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崛起了。
晋献公也老了。
满脸的沧桑，早已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吃饭的时候，手指头会莫名其妙的颤抖，握不住筷子。小便的时候，得两个丫头伺候，一个扶着他，另一个“嘘”口哨，否则他就尿不出来。
看上去，他活不了多久了。
骊姬得抓紧时间除掉太子，好让他的儿子继位。
但是，太子这些年一直在外韬光养晦，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太子是一个非常重视名节的人，对于一个好名有洁癖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无中生有地把屎尿盆子扣到他头上，把他的名声搞臭！叫他百口莫辩！于是，骊姬想出了一条毒计。
一天，太子从曲沃归来，见了献公，叩拜问安，又入宫参见了骊姬。骊姬不露声色，假做笑容，设宴款待，言谈甚合。
到了深夜的时候，骊姬无缘无故地哭了起来，哭声惊醒了晋献公。
献公问她哭什么？
骊姬垂泪说道，白天的时候，太子对她非礼。
献公问：“他如何非礼你了？”
骊姬说：“我中午留他吃了午餐，他竟然调戏我说，我老爸已经老了，他不行了，你不如嫁给我吧，若何？”
献公问：“后来呢？”
骊姬说：“我怒而不应。太子又说，当年我爷爷老了，我爸就娶了我妈，如今，我老爸也老了，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说着就动手动脚，我决不肯从，所以就闹了不愉快。”
献公听了，半信半疑，说了一个字：“哦。”
第二天，骊姬又邀请太子申生，去参观新建成的一座花园。
骊姬预先将蜂蜜涂在头发上，让申生陪着他在花园散布。不一会，就被一些小蜜蜂发现了，小蜜蜂在她的头上飞来飞去，绕着8字舞，很快就招来了一大群蜂蝶，追逐着骊姬不放。
骊姬说：“哎呀！好讨厌的黄蜂，太子快来帮我驱赶！”
申生不知是计，就挥起了长袖子，使劲地帮她赶蜜蜂。
骊姬抱着脑袋，在前面轻跑，太子就跟在后面，用袖子帮她驱赶。恰好，没跑多远就撞见了晋献公。
献公望见，以为真有调戏之事。心中大怒，狂喝一声，抽出宝剑，就好像后世的董卓一样，恨不得操起一只大戟，掷了过去！当时即欲诛杀。
太子见势不妙，慌忙逃窜而去。
晋献公气得浑身直哆嗦，他的手指着太子的背影，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无法控制：“你，你，你这个逆子！我非杀了你不可！”
骊姬立即跪在地上求饶道：“都是我的错呀！是我不该召他过来！要杀你就杀了我吧！不然的话，外人还以为是我杀了太子，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呀！”
献公恨恨道：“那怎么办？”
骊姬说：“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宫中暖昧之事，外人也不会知道，您就暂且忍了吧。”
献公气呼呼道：“哼！寡人非宰了这逆子不可！”
又过了几天。
骊姬对太子说，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你的母亲，你母亲说肚子很饿，想吃点肉。你是不是应该去祭祀她呢？
太子申生便去祭祀他的母亲，将腊肉供奉给他母亲的在天之灵享用了。
如果给死去的老妈吃了，而不给活着的老爸吃，那也是一种不孝，所以，按照周朝的规定，就必须将祭祀完的腊肉也送给他老爸尝尝。
腊肉送到了宫中，放在了宫里。
过了两天之后。晋献公回到了宫中。
骊姬就把那块祭祀过的腊肉递给晋献公吃。
晋献公刚要吃时，突然把腊肉扔到了地上，地上就凸起了一个小包。献公怪异，就又将腊肉捡起，看了又看，唤一条狗过来，撕下一片肉，喂给狗吃了。
那只狗吃了肉以后，马上就死了。
晋献公问：“这是怎么回事？”
骊姬不信，又叫一小内侍进来，叫他把肉吃了。小内侍不肯吃，骊姬强行要他吃下，结果，刚吃完，小内侍便七窍流血而死！
骊姬看了，大吃一惊，慌忙跪在地上：“天呀！天呀！晋国迟早都是太子的。虽然你已经老了，可是，他也用不着这么急啊，他为什么要谋杀你呢？这不可能！不可能！”
说完，双泪俱下，跪在献公之前，哽咽着说道：“我明白了，太子之所以要设此局谋害你，都是因为我们母子的缘故啊。今天，就把这有毒的肉赐给我吧，我愿意代你一死，以成全太子的志向！”
说完，就拿起了那块祭肉。
晋献公将肉一把夺了过来，已经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恨恨道：“寡人当诛此贼子！”
不一时，召诸大夫都来议事，群臣毕集朝堂。
晋献公就将太子申生逆谋之事，告诉了群臣。
群臣听了，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那东关五带头奏道：“太子大逆不道！竟敢弑君夺位！臣虽不才，但愿为君讨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于是，晋献公就任命东关五为将，梁五为副，发战车二百辆，来曲沃讨伐太子。临走的时候交代道：“太子也颇能用兵，你等一定要小心行事，若不能取到太子的脑袋，就不要回来见我！”
贰 春秋时期最喜欢残杀亲生儿子的暴君
春秋时期，君位的争夺，往往集中在家庭内部的父子、兄弟之间。因此，一幕幕儿子杀老子、弟弟杀哥哥的惨剧轮番上演，案例一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但是，爸爸想千方设百计地谋杀自己亲生儿子的事件，还是比较罕见的。
《左传》上说，晋国太子申生送来酒肉，孝敬他老爸晋献公，老爸不在宫中，酒肉就由后妈骊姬收下了。
“姬置诸宫六日。公至，毒而献之。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大子。’大子奔新城。公杀其傅杜原款。”酒肉放在宫中，过了六天之后，晋献公回来了。
“毒而献之”，就是说，骊姬将酒肉投毒之后，送给晋献公吃。
晋献公没有吃，而是将酒倒在了地上，地上立即就拱起了一个小包；他又把肉喂给狗狗吃，狗狗当场就死了；又把肉分给小仆人吃，小仆人也当场死了。
这一段的疑问在什么地方呢？
明明是骊姬将酒肉送给晋献公吃的，晋献公他为何会突然怀疑起来呢？是在怀疑骊姬吗？然后他又做了三次测毒的试验，验证果然有毒之后，那他又凭什么一定要认定是太子申生下的毒呢？
没有道理的，相关人员只有骊姬、申生两个人，但晋献公不经调查，就硬是一口咬定是申生投的毒。
然后，晋献公逮捕了太子的师傅杜原款，要他指证太子的罪行。杜原款大呼冤枉道：“腊肉放在宫中已经过了六天之久，谁知道有什么人去动过？若真的肉上有毒，难道过那么长时间，肉还不变色吗？”
晋献公就叫两个力士过来，拿着大铜锤，击破了他的脑袋，杜原款就这样被当场打死在了朝堂之上！群臣皆暗暗流涕。
太子申生逃回了曲沃。晋献公派东关五和梁五为将，前来捉拿太子。
这时，有人对太子说：“太子，你应该去和你老爸好好谈谈，他凭什么说是你下的毒？你也不解释清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走了，你没罪也说不清了。你去和他辩解，他也许会听你解释的。”
太子说：“你不是骊姬，也不是我老爸，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毒辣！我活着，他们居不安，食不饱！我若真的辩解，那就是骊姬投的毒了，我老爸现在已经老了，若逼着我老爸去杀她，我心里又不会快乐。”
那个人又说：“哦，这样啊，那你就快跑吧，以你晋国太子的身份，流亡到哪里还怕没人接收？对了，找你外公去，你外公姜小白如今已经做了诸侯霸主，号令群雄，谁敢不从？以后，晋国还是你的。”
太子说：“我带着弑父的罪名跑出来，现在他派人杀我，我不逃，必死！逃了，把罪过都推归于我老爸身上，又坏了他一世英名，必见笑于诸侯。即使我将来靠着别人得到了晋国，别人又会以此把柄反过来要挟讨伐我，这样，我和我的父母都没有得到好死！”
“为了晋国，只有我死了算了。”
于是，太子申生写下遗书：“我闻：‘仁不恶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申生有罪，不敢不死。如今国家多难，还请诸位努力以辅国家为重！这样，我死得才值。”
十二月戊申日，申生上吊自杀了。
太子死后，东关五、梁五的兵马才到，他们马上就把这个喜讯汇报晋献公，邀功领赏去了。
如果说晋献公逼杀太子，是昏庸糊涂，不分青红皂白的话，是他年纪大了，造成了误判，那么，下面的事，就更加说不通了。
当晋献公逼杀了他的大儿子之后，又转手去逼杀他的二儿子、三儿子。务必要把他们全部都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二公子重耳、三公子夷吾，也都是他的亲生骨肉呀！也没有犯什么罪违什么法呀，但他一样的还是要杀了他们！
罪名是什么呢？就是太子投毒，谋害父亲，你们这两个逆子其实是知道的，和他一伙的，所以你们也都有罪！必须死！
晋献公一次性就想杀掉他的三个亲生儿子。这时，我们或许已经可以猜到了，骊姬其实是被晋献公利用了，晋献公杀儿子的恶行，让骊姬为他背了黑锅。
晋献公自幼亲眼见他的爷爷、他的父亲残杀他们自己的亲属，但他认为这是对的，因为晋国因此而强大了。
所以当他上台的时候，他就用这一招，将他的亲兄弟、堂兄弟们杀得片甲不留！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这样的结果，就是晋国更加稳定了，并且又一次的强大了！
他深信这样一个道理，一棵树要长成参天巨木，就必须得不停地剪枝！他是楚国帝国模式的忠实信徒，坚信这样才是稳定强大之路！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把他的君位传给他最心爱的四子——骊姬的儿子奚齐。奚齐还太嫩了，所以，他要预先为他剪枝！
