杀八方”厌恶地看了一下眼珠还在动的小林:“我得给鬼子送回去,让他们看一看下场。”

    出人意料的是槐花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还是直挺挺地站着,也没有吐。

    “老神仙”走过去呵呵笑着对她说:“闺女,咱该走了,要是这事情传出去鬼子加了哨,咱们可就到不了大草原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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