而奚齐的三位哥哥：太子申生、二公子重耳、三公子夷吾，也就都成了必须剪掉的枝叶！这样才不会影响到四子奚齐继位后的稳定。
晋献公以牺牲他三个亲生儿子的代价，来换取整个国家的稳定。国家的稳定永远大于亲生儿子的生命，这究竟是不是一种变态的荒唐。
寺人勃鞮，他是有史记录的第一位大内高手。寺人，就是太监。他的武艺非常高强，他就像韦小宝的一个师父，阴阳怪气的海公公。晋献公就安派他来到蒲城，让他务必要剁掉二公子重耳的脑袋。
两天的路程，寺人勃鞮当天就赶到了。他神秘地出现在重耳的寝室里，拔出剑来，架在重耳的脖子上：“你爹派我杀你来了……”
叁 天生奇貌异相的人，为什么容易大富大贵
太子申生自杀后，晋献公派出寺人勃鞮去追杀二公子重耳，又派贾华去追杀三公子夷吾。他想把这三个儿子全部都杀掉。
重耳本是献公的长子，当年晋献公还没娶夫人的时候，和一个狄人部落的女子大戎狐姬生下了重耳，因此，没有名分的重耳，就只能和私生子一样，不能被立为太子。
后来，晋献公娶了高贵的齐姜为夫人，生下的申生就是太子。重耳也就只能按照当时人的惯例，被称为“二公子”了。
这重耳是一个天赋异禀之人。他生下来时，就和常人有着明显的不一样：“重瞳骈胁。”
所谓“重瞳”，就是说他的眼睛很大，一个眼睛框子里居然长了有两个瞳孔。两个眼睛就是四个瞳孔。
所谓“骈胁”，就是说他的肋骨，不像常人一根根地分在左右两边，而是连在一起长成了一块板。
简单点说，他生下来时有点畸形，像个怪胎。
但是，这在古代相术中，却被认为是一种异相、吉相，大富大贵的上等好相。
史书中有记载的重瞳之人，一共是八个：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鱼俱罗、李煜。他们基本上都是帝王将相，他们的每一只眼睛里都长着两个瞳孔。
那么，天生异相的人，是否就一定有着过人之处呢？
这个倒未必。
因为古代肯定还有许多长相奇异的普通老百姓，只因他们的级别不够，所以也就根本用不着把他们的名字载入史册了。
一个人的能力大小，和他的外貌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一个外貌不凡的人，长相特异的人，则更容易在平庸的大众之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也就更容易让大家识别他、议论他、记住他了。
这样，他就天生的具有了一种快速获得“品牌”的潜质。当然也就比平常人拥有了更多的成功机遇。
因此，天生异相的人，能力水平究竟怎么样，这是不好说的，但“品牌”效应的概率，则往往要比寻常人高得多。自然而然也就成为相术中的一种吉相、贵相了。
重耳长着这种吉相，他的人缘关系比较好，大家都喜欢追随他。
《史记》上说他“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
是哪五位贤士呢？一种说法是：狐偃、狐毛、赵衰、介子推、贾佗。还有一说：狐偃、赵衰、贾佗、先轸、魏犨。无论哪种说法，这些人都是他的核心成员，也都成为后来的风云人物。
却说当时，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商量，太子已经死了，我们该怎么办？是跑，还是不跑？若跑，往哪里跑？是流亡到齐国去，还是流亡到楚国去？
还没商量好，寺人勃鞮就已经到了蒲城，杀重耳来了。
寺人勃鞮（又作寺人披），晋国的大内高手，一个太监公公。他想好好地见识一下，这个眼睛里长着两个瞳孔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当他见到重耳的态度风度气度的时候，已经被他微微折服。
公子重耳问：“阁下是谁？来此何干？”
寺人勃鞮道：“在下，刀锯之余人。从宫中来，奉你爹之命，来取你项上人头。”
重耳大吃一惊，故作镇静道：“好，那你就动手吧。君父之命，不可违！既然是我爹要杀我，当儿子的又怎能抵抗。”
寺人勃鞮收回了宝剑，插入鞘中，望着他的眼睛说：“今天，我不想杀你。”
重耳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为什么？”
寺人勃鞮道：“我只要你的项上人头，你还是自己了断吧，就像太子那样。不然，死在我的手上，有辱了公子的英名。”
这时，狐偃、赵衰等人率着一群壮汉冲了进来，舞着刀枪，没头没脑地朝着寺人勃鞮就是一顿乱砍乱刺！寺人勃鞮就用他的宝剑，把那群壮汉们一个一个的全部都割死了。
混战之中，狐偃和赵衰保护着公子重耳翻墙而逃。重耳的眼睛不太好使，因为“重瞳”很可能就是白内障。重耳的身子也不太好使，因为肋骨畸形一块板，不灵活。
所以，狐偃和赵衰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弄上墙。
寺人勃鞮怕回去不好向晋献公交差，他就追到墙边，挥剑一劈，将重耳的一只空袖子斩了下来，拿回去复命了。
《左传》上这样描述：“（重耳）逾垣（翻墙）而走，披（寺人勃鞮）斩其祛（袖子）。遂出奔翟。”
重耳逃亡到了翟国。翟国亦作狄国，是北方狄人部落里的一个小国，这里是他母亲的娘家。所以，当重耳来到翟国的时候，翟国君主大酋长用最高的礼仪来欢迎他。
再说晋献公派贾华去追杀三公子夷吾。
夷吾的谋士叫郤芮。郤芮问他：“公子，你现在打算逃到哪里去？”
夷吾说：“到翟国去。”
翟国不仅是重耳的母国，也同样是夷吾的母国。因为夷吾的妈，是重耳的妈的亲妹妹。
郤芮问：“为什么要到翟国去？”
夷吾说：“因为我哥重耳已经逃到了翟国。我过去投奔他。”
郤芮又问：“为什么要投奔他呢？”
夷吾说：“他有主见，凡被老爸追杀的人，都愿意跟着他跑。所以我去投奔他。”
郤芮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你一定不能去！公子，你听我一言，否则，你们兄弟俩，一个也活不了啦！”
夷吾大吃一惊：“为什么？”
郤芮道：“你和你哥重耳待在一起，你老爸会怎么想？你们俩不是明摆着要造反抵抗他吗？那他一定会调集全国的军队，疯狂地镇压，把你们两个一次性都消灭掉！”
夷吾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如今怎么办？”
郤芮道：“既然你哥他们往北跑了，那咱们就往西跑，只要不待在一起，你老爸就不容易把你们都逮着。总之，你们兄弟两个必须分开跑，才都可以活。”
夷吾道：“还是你会算，那就听你的，咱们还是到梁国去吧。”
就这样，二公子重耳逃到了北方的狄人部落里去了。三公子夷吾逃到了西边一个小小的梁国去了。
肆 春秋霸主告诉你交朋结友的秘密
晋国国内肃清了所有的异己，而晋献公也更加衰老了。
到了公元前651年的夏天，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
齐桓公姜小白在葵丘召开诸侯大会，周天子正式册封他为天下诸侯的霸主。史称“葵丘会盟”。
然而，晋国却无缘参加这次盛会。
晋国至少也是个中等大国了，为什么如此盛会，没有晋国参加呢？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晋国太远了，二是晋献公年纪太大了。
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若论年纪，晋献公和齐桓公的岁数其实都差不多。
齐桓公在邀请大家参加会盟的时候，哪些人必请，哪些人不请，哪些人可请可不请，这里面，都是大有讲究的。
什么人必请呢？两种人必请。
一是重要的老关系户，必须请到。
在共同对付楚国的立场上，鲁国、宋国这两个有影响力的大国，一直都是齐国最铁杆的盟友，缺少了他们的支持，齐国也风光不起来。马虎怠慢了有分量的老关系户，就等于是自己拆自己的台。
所以，鲁国、宋国是必请的对象，他们才是核心人员。
二是轻量级小鱼小虾，必须广请。
像邾国、曹国、滑国、滕国、许国、邢国等等，没什么影响力的微型小诸侯国，应该广泛邀请。
他们一喊就来，因为能够得到霸主的邀请，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必然会来捧场。而他们说话根本没啥分量，也不会起到破坏作用。
这是霸主之师管仲的谋略。
实际上只要有铁杆盟友鲁国、宋国的配合，会盟就可以顺利地召开了。那些没有知名度的小国，仅仅只是邀来做陪衬的。一说出去，这次大会有多少多少个国家的首脑来参加了的，气派得很。
其实都只是叫他们来凑个数量、捧个热闹而已。
什么人不请呢？也有两种人不请。
一是强大的死对头不能请。
这次盛会的主题，是天子为齐桓公册封诸侯霸主，该齐桓公摆谱玩威风，所以，最强劲的竞争对手楚国，那是万万不会被邀请的，请他们来做什么？来踢场子吗？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所以，死对头是不必要请的。
二是有麻烦有问题的小国不能请。
比如说，楚国旁边有江、黄两个小国，早就不堪忍受楚王的欺压，想和齐国结盟，希望盟主齐桓公可以保护他们。
管仲就说，这两个国君不可交。
因为他们离楚国近，离齐国远，你和他们结了盟，万一楚国再欺负他们，你管不管呢？你管得了吗？等你去救他们时，道路遥远，力不能及；你若不救时，则又负了一个背盟弃义的恶名誉。
为了这一小撮儿利益，坏了自己的名声，是不划算的。
所以，无利可图的问题股、垃圾股，是万万不能碰的。
好了，我们现在再来看看晋国的处境：
首先，晋国不是齐国的铁杆盟友，不是必请的对象；
然后，晋国也不是一喊就随随便便跟着瞎跑的小鱼小虾；
其次，晋国也不是和齐国较劲作梗的对头，不是不请的对象；
再其次，晋国与齐国的死对头楚国之间，也没啥不清不楚的关系。
也就是说，齐国邀请晋国，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好处，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坏处。那么，晋国就属于可请可不请的对象了。简单地通知你一声，也就够意思了，你愿意来就自己来。
晋献公就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处境，被霸主没当个数的传唤了一声，你过来开个会吧。（而那个秦穆公就更加尴尬了，连通知都没接到。）
晋献公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他忍受着颠簸，一步一颤地赶往葵丘。
他要在他的有生之年，一睹霸主齐桓公的风采，也好借此盛会，向天下各路诸侯推广一下他们晋国的知名度。
半路上，晋献公又要尿尿了，那个丫头刚“嘘”起口哨，对面走来一个熟人。
这人就是天子身边的宰孔，宰孔作为天子的特使，为齐桓公姜小白主持了册封仪式后，大会还没有结束呢，他就一个人先走了。
因为姜小白的无礼，想要封泰山，宰孔心里很厌恶他。
宰孔见到了晋献公，就问：“老弟，你肾虚呀。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晋献公说：“我赶去参加霸主的会盟。”
宰孔摆摆手说：“老弟，你去迟啦！会盟早就结束啦！人都走光了。我年纪大了走不动，落在了最后，所以你才遇到了我，不然，你又空跑啦，咱们回去吧！”
晋献公一听，气得只跺脚道：“什么？大会已经结束了？姜小白不把寡人当人看！开会从不通知个准信，又害寡人白跑一趟！”
宰孔说：“老弟，你也不必恨。姜小白自恃功高，当今天子他都不放在眼里，他会正眼看你？我们还是转去吧，凑那热闹做什么！姜小白的好运已经到头了，风光不了几天了，老弟，不信你等着看。”
于是，晋献公调转车头，又一颠一簸地回到了晋国。
所以，晋献公就这样没能参加史上最为有名的一次大会盟。
葵丘会盟进行到了秋季。而九月的时候，晋献公刚刚一回国，就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就在他将要临死断气之前，他把他手下那个非常阴险的谋士荀息叫到了床头，只向他一个人交代了最为重要的后事……
伍 春秋时期既奸诈又愚忠的大臣
公元前651年，秋九月。
这是晋献公在位的第二十六年，也是最后的一年。葵丘会盟没有去成，转来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骊姬又哭泣着问他：“你若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我一个妇人家，势单力薄，奚齐又还年幼，你叫我们母子依靠谁人？”
晋献公说：“夫人勿忧！荀息是个忠臣，忠心不二，况且他的谋略远在里克之上。我叫他来辅佐奚齐就是了。”
荀息是晋献公最重要的一个谋士，他的地位仅次于里克。
当年，阴谋吞并虢国、虞国，霸占他们的土地人口，策划方案就是出自他的手。其人奸诈无比，算计精准，他设下了三条计谋，将虢国君主置于死地，然后又顺手牵羊，灭了虞国。
晋国的版图从此倍增，荀息立此大功，令晋献公刮目相看。
现在，晋献公临死之前，把荀息召到了床头。
晋献公问他：“寡人听说‘士之立身，忠贞为本’，忠贞，忠贞，世界上真的有绝对忠贞可靠的人吗？荀息呀，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忠？什么又是贞？”
荀息回答说：“尽心事主，叫做忠；坚定不移，叫做贞。”
晋献公说：“寡人现在有一事相托，不知你敢不敢答应？”
荀息稽首对曰：“臣，敢不竭死力！主公所托之事，臣必尽心竭力去做！虽刀山火海，不敢推辞。”
晋献公说：“荀息呀，我已经不行了，我要让奚齐接我的班，但他还小，太嫩了，诸大夫有的不服，恐怕引起动乱，你看，你能不能立他？”
荀息慌忙跪地说：“能。”
献公又问：“寡人还有两个逆子，未能清灭，万一重耳、夷吾从外面来攻，你看，你能不能应付？”
荀息说：“能。”
晋献公又问道：“要是你独木难支，招架不住了，如何是好？”
荀息说：“若能成功，那是您的在天之灵；若不能成功，那我就以死相谢！”
晋献公又问：“以何为凭？”
荀息回答说：“假如您死后再生还，活着的我仍然不感到惭愧，这就是凭证。”
晋献公就把奚齐托付给了荀息，封荀息做了晋国上卿，主掌国政。就这样，荀息一跃贵为晋国的辅政大臣，大事小事，都要向他请命。
几天后，晋献公两腿子一蹬，就薨了。
于是，十四岁的奚齐，在荀息的扶持下，被立为晋国的君主。新君继任，一面昭告天下诸侯，一面在国内大封功臣。
梁五、东关五，因为剿灭太子申生有大功，所以封他们为左右司马，执掌兵权，巡视国中。
自此，骊姬一伙，终于成功地控制住了整个晋国。而骊姬自然也就是太后了，她十多年的暗暗苦心经营，今日终于变为了现实，她的儿子，君临天下。
最为不满的，就是那个里克。
里克曾经是晋献公的头号战将，以前，荀息只是他的副手，现在却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里克对荀息说：“你不能立奚齐为君，否则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同意，必将国家大乱，到那时，你悔之莫及。不如改立其他的公子吧，立二公子重耳才是众望所归。”
荀息说：“悔？我悔什么？我已经答应了去世的先君，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奚齐为君，虽死而无悔！”
里克说：“现在的局势，至少有三路人马要来杀你，申生的人，重耳的人，夷吾的人，他们都对你虎视眈眈，三怨将作，你如何应付？”
荀息说：“那我就去死。”
里克说：“你死了白死了，无益也。”
荀息就说：“我已经答应过先君了，为人臣者，不可以贰，又岂能为了自己的性命而违背发下的誓言呢？死，固然无益，但若食言了，也还是无益。里大夫，废立君主的事，是你该过问的吗？”
里克无言以对，也就只好称病不出了。
史书里认为荀息是个忠臣，并且过分愚忠。其实也不尽然，试想，如果荀息不立奚齐为君，违背誓言改立了其他公子，那晋国上卿的位置还轮得到他来坐吗？利之所驱，不忠也得忠！
话分两头。再说前太子申生已经死了，但他的党羽还在，号称“七舆大夫”。
当初，太子申生做下军统帅的时候，有副车七辆，每辆车上各乘一将，所以便把这七个核心人员称为“七舆大夫”。
现在，太子没了，奚齐做了国君，这七个人什么都不是了，所以，他们深恨骊姬、奚齐，想要为申生报仇，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天深夜，七舆大夫找到了里克，他们反复劝说里克，要他联络旧臣，发动政变，杀了骊姬、奚齐一伙！然后迎接二公子重耳回国继位，这样才是名正言顺，天下归心，国家有宁，苍生有幸！
这一夜，里克彻夜难眠，他反复权衡掂量，究竟是反，还是不反？
反，国家就乱了；不反，他们照样会干，还是要乱。无论如何，晋国都将不可避免地遭受一场腥风血雨，必将生灵涂炭！
先前，没有阻止主公立骊姬为夫人，终于酿成了今日之祸！我现在若挺身而出，前去阻止，祸乱则又变成了另外一种祸乱。
并且，自己已经无法再继续回避了，只要保持中立，两派的人就都会怀疑自己，无论哪边得势，自己都将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如今之计，也只有鱼死网破，杀了奚齐、荀息，另立君主，成为改朝换代的大功臣，才是利国、利己的唯一出路！
杀奚齐！杀荀息！杀骊姬！别无选择。
里克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小木盒子，这里面装着当年太卜偃占断晋国大乱的预言。现在屈指算来，已经恰好整整十年了！十，是满贯之数。时候，已经到了。
这占卜的道理太过玄奥了，唉，里克叹息道：“真想不到，原来，大乱晋国的人居然就是我自己！”
陆 春秋时期最惨烈的一次宫廷政变
话说晋献公一死，他的股肱之臣，荀息和里克这两个元老级的大腕，在立谁为君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荀息立了献公的第四子奚齐继位。
而里克不服，他就称病不出了。
荀息非常警惕，知道这是多事之秋。为了以防万一，他杜绝一切让奚齐抛头露面的机会，所以没有人知道奚齐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里克只有耐心地等待。因为他知道，奚齐无论怎样躲藏，到了为晋献公发丧的这一天，他是一定会露脸的。
一个月后。
发丧的队伍从宫中出城了。荀息加强警戒，将队伍排成方阵，让奚齐走在最中间，他还不放心，又用犀牛皮盾牌将奚齐裹护得严严实实。
而与此同时，里克买通的刺客，也化装成招魂送葬的工作人员，混在了人群之中。
送葬的队伍到达了郊外的墓地。众人开始放声大哭，情绪极为低落，就在这个时候，刺客趁着混乱摸到了奚齐身边，掏出匕首，透过犀牛皮盾牌，当场把他捅死了。
场面顿时大乱，众甲士一拥而上，把刺客剁为一堆肉泥。
《左传》上如实地记录了这场阴谋流血事件：“冬十月，里克杀奚齐于次。书曰：‘杀其君之子。'”
次，就是丧次，停灵治丧的地方。
里克一生唯献公之命是从，但他最后却杀死了主人的儿子。
奚齐，死在了他老爸晋献公下葬的会场上。新君继位，不到一个月，还没正式登基，就不明不白地做了枉死鬼，成为晋废公，年仅十四岁。
荀息正在对晋献公的遗体哭泣，做最后的告别仪式，还没来得及下葬，《左传》说“未葬也”，惊闻突变，大惊失色，慌忙跑来看时，奚齐已经血如涌泉，气断身亡。
荀息抚着奚齐的尸体，说不出话来，顿时大恸，这回他真的哭了：“我受主公遗命托孤，却没能保护住太子，这都是我的罪过呀！我活着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说完，便一头朝石柱触去，准备一死了之。
旁人慌忙将他一把抱住，说主公的丧事还没办完，你不能死。
荀息说：“我对主公发过誓，可如今奚齐已经死了，我哪里还有面目苟活于世？我说过的话，绝不可食言！我今天就与主公地下相见！”
旁人劝他说：“虽然奚齐已经死了，但卓子还在呀，卓子也是主公的亲骨肉，你辅佐卓子继位，不也一样吗？”
卓子，就是骊姬的亲妹妹少姬的儿子，晋献公第五子，奚齐的弟弟，当时的年龄，还不到十岁。（按司马迁的说法，则为一岁。）
荀息一听，说的也是，他就不死了。和百官商议之后，马上立了毫不懂事的卓子为新君，荀息继续当辅政大臣。而里克佯做不知。
荀息与梁五、东关五密谋，奚齐的死，不用说，肯定是里克一伙干的，他们能搞暗杀，我们就不能暗杀？过几天，为奚齐送葬的时候，里克一定会来，我们就在葬礼上，乱刀把他砍死！
可是，由谁来充当死士呢？
东关五就说，我养了个武士，是个顶级高手，名叫屠岸夷，此人身怀绝技，神力过人，背负着三千钧的重物，还能在绝地狂奔，他的功夫不在寺人勃鞮之下，若许以厚禄，必可一用。
于是，东关五就把屠岸夷找来，谈妥了条件，屠岸夷满口答应。
但屠岸夷是个善变之人，他回去后左思右想，反复权衡，觉得还是里克势大，他就在深夜跑到里克家——把他的主人们全都出卖了。
数日后，到了奚齐下葬的这一天。梁五、东关五在墓地附近设下重重埋伏，专等里克自投罗网。
但里克没来，他知道荀息他们都出城去了，所以就带着他的私家兵，发动政变，乘着空虚去攻打朝宫。荀息得到消息，心如芒刺，只得将奚齐草草下葬了，火速赶回宫中。
“二五”将军梁五、东关五调集兵马，赶来与里克对峙。这时屠岸夷冷不防将东关五的脖子一拉，东关五就从车上坠下来，死了。顿时军中大乱。
屠岸夷大声诈喊道：“公子重耳和夷吾的兵马已经到达了城外。我奉里克大夫之命，为过去的太子申生申冤，铲除奸佞！绞杀叛党！迎立重耳为新君。愿来的，都跟我来！”
众军士无不踊跃相随。
梁五听说东关五死了，准备和荀息、卓子一起逃跑。结果却被里克追上了。里克一剑将梁五劈为两段！荀息面不改色，左手抱着卓子，右手用袖子轻轻掩住。
卓子在他怀里啼哭。
荀息对里克说：“孩子无罪，你杀了我吧，只求留下先君这一块肉！”
里克大喝一声：“申生安在？难道申生就不是先君身上的一块肉！屠岸夷，还不下手！”
屠岸夷就从荀息手中将卓子夺了过来，往石阶上一甩！卓子就被摔的血肉模糊的肉饼，呜呼哀哉了。
荀息大怒，拔出佩剑，要杀屠岸夷。
里克喝道：“荀息！你的主子已经死了，我看你今日是否食言。”
荀息瘫软了下来，就要举剑自刎。
里克说：“一块白玉玷污了，还可以磨；一个人的言行玷污了，就永远也别想磨掉了！你上次就该死，却不想死！你已经食言了一次，今天再死，也是白死！”
荀息说：“我答应过先君的话，我绝不食言！”说完就自杀而亡了。
里克仗剑先行，众人紧随其后，大家在他的带领下，闯入宫中，搜寻骊姬。骊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投水自尽了，他们就又把她的尸体捞起来戮尸，方才解恨。
晋献公是九月死的。里克杀奚齐是在十月，杀卓子是十一月。里克以乱止乱，连续杀死了两位无辜的儿童君主，造成了春秋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宫廷惨案。
骊姬死了，荀息死了，奚齐、卓子死了，梁五、东关五也都死了，这一派被铲除的干干净净。
胜利者代表着正义的一方，里克就是为屈死的太子平反复仇的大英雄。历史就是如此的残酷。
经过这样一次政变，两个月内连续死掉了三位国君之后，这个国家现在就没有君主了，宫廷处于瘫痪状态。而晋国的实权也就落到了里克的手中。
柒 买一个诸侯国君要花多少钱
国不可一日无君。
里克召集大家开会，如今妖孽叛党们都已经除掉了，国家也该走上正轨了。现在，只有二公子重耳的年龄最大、人品最贤，应该立他为君。诸大夫们纷纷一致通过。
于是，里克就派屠岸夷为使者，去翟国迎接公子重耳回来继位。
翟国是北方狄人部落的一支。四年前，重耳为躲避他老爸的追杀，逃到了这里，翟国大酋长收留了他，待为上宾。当时翟国打败了赤狄中一支姓隗的小部落，抓住了他们的两位公主。
大公主叫叔隗，小公主叫季隗，都是绝色美女。当时的人说：“前叔隗，后季隗，如珠比玉生光辉。”
翟主就把这两个美女俘虏当作见面礼，送给了逃过来的重耳。
重耳很讲义气，就把十三岁的妹妹留作自己的妻子，把稍大一点的姐姐叔隗赠给了陪同他一起亡命天涯的赵衰。
不久，叔隗为赵衰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赵盾。盾，就是防护坚固的意思，攻不破。
而季隗也为重耳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大的柔弱名叫姬鯈，小的强壮名叫姬劉。鯈，是一种扁长的滑滑的小鱼儿，游动迅速，群来群往，你抓不住。劉，从金从刀，是一种斧钺类的兵器，象征武力之意。
重耳与季隗可谓同病相怜，一个是落魄公子，一个是落难公主，他乡机缘巧遇，同是寄人篱下，就这样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家。
从此，他们在“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草原上，穿着粗陋的毛领皮衣，过着原始的游牧生活。
直到有一天，晋国的使者屠岸夷带着公文接他来了。
屠岸夷一见到重耳，就跪在地上，口称皇上，三呼万岁，要他收拾了行李，快快回国登基，以继大统。
重耳说：“哦，这样啊，当国君就算了吧。你看，我现在也不是缺钱用，无拘无束，多自在啊。你回去吧，谁当国君，我都没意见。”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拒绝当君主。多少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这可把屠岸夷急坏了，公子，您就别说气话了，国家大事为重！
重耳就婉言拒绝道：“我，是个大逆不道的罪人，违背父命逃出来当了二流子。父亲生前，我没尽到做儿子的责任，父亲死了，也没参加他的葬礼，现在，我又怎么好意思乘乱去夺取君位呢？”
无论屠岸夷怎样劝说，重耳就是不肯回国。
重耳手下那帮追随者们也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狐偃和赵衰认为先不必急，再看看，莫中了人家圈套。但魏犨是个性急之人：“我看你是傻了吧，想寄人篱下一辈子呀？”重耳就不再说话了。
屠岸夷劝了三天劝不回，只得无奈地离开，向里克汇报去了。
里克就又派大夫邳郑父来见重耳，再次请他回国为君。重耳还是那句老话，他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谁当国君，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邳郑父是里克的死党，也是前太子申生的忠实追随者。反正现在要的是一个有血统的人，既然重耳已经铁了心，不愿当国君，那就叫三公子夷吾吧，他也是晋献公的亲生儿子，有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邳郑父就又转道来到了梁国。
再说三公子夷吾，当年逃亡到了西边的小小梁国。
梁国君主名叫嬴演，（秦穆公的远亲）。他们以养马、贩马为生，是个大马贩子。梁国君把女儿嫁给了这位从上国流浪来的贵族公子。所以夷吾就跟着他学养马，成了一名小马贩子，日子过得悠哉乐哉。
不久，夷吾生了一个儿子，梁君请人为这小孩算命，算出是个当大臣的料。可夷吾没有过高的奢望，就给儿子取了一个低贱的名字，叫做姬圉。
圉的字音，就是（yǔ），唤马的声音，字形就是栅栏里关着的幸运之物；字义就是边陲的、强壮的、快乐的牧马人。
儿子只要能成为一个有力量的快乐马夫，有一技之长，有立命之地，足矣。后来夷吾又得了一个女儿，叫人一算，原来是个当小老婆的贱命，就干脆为女儿取名叫做姬妾。
直到晋国的使者邳郑父到来的时候，夷吾才喜形于色地用两只手拍着额头说：“我居然还有机会可以回国为君！”
邳郑父也在一边替他高兴道：“是呀！是呀！公子得到了晋国，可千万不要忘记了臣今日之大功啊！”
夷吾说：“没问题！只要我真的能够当上国君，我就把汾阳的一百万亩良田送给里克大夫；把负葵的七十万亩良田送给您。麻烦你们二位大夫先为我造势。”
他们当场就写了契约合同，邳郑父兴冲冲地回去转告里克去了。
但是，夷吾很快就冷静地疑惑了起来：“为什么我哥不回去呢？我若当了国君，我哥会不会有意见呢？这问题多着呢。”
他就又和他手下那个精于谋略的郤芮一起商量密谋。
郤芮为他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与谋划：
重耳也没做过什么恶，也没什么仇敌，况且论资排辈也该他当国君了，可他居然不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甘于平庸？不图富贵？不，不是这样，是因为他的内心在恐惧，他根本就不敢回去！
如今的晋国已经是龙潭虎穴，里克的势立太大了，他连杀了两位君主后，你哥回去容易想再出来就难！一定是害怕又被他杀了！
那么，郤芮说：“请你用我的计谋，可以保你回国为君，虽危不险！你现在只身入虎穴，手中没有利器怎么能行？你必须花大价钱买通贿赂秦国，叫你妹夫秦穆公出兵，护送你回国为君，这样，里克能奈你何？”
为了雇上一支军队，买到一个君主，夷吾花了多少钱呢？
《史记》上说：“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就是把黄河以西的这块地盘，全部划给秦国。这块地盘比较肥沃，有八座城市，秦国不会不动心。
再加上给里克的汾阳百万、给邳郑父的负葵七十万，也可以相当两座小城。
这样，公子夷吾为了能当上晋国国君，他就权做一次卖国贼，以破费了差不多十座城的代价，成为一路诸侯。这就相当于把他老爸晋献公一辈子拼死拼活挣来的产业三分之一强的部分，拱手送给了他人。
夷吾也心疼得不得了啊！割这么多肉，放这么多血，谁受得了！
但郤芮说：“公子，你不回国，你就只是这山间一匹夫耳！你有晋国的一寸土地吗？他人的东西，你在可惜什么？！你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有先把这个位置抢到了才能再说。”
夷吾就贿赂了秦穆公的心腹公子絷，赠给他黄金四十镒，白玉六双，让他去做秦穆公的工作，只要秦国肯出兵，河西的八城就是你们秦国的了，以后你们要出入中原那可就方便多啦！
欲知秦穆公答不答应出兵相送，公子夷吾究竟能不能回国为君，却听下回分解。
捌 秦穆公因“秦晋之好”而被诈骗
秦穆公这天做了个奇怪的梦，居然梦见自己当上了中原的霸主。
一觉醒来，公子夷吾的使者就到秦国求援来了。秦穆公是“秦晋之好”的发起者，娶了夷吾的妹妹为妻，现在小舅子来了，要不要帮他呢？他就和百里奚、蹇叔等人商议。
百里奚、蹇叔都连连点头说：“嗯，这是好事，是个好事呀，我们都应该多做点好事。”
最近，晋国内乱不断，不到两个月，就死了三位君主，真是乱得可以。如果我们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扶立晋国的一位公子，管他夷吾还是重耳，只要立一个人定了晋国社稷，那我们就布了大德。
伸出友谊之手，把我们的恩德布及邻国，也就可以因此而提高我们的国际威望，这正是成就霸业的开端啊。
秦穆公一听，来了劲，正好应了梦境：“可是，重耳为兄，夷吾为弟，如果立夷吾为君，恐怕不合适吧。寡人时常听我老婆说，大舅子重耳是个大贤人，才能远在夷吾之上，不如立重耳为君吧。”
公子絷问：“主公，你为晋国定立君主，是一件施恩布德的大好事，那你究竟是真心为晋国着想呢，还是在为你自己打算呢？”
秦穆公说：“晋国强也罢，弱也罢，稳也罢，乱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关我何事？寡人，只想着如何成名于天下！”
公子絷说：“如果你希望晋国强大到可以欺负我们，你就立一个本事大的为君；如果你不想晋国比我们强大，那就立一个没脑子的为君。两者究竟哪个有利，你自己看着办吧。”
“况且，秦国要想进取中原，就必须借助河西做跳板。三公子夷吾现在就肯把河西八城割给我们，哪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呢？”
秦穆公说：“好！你一句话开了我的肺腑。看在河西八城的份上，咱就帮夷吾吧，只是太便宜这小子了！”
于是，公元前650年，秦穆公派出兵车三百辆，浩浩荡荡地护送夷吾，在秦国人的前呼后拥下，公子夷吾安全地回到了晋国。
晋国大臣里克、邳郑父、七舆大夫们都不敢马虎，纷纷出城迎接。
夷吾逃离自己的国家五年后，终于又回到了故土。这一年，在诸大夫们的拥戴下，他登基晋国君主之位，这就是历史上的晋惠公。
分人以财就叫惠，利而不费也是惠。惠，是他去世以后的谥号，以表彰他生前非常的大方，动不动送这个几座城，分那个多少金，阔绰得很！“晋惠公”三个字，意思就是晋国最大方的君主。
却说晋惠公一上台，秦国人就向他贺喜，恭喜他当上了一国之君。然后，就要他履行诺言，即日交割河西八城的契约手续。
晋国位于今天的山西，秦国位于今天的陕西。晋秦之间的地理环境，大致是这样的：
黄河流经黄土高原这一段，形成一条L状的大拐弯，河东边的是山西，河西边的是陕西。当时的晋国不仅拥有河东之地，河西那边还有八座城市，所以就把这片土地笼称为“河西”。
继续往西，就是些晋国以外的零星散居的小部落国家。
再继续往西，就到了当时的秦国。
秦国和晋国隔得远，主要还是因为环境恶劣，地理险要，开发不够，交通不便。当年，秦穆公的父亲上台时，把国都迁到了雍城，请人占卜这里风水怎样。占卜的结果是：住在这里，将来子孙后代们就可以到黄河边上去饮马了。
所以，秦国如果能够得到黄河边上的这八座城市，离中原也就近了，那当然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
秦国的使者就急切地催促晋惠公，要他割地：“您不是答应把河西八城送给我们的吗？以后我们两家就以黄河为界，来往也方便多了。您，就在这上面签个字吧，我好回去复命。”
晋惠公轻轻地敲了两下脑门：“噢，我把这事给忘记了……喔，我们两家，好像不是以黄河为界吧。”
秦国使者一听，肺都气炸了，简直气得要当场吐血！还没来得及争辩，晋国的大臣们就已经自窝子先吵了起来。
以里克为首的旧臣表示：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给人家，不能一上台就出尔反尔，失信于邻国！否则，以后还怎么混呢？
以晋惠公的大功臣郤芮、大秘书吕省为首的新臣反对：绝对不能给，割掉八座城，晋国也就差不多丢了一半。况且先君（晋献公）耗尽毕身心血，百战经营，才有了这点地，我们不能随意出卖国家主权。
里克问：“既然知道先君的这块地来之不易，你们当初干吗要许给人家？许了又不给，失和了怎么办？为君之道，不在土地多少，先君当年不过曲沃一城，却能经营成现在的一方大国，你若能修政善邻，又何必在乎这八城？”
郤芮突然大喝一声道：“里克！你个卖国贼！你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怕主公反悔，怕许给你的汾阳之田不会兑现，所以就胳膊肘往外拐，要先兑现了秦国，再兑现你的！你哪是在为国家着想！”
里克一听，懵了。居然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晋惠公说：“好啦好啦，都别争了。不给，就是失信于人，给了，又是自我削弱，里克说的没错，郤芮说的也对，都有道理。依寡人之见，折中处理，给他们一两座城，表示一下谢意，这样总可以吧？”
吕省站起来说：“不行！假如你只给一点，还是失信于人，他们若得到一二城后，就更容易继续找你索要了，到那时，你不给，就会挑起战争。所以一点也不能给，必须推辞掉。”
于是，吕省这个大秘书就帮晋惠公起草了一封国书，略曰：
我，夷吾，曾经许诺把河西八城送给您，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今日有幸入守社稷，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您的恩赐，所以就要履行诺言。但大臣们都说：地，是先君的地，以前我流亡在外的时候，晋国根本就不是我的，我又有什么权力能把当时还不属于我的东西送给别人呢？所以我和您私定的盟约是无效的！寡人虽然和他们据理力争，但怎么也争不过他们。所以，现在只好请您慢慢等待，延缓交割的日期，等寡人再去做他们的工作，绝不食言也。
国书写好了。惠公就问：“谁敢为寡人出使秦国？”
邳郑父自告奋勇愿去，晋惠公就派他到秦国去了。
原来，邳郑父见惠公反悔赖账，连秦国、里克的账都赖掉不给，那自己的区区七十万里地也就泡汤了，因此心中怨恨，特地讨了这个差事，来向秦穆公告状。
秦穆公看了国书，拍案大骂道：“寡人早就知道这人不配当国君，今日果然被这小子诓骗了！我是那么好骗的吗？”
又问：“究竟是什么人在为他出主意？寡人恨不得抓来亲手宰掉！”
邳郑父就说，有两个人，一个是郤芮，一个是吕省。就是这两个家伙在捣鬼。臣有一计，把这两人骗来秦国，您把他们杀掉！我再和里克把夷吾驱逐出境，然后咱再立二公子重耳为新君，您看如何？”
秦穆公说：“嗯，此计妙哉！这才合了寡人心意！你快快回去，把这二人诱来。”
秦晋之好，好了没有几个年头，就为河西这块地翻了脸。
欲知郤芮、吕省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玖 古代为去世的人定谥号也有利益纠葛
话说邳郑父没得到晋惠公许给他的良田七十万，一怒之下，就借着机会出使秦国，与秦穆公密谋，要把惠公身边的两个智囊先骗过来杀掉，然后再废了惠公，改立重耳。
秦穆公认为此计可行，商量已定，就叫邳郑父带着一笔巨款回国，利诱郤芮、吕省这两个家伙来秦国自投罗网。
我们再说晋国这边。
晋国这边，晋惠公对权臣里克很不放心，派人暗暗监视他。监视的人回报说，大夫邳郑父出使秦国，临走的时候，里克送了他很远很远才转来。
郤芮就对惠公说：“你许给他们的地，都没兑现，他们两个心有怨言，一定是在密谋什么诡计，恐怕对你不利。”
“那怎么办？”晋惠公也很紧张。
“杀里克！”郤芮说。
“可是，我怕，哎呀，我不敢杀他。”晋惠公说。
郤芮道：“那个不知死活的邳郑父居然主动要去秦国，他不去，我们还真不敢乱动。现在只剩里克一人，天赐良机啊！所以你必须抢在邳郑父回来之前，先杀了里克！否则以后又没机会下手了！”
“可是，寡人能够得到晋国，里克也有功啊。”
“他有什么功？他的本意是立重耳！哪想着你！”
“可是，我们有什么理由擅杀大臣呢？”
“里克杀了奚齐，又杀了卓子，又杀了顾命大臣荀息，连杀了两君一卿，这个罪过还不大吗？他还不该死吗？就以这个理由杀他！”
正巧，这时诸侯霸主齐桓公派调查团来了，来调查晋国的连续弑君案。晋国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诸侯长的齐桓公不能装聋作哑。
郤芮、晋惠公就借着这个机会，把里克逮捕了起来。
“里克！你可知罪！你谋杀了两位国君，一位大夫，想造反吗？”
里克大呼冤枉：“我不杀他们，你今天能上台吗？我对你有恩呢，你居然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晋惠公说：“虽然，你对我是有点恩，但是你杀了一个君主，又杀了一个君主，你不觉得叫人当你的君主，也太他妈的难当了吗！”
里克曰：“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臣闻命矣！”也就在这一刻，里克为中国人创造了一个成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惠公道：“凭良心说，没有你，我上不了台，寡人终身不敢忘记你的功劳。所以寡人不想杀你，你还是自行了断吧。”
里克拔出佩剑，大喊一声：“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要杀荀息！若到了地下，我无脸与他相见！”说完，腾空一跃，挥剑把自己的脖子一割，就这样死在了半空中。
里克，为新上台的晋惠公扫清了种种障碍之后，却死在了晋惠公的手里。
里克死了，不甘心当傀儡的晋惠公，终于可以长长地呼出胸中的闷气。郤芮就帮他解释，当庭宣布道：
“里克，谋杀国君、大臣，该死罪！虽然他对现在的主公有恩，但这仅仅只是私人之恩。主公深明大义，为了国家的公道，主公不敢以私废公，所以将其正法。”
这是借里克的死，为晋惠公打造明君的形象。但诸大臣听了，面面相觑，多有不服者。
晋惠公就想乘着这个势头，把他看着不顺眼的人全部都杀掉！
郤芮劝他说：“主公，你别急，做大事一定要把握好轻重缓急、节奏次序，那个邳郑父去了秦国还没回来，你杀人一多，他就叛国不回了。为了不让他疑心，还请你耐心等待，等他回来了，再慢慢收拾。”
于是，晋惠公就没有追究任何一位大臣的责任。”
接着，晋惠公为了收买人心，树立自己的明君形象，他就大张旗鼓的做了一件深地民心的大好事。
以前，太子申生冤死之后，草草下葬了事。现在，他要为太子平反申冤，所以他就在曲沃选了一块上等好地，为他风光大葬，并补办了一场追悼大会。
晋惠公为太子做出了最高评价，定谥号为“恭”，在他的墓碑上刻下了“晋恭太子申生之墓”几个大字。
“恭”，是一个上等的好字，比他老爸的谥号“献”字，又要好两个档次。
献，也是一个好字。献的本意是指：在宗庙里祭祀，把最肥的犬献给祖先。就是说晋献公一生最对得起列祖列宗，他献给祖先的祭品，最肥、最丰（为晋国扩地最大）。
这和后来汉献帝把国家献给人家的献，意义上是不一样的。
献，也有精明能干的意思。博闻多能也是献，聪明睿智也是献。晋献公再精明，在他晚年毕竟干了一件糊涂事。要是他深思远虑，考虑周到，没出乱子的话，那他的谥号很有可能就是“睿”字了。
献不如睿，睿不如恭。恭是什么意思呢？不仅聪明睿智有贡献，而且还有大德！尊贤贵义曰恭；爱民长弟曰恭；尊长让善曰恭；逊顺事上曰恭。申生太子以他的“孝敬”而成名。
所以，太子申生的谥号就是“恭”，比对晋献公的评价还要高！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晋惠公当前所需的话，那我们看到的历史，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了，申生太子就不是孝子了，而是企图毒杀老爸的“逆子”。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嘛。晋惠公现在胜利了，以前和他并没什么瓜葛的太子申生，也就因他而胜利了。
话说当时晋惠公来到曲沃，将申生的尸体掘起之后，又重殓入棺，厚葬于高原。曲沃的人，都出城来相送，无不落泪。
晋惠公做了这个善举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明君。
在国人看来，他也是一位大贤人了。
于是，他就把他和梁国公主生下的那个儿子姬圉，立为了晋国的太子。又让郤芮、吕省这两个极有智谋的人来当太子姬圉的老师。
国内的局势刚稳定下来，那个出使秦国的邳郑父大夫回来了。
邳郑父用马车拖了好几车秦国的钱币厚礼，回来诱骗郤芮、吕省二人来了。
邳郑父刚刚走到郊外，就听说了里克被杀的消息。心中顿时疑虑重重，想回秦国，再作商量。但他的儿子还在晋国，若就这样一走，必然连累了儿子，因此去留两难，踌躇不决。
然后他找到一个熟人打听，那个人告诉他说：
“和里克同事的人多得很，如今只杀了里克一人，并没有波及其他，况且你出使在秦国，并不知情，你怕什么？如果你一跑，不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吗？”
于是，邳郑父就硬着头皮进入城中，将秦国的国书以及好几大车的厚礼呈给了晋惠公……
拾 一早上杀死九位大臣的暴君
邳郑父一心要把郤芮、吕省二人骗到秦国杀掉，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秦穆公的国书和几车金币都交给了晋惠公。
惠公看了，只见国书上非常诚恳地写着：
我们秦、晋两家，乃是甥舅之国，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呀，分太清了就伤感情。其实，这河西八城，在你那儿和在我这儿，不都一样吗？反正是在我们手中，又没好死别人。谁叫你是我小舅子呢？
今天，寡人另有国家大事和你商量。请派你的心腹大臣郤芮、吕省过来，和百里奚、蹇叔一起谋划一个图霸天下的方案，咱们两家联手一起合作，想必你会感兴趣。
最后特别强调：你上次请我出兵，写了一个欠我八座城池的欠条，还在我这儿，我怎么好意思捏在手里呢？我会亲手交给郤芮，叫他带回去还给你。
晋惠公看了，真是喜出望外啊。这妹夫够意思，太仗义啦！不仅送了这么多礼来，河西八城也不要了，连欠条也要还我，一笔勾销，这可太好啦！马上就准备安排郤芮、吕省二人出使秦国去。
不料，那郤芮不是一般的神，一眼就看穿了里面的奸计，突然说道：“主公且慢！其中定然有诈！”
惠公愕然：“如何有诈？何以见得？”
郤芮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地解释道：
依人之常理，要想办成某一件事，而不得不破费一大笔钱财时，那就忍着心痛花钱，才可以把事情办成。这样一来，由于花了钱而心疼，脸上的颜色就必然不好看！
如果不想破费钱财，也把事情办成，那就只有使用“甜言蜜语”这一招了。如果甜言蜜语能够说得让人心花怒放飘然欲仙，自然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成本，从而不必花钱，也能把事办成。
主公请看，如今秦国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一面巨资相送，一面又甜言蜜语，这难道不是演技过重，自己露出了马脚吗？
所以臣敢断定，其中必然有诈！想哄骗我二人出使秦国，扣为人质，然后逼你交出河西八城！
晋惠公听了，恍然大悟，又问：“如何是好？”
郤芮说：“婉言谢绝秦国的好意，就说国务繁忙，抽不出身，暂时就来不了。等以后再约期相会。而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杀邳郑父！”
惠公问：“如何杀他？爱卿有何妙计？”
郤芮就把那个屠岸夷私下叫来，对屠岸夷说：“以前里克作乱，你是他的帮凶，如今里克已经伏法，你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屠岸夷大惊，慌忙跪地哭泣：“我只是没头脑的一介武夫，听人驱使惯了，还望大夫出手相救，指点一条生路！”
郤芮就双手把他扶起，低声说道：“如今里克的党羽邳郑父，想和七舆大夫阴谋作乱。你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去见邳郑父，充当卧底，和他们同谋。只要你拿到他们谋反的证据，就算你大功一件！”
屠岸夷再次翻身下拜：“多谢大夫活命之恩！”
郤芮道：“岂止活命，只要你能办成此事，我就把当时许给邳郑父的负葵之田，割三十万赏给你做封地！你家从此世代富贵。”
屠岸夷大喜道：“我今日死而复生，都是郤大夫之赐也，屠岸夷敢不效死力！但我天生口拙，不善辞令，我不会说呀，咋办？”
那个吕省就说：“没关系，我来教你。当时就在密室内做模拟问答，一句一句，叫屠岸夷反复背读，熟记于心。”
第二天深夜，屠岸夷来敲邳郑父的门，说有密事相告。
邳郑父说，已经睡了，不见。
屠岸夷就翻墙而入，见了郑父，忽地跪下说：“大夫救我一命！”
邳郑父大惊，问他怎么了。屠岸夷就说：“新君逼死了里克，说我是里克同党，弑杀卓子，要加罪于我，取我的人头，我必死矣！”
邳郑父又问：“现在是吕、郤二人当政，你何不求他们呢？”
屠岸夷说：“欲铲除里克的同党，正是吕、郤二人。我恨不得吃了这两人的肉，喝了他们的血，又怎么能去求他们呢？”
邳郑父还没深信，就又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屠岸夷说：“早晚是个死！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二公子重耳仁义，国人都盼望他回来为君。而秦国厌恶夷吾毁约，也想改立重耳。我希望您写一封信，我星夜拿去求见重耳，纠合秦国、翟国一起来攻，您就组织太子党“七舆大夫”，斩杀吕、郤，驱逐夷吾，大事定矣！”
邳郑父说：“好！我正愁没人送信。你这次不会再变了吧？”
屠岸夷就当着他的面，张口一啃，把指头啃出血来，与他盟誓：“若有二心，全族诛灭！”春秋时期，都是用动物血来盟誓的，而用自己的人血盟誓，邳郑父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就信了他。
两人约定，次日三更，再做定议。
到了约定的时间，屠岸夷看到了邳郑父和祁举两位大夫来了，不一会，七舆大夫也都来了，分别是：共华、贾华、叔坚、骓颛、累虎、特宫、山祁（名单出自《左传》），再加屠岸夷共十个人，他们都是里克一系的。
大家商量好了，决定再次发动政变，推翻夷吾，共扶公子重耳为君，然后对天歃血。邳郑父写了文书，十个人全部签名画押后，就可以拿去找翟君、秦君发兵了。
邳郑父将书信交给屠岸夷，嘱咐道：“小心在意，不可漏泄。”屠岸夷得了文书，如获至宝，转身就把这个证据交给了郤芮。
第二天早朝，晋惠公端坐大堂之上，预先埋伏好刀斧手伺候。
百官都来上朝。惠公召问邳郑父说：“我知道大夫就要驱逐寡人了，所以，寡人今天特地向你请罪！”
邳郑父大惊，刚要分辩，郤芮仗剑大喝道：“你的亲笔书信在此，你就当着百官的面抵赖吧！屠岸夷已经招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惠公就把邳郑父的书信拿出来，掷于案下，叫百官传看。
吕省就按着书信上的名单，一个一个地点名，点到的全部绑了起来，命武士押下去。众人面面相觑，真是有口难开，无地可入。
惠公喝道：“押出朝门，斩首！”
其中有一个是贾华。当年，晋献公派寺人勃鞮去追杀重耳的时候，就是派的贾华去杀夷吾。
现在，贾华眼看性命不保，就大喊道：“五年前，我奉命去屈城杀你的时候，是我私放了你，你才有今天呀，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不求有功，只求能免一死，难道这还不行吗？”
惠公说：“当然记得！你当年作为我老爸的臣子，却对他不忠，不执行他的命令，私放了我，你那时就该死了！现在你作我的臣子，却又私通重耳企图谋反，你说你该不该死！押到前面，第一个砍头！”
于是，晋惠公这一早上，就杀死了九位大臣。
并且还不是暗杀，都是运用法律手段名正言顺杀掉的。这样，他就成为春秋历史上排除异己手段最毒辣、行动最利索的暴君。从此，也就真正坐稳了他的位置。
那个反复“跳槽”的屠岸夷，因为立了大功，被提拔为中大夫，赏了他负葵之田三十万，成为晋国新的贵族。
邳郑父的儿子邳豹，听说父亲被杀，就飞奔秦国逃难去了。秦穆公听说后直摇头：一早上就杀了九位大夫？寡人，怎么有点不信……
拾壹 历史上的秦晋之好因赖账不还而崩盘
晋惠公杀尽了叛党，坐稳了位置，他就变得有些像他爹了。
到了公元前647年，也就是晋惠公上台后的第四年，天公不做美，晋国发生了大饥荒，麦禾不熟，仓廪空虚，冬天的时候，老百姓们就没粮食吃了。
饿死的人一多，晋惠公就慌了，他想通过从别的国家进口粮食来救灾，以解燃眉之急。但是，别的国家收成也都不好。偏偏，只有秦国这一年是个大丰收。
找秦国进口粮食吗？那也太不好意思了。晋惠公耳根开始发红发热，以前已经失信于人了，这次怎么还开得了口！欠着人家八座城，赖账不给，哪还有脸再找人家要粮食？
郤芮说：“主公，就找秦国借吧，你放心，他们会给的。”
晋惠公面有惭色：“以前我已经负了他，我说不出口……”
郤芮说：“我们并没负了秦国呀，我们从没说河西的八城不给他，只是叫他等待，延缓交割的日期而已！现在，找他买粮食，他给不给？他不给，那好，那就是他们主动要和我们绝交，我们不给他河西八城，那就有名了。”
晋惠公拍着大腿笑道：“爱卿言之有理！”
于是，他就派了大夫庆郑为使者，带上许多金银财宝，出使秦国，购买粮食去了。
《左传》上说：“冬，晋荐饥，使乞籴于秦。”
籴，就是买进粮食。意思是：冬天的时候，晋国没有吃的，闹饥荒，就派使者来到秦国，请求购买秦国的粮食。
秦穆公就和他的一班人商议：“晋国出尔反尔，欠了我们河西八城。现在老天爷惩罚他们了，叫他们挨饿！他们想买我们的粮食，大家说，这欠债不还的赖皮，我们还要不要再继续帮他！”
蹇叔、百里奚都说：“天灾，哪个国家都会碰上的。我们现在去救灾，就是在做好事积德，把我们的恩德广施于邻国，上天就必然会赐福于我们。”
秦穆公说：“寡人施给晋国的恩，已经够重啦。”
公子絷说：“若施了恩而没有回报，对我们来说，其实也没啥损失呀。他不报答，那是他的人品有问题。”
邳郑父的儿子邳豹，因为和晋惠公有杀父之恨，无日不想报仇，所以他就劝秦穆公说：“晋惠公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怎么帮他，他都不懂得感恩，应该趁着天灾，把晋国灭了，机不可失！”
秦穆公连连摇头：“负我的人，是晋君夷吾这个混蛋，受饥挨饿的人，却都是些老百姓，他的百姓有什么罪。我嬴任好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对他的怨气都祸害到无辜的老百姓身上呀！”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应该救灾，把粮食卖给晋国。
秦国把粮食卖给了晋国。那么，这一大笔运输费是谁出的呢？是秦穆公出的。《左传》记载：“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泛舟之役’。”
秦国派遣大量船只，运载万斛粮食，从秦都雍城出发，沿着渭水向东五百里水路押运，然后换成车运，横渡黄河后，再从山西汾河漕运北上，到达晋都绛城。沿途八百里，船队首尾相连，络绎不绝。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明确记载的内陆河道水上运输的一个重大事件。由于路途艰险，运输的难度与损失，并不亚于一场战争，所以史称“泛舟之役”。
这样，秦穆公就得到了史官们的好评，成为一个大善人。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晋国丰收了，但是秦国却戏剧性地出现了饥荒，就和去年的晋国一样，老百姓们都饿着肚子没有吃的了。
秦穆公对蹇叔、百里奚说，寡人今天还在想你们二老去年说的话，天灾与丰收，每个国家随时都有可能碰上。假如去年寡人不救济晋国的话，今年我们这儿闹饥荒，也就难于开口找晋国救助了。
秦穆公就准备进口晋国的粮食来救灾。
但那个邳豹还在愤愤不平，他说：“晋君夷吾是个贪婪无信的小人，你去找他，他翻脸不认人，必然不肯理你。穆公不以为然，就派了使者，带上许多金银财宝，出使晋国来购买赈灾的粮食。”
秦国的使者来到了晋国。晋惠公一听说秦国发生了饥荒，就准备把河西地区的粮食全部都卖给秦国救灾。叫人去清点粮食数目。
郤芮问道：“主公，你打算要把河西八城的地盘，都送给秦国人吗？”
晋惠公说：“寡人只卖粮食，土地，又岂能轻易送人！”
郤芮又问：“那您为什么要卖粮食给他们呢？”
惠公曰：“要报答他们的‘泛舟之役’也。”
郤芮又问道：“若说秦国去年卖粮食给你，是恩德的话，那么，前几年他们出兵扶你登上君位，那个恩德就更大了！主公，你为什么要舍大而报小呢？”
“这、这……”晋惠公回答不上来了。
那个庆郑，也就是去年找秦穆公采购粮食的人，站起来说道：“臣去年奉命出使秦国，秦君答应得相当爽快，毫无推辞之意。今天，我们要是幸灾乐祸、不仁不义，秦国必将怨恨我们！”
吕省也站了起来：“秦国之所以卖粮食给我们，是他们仁义？那是因为他们还惦记着我们河西的土地！今天，我们不给粮食，他们怨恨；若给了粮食而不给土地，同样还是怨恨！给不给，都是怨恨啊！”
最后，晋国方面商量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去年我们饥荒，是上天要把晋国赐给秦国，但秦国人愚蠢，不知道来取，反而还给我们粮食，真笨！因此，上天今年就惩罚他们，叫他们挨饿！要把秦国赐给我们晋国，我们又怎敢逆天意而不取？
于是，晋惠公就派人去西边的梁国，找他的老丈人，两家约定：乘着秦国的大饥荒，一起出兵西戎，分了他的地盘，抢了他的人口，一举将秦国灭掉！
秦穆公知道了这个消息，捶着桌子大骂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呀！人，可以无耻，但也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呀！兵法有云：先下手为强，寡人誓要把你捉来，亲手挖开你的心肝，看看究竟啥样的！”
公元前645年，秦穆公先发制人，带着他的人马战车四百辆，东出崤山，浩浩荡荡杀奔晋国而来！晋惠公也准备充分，严阵以待，发战车六百辆，西出黄河，耀武扬威以挺兵相拒！
“秦晋之好”再也好不下去了，两家终于反目为仇，挥戈相向。义愤填膺的秦穆公，定要与那趾高气扬的晋惠公决一雌雄。
大战就此爆发了！
拾贰 古代打仗不听占卜师的话很危险
公元前645年，秦晋两国为争夺河西地盘爆发战争，交战地点在黄河西边的韩原，史称“韩原之战”。这是“秦晋之好”后的第一次武力冲突，双方都忍无可忍、别无选择了，那就只能翻脸。
晋惠公问他的大臣们：“秦国人跑到我国的地盘上来撒野，怎样才能教训教训他们？”
庆郑说：“那都是因为主公您不讲信用、出尔反尔，所以人家才来讨伐你呀！你应该去向人家赔罪请和……”
惠公大怒道：“我堂堂千乘之国，还怕了他们不成？来人！先斩了庆郑！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家伙老是与寡人作梗！”
诸大夫都劝：“未出兵，先斩将，于军不利。”惠公就恨恨道：“庆郑！寡人今天暂饶你一命，你敢不给老子用心打仗，小心你的人头！”
晋惠公驾的马，名叫“小驷”，那是他登基时郑国君主送他的礼物。这种马非常漂亮，身材小巧，毛色润泽，步态安逸，是一种观赏性很强的宠物马，惠公平日非常喜爱这匹马，所以就驾着这种马去打仗。
庆郑又劝他说：“出征打仗，必须用本国之马。只有土生土长的本地马，才便于驱使，熟识道路，遇变不惊，无不如志。今天，你上了战场，还用这种花架子马，恐怕不利。”
惠公叱喝道：“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再敢多嘴，杀无赦！”
春秋时期，出兵打仗，程序上一般有这么五个环节：祭祀、占卜、致师、献捷、饮至。
祭祀，就是出征之前，先要禀告天地祖先，以求神灵保佑。
占卜，就是预测战争胜负，规划作战方案，选择最佳时机。
致师，就是派强壮之人，到对方阵营挑战，激怒侮辱敌军。
献捷，就是作战结束后都来报功，献出缴获的人口与物资。
饮至，就是回去摆庆功宴，论功行赏，大家一起不醉不归。
在这些环节中，直接关系到整个战争胜负的，也就是“占卜”这一项了。
占卜在春秋时期的战争中，极为重要，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可以担任占卜师这个要职的。
当时的占卜师，可以说多是些科学家、数学家、历史学家与原始巫师的复合体。因为占卜师不仅要有神秘的超前预知力，还要有理性的分析判断力，更要有极高的威望与煽动力。
《左传》上说，秦国的占卜师是卜徒父，他占了一卦说“吉”。但两军刚一交锋，就出师不利，秦国吃了败仗。
秦穆公疑惑了，诘问道：“你不是说吉吗？”
卜徒父就解释说：“你一定要坚定信心，这是一个大吉之卦，连续进攻三次后，就可以抓住他们的国君了！因为卦辞上说‘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
一千，用三个一组去分（即1000除以3），最后就余下一个“一”，剩下的这个一，就是卦象中的猎物——一只大公狐狸，这个大公狐狸不是他们的国君还会是谁？
于是，秦穆公就鼓足勇气，一连进攻了三次，三次都胜利了。这时，秦穆公的军队也就攻打到了晋国的“韩原”这个地方。
再说晋惠公方面。
晋惠公出征的时候，是晋国那个最著名的占卜大师郭偃为他占卜的。郭偃经过慎重的占卜之后说，你要想打赢这次战争，就只能用庆郑这个人为车右才是大吉！否则，用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吉利。
车右，就是站在战车上右边的武士。这个位置非常重要。一辆战车上一般是三个人，中间的一个驾车，主帅居左执弓箭，往往由国君亲自担任，副将居右执长戟，往往由大力士担任。
所以，在战争中，车右就是一个仅次于国君的最重要的岗位了。
当敌我双方的战车对冲时，两边的车右大力士就挥戈舞戟，相互对砍，双车相错的一刹那，谁被打翻，谁就不幸地输掉了。
晋惠公听说要用庆郑为车右，两个眼睛就瞪得大大的：“什么？要用这个专门和我作梗的家伙才能打胜仗？寡人不信。”但考虑到这是郭偃的预言，所以又不敢怀疑。
庆郑这个家伙老是向着秦国，用他行吗？惠公经过一番很痛苦的抉择之后，他决定折中处理，就改让他的亲信家仆为车右，又叫庆郑持着长戈，徒步跟在他的车后跑，随时保护他。
这样一来，庆郑就更加恼火了。
晋惠公的战车向前奔驰，遇到了秦军中的公子絷，两军刚一交锋，问题就出来了。那几匹宠物马“小驷”从没打过仗，吓得惊慌失措，没命地乱跑，根本不听使唤，将战车拖到一潭泥泞之中，陷下去，起不来了。
惠公用力鞭打，奈何宠物马力小势微，陷在泥泞中拔不起脚来。
惠公疾呼：“庆郑！快来救我！”
庆郑问：“你在叫谁？”
惠公又呼喊道：“庆郑！你快快将寡人的战车推起来！”
庆郑还在为没有担任车右一职而生气，指着他的鼻子说：“昏君！你背信弃义，谁还会听你？你刚愎自用，又听得进谁的劝？你占卜了这么吉利的一个卦，居然打不赢！你现在还想怨谁？”
说完，扭头就一个人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把你的马儿看好，我先回去了！我喊一个人来救你，算是对得起你！”
晋惠公还在那里使劲地打马，怎奈众秦兵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围过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惠公不得已，只好扔了武器，束手就擒。
再说秦穆公已经攻到了韩原。
韩原是晋惠公手下韩简大夫的封地。韩简怕失去自己的地盘就奋力死战，将秦将西乞术等人刺伤于车下，驱散了秦兵，挥车径奔戎辂主帅，将秦穆公团团围困在了垓心，动弹不得。
穆公长叹一声：“我今日反做了晋国的俘虏，天理何在？”
刚叹了一声，只见正西方山冈上冲出一队强盗三百余人，个个蓬首袒肩，脚穿草鞋，手执大刀，步行如飞，冲上阵来将晋兵乱砍。
原来，这是一伙盗马贼，数年前偷了秦穆公的马匹，被查获后，穆公不仅没有责罚，反而还赐酒给他们喝。所以，这次听说秦穆公在此作战，特地赶来助阵。
韩简正欲慌忙迎敌。只见庆郑从北边赶来高叫道：“勿得恋战！主公已被秦兵困在龙门山泥泞之中，你快快赶去救驾！”
韩简无心厮杀，扔了秦穆公，径奔龙门山来救晋惠公。
但是晋惠公已经被秦兵捉住，捆绑后，押回了大寨。
那三百盗马贼救了秦穆公，又救了西乞术。秦兵乘胜追杀，发起总攻，晋兵顿时大败。
龙门山下尸积如山，逃脱的仅有十分之二三。韩简也被秦兵抓住了，气得他顿足大骂道：“当时若抓住了秦君，两边还可以交换，现在可好，我国君臣竟沦为阶下之囚，这都是庆郑误了我也！”
韩原之战，秦穆公取得了空前的大胜利，终于逮住了晋惠公这只大公狐狸，定要把他押回去杀了，祭祀天帝！而此时的晋惠公，一败涂地，面如死灰，他再也牛不起来了。
拾叁 古人究竟按什么原则处罚战败的俘虏君王
公元前645年的“韩原之战”，秦穆公抓住了晋惠公。
高贵的晋惠公，沦为他一向瞧不起的秦国人的阶下囚。
被俘获的晋国君臣们，都打着赤脚，披头散发，苦着脸嘴，像送葬的队伍一样，哀声怨气地，一步一哭。每个人都用一条绳子栓着，一个连一个，慢慢地往秦国方向走去。
晋惠公心如死灰，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秦穆公要拿他的脑袋祭天。因为他欠他的、赖他的、对不起他的，已经实在太多了。
山里人朴实，水边人狡猾。
因为大山里的人，和外界交流的机会本身就少，而河流附近的人，从小就会遇见形形色色的各地商人，自然见多识广。
秦穆公是一个直直的陕西汉子，被黄河大拐弯处的晋惠公耍了又耍，曾经的许诺，一次也没兑现过。但是现在，无所谓了，任你千般狡猾，也无济于事。因为恼羞成怒的秦穆公，只想把他杀了泄恨！
秦穆公的车队，已经先回到了国都，他召集群臣们一起开大会：
寡人我，嬴任好，因为受到上天的命令，才出兵平定了晋国的内乱，并立了夷吾为晋君。可是，这没良心的夷吾屡屡出尔反尔，违背诺言，也就得罪了上天！寡人现在要拿他的脑袋祭天！大伙说，好不好！
群臣都说：“不好。”
秦穆公恼怒了：“怎么不好？”
大伙都说，晋国是个大国，你杀了他们的国君，也就等于是把你以前施舍给他们的所有恩德，全部都报废了！他们无论立谁，都要与你为敌！从今以后，子子孙孙结仇，秦国就再别指望有好日子过啦。
以前你为他们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付出了还没得到回报，你就自毁了前程，又树下了新的敌人，这究竟划算吗？
秦穆公一想，是呀，不能杀。杀了他，寡人我可就亏大了！
那么，放他回去，好不好呢？
更不好，你把他一放，他就更加神气了，原来，你根本就不敢拿他怎样嘛！虽然把他抓来了，可最后还得乖乖送他回去，那他以后还会怕你吗？他不仅不怕你，还要再次兴兵来报仇雪耻！
不能杀，又不能放，那怎么办呢？干脆把他囚禁起来，叫他永远失去人身自由，如何？
也不好，把他抓住不放，他就一介匹夫，对你又有什么益处？并且，晋国马上再立一位国君，还是要与你为敌！更有理由打你！
那么，趁着这个机会，废了他的君主之位，把他驱逐出境，赶他到别的地方去，不许他再回到晋国，这个选择如何呢？
还是不好。废了他之后，新上任的君主会感谢你吗？人家又不欠你人情！也不需报答你什么！你以前的投资还是都扔水里了！况且，即使废了夷吾，他那班旧臣马上又把他迎回去为君，依旧与你为敌！
秦穆公终于发现，这晋惠公虽然抓来了，但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因为你既不能杀他，又不能放他，又不能囚禁他，又不能驱逐他！四个选择，都不行，也就是没有选择！你还能把他怎的！没招。
顿时，秦穆公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痛苦地瘫软在椅子上，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啊！我我我现在该咋办呢？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老婆大人派了几个丫鬟过来了。
他老婆就是秦穆姬，也就是晋惠公的妹妹。
那几个丫鬟都穿着一身的丧服，把秦穆公吓了一跳。
丫鬟们口传夫人之命：“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家自相残杀，我深感耻辱！听说你抓了我哥，如果他早上来，我就早上死！他晚上来，我就晚上死！你放了他，就等于是放了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穆公大惊，问：“夫人在哪儿？”
丫鬟们说，夫人在后花园搭了个台子，台子下面堆满了柴火，她一个手拿着火把，一个手抱着你的儿子，就要点火自焚了！
哎呀！这可咋办呢？放人，放人，快点放他们回去吧！
这时，秦穆公手下的公孙枝就给他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放人可以，但不能白放。
你现在只对晋惠公有恩，所以还是只能放他回去继续为君，他才可以报你的恩。
晋惠公这人，贪婪而胆小，他肯定害怕国内再立一位君主，就把他废了！所以，乘着这个机会，叫他拿河西的八城来换他的命，他肯定干！再叫他的太子来秦国当人质，他就可以再回去为君了！
这样一来，夫人也不会责怪你了，河西八城也到手了，你又对他施了一次恩，他儿子押在你这儿，他终身就再也不敢得罪你了，并且，以后他死的时候，你又可以立他的儿子回去为君了，就又施了一次恩。
这样，秦国世世代代都可以掌控着晋国，为我所用了！而晋国的君主们，从今以后，祖祖辈辈都要铭记着都是您给他们的大恩大德啊！
您看，这样是不是利益更大呢？
秦穆公拍着桌子只叫好：“公孙枝！还是你会算！你已经算到几辈子以后去了！那就按你说的办！”
（不得不承认，晋国人的点子就是多。这公孙枝，其实也是晋国人，以前在晋国受排斥，所以就在秦穆公娶夫人的时候，来到了秦国。）
于是，秦穆公马上派人去恫吓晋惠公。
你这个一国之君还想不想当的？不想当了，剁下你的脑袋祭天！再改立你哥公子重耳为新君！还想当的，就把你当年许诺的河西八城交过来。
我们绝不会多要你一分，这次你打了败仗，寡人也既往不咎，原谅你这回，我们只不过要你兑现你自己的诺言而已，放你回去，是给你机会反思，做人，要做一个讲信用的人。
晋惠公一听，不用死了，划算！八城就八城，给他们，反正老早就该给人家了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拾肆 揭秘：秦国第一次向中原扩张之内幕
由于地理位置闭塞，交通不便，秦国早期和中原并没有什么来往，中原的诸侯们也一直都把秦国人当作异族的犬戎一样看待。
秦国要想把势力范围扩张到中原来，第一步策略就是和晋国结为“秦晋之好”。但是后来，为了河西的这块地盘，两家闹翻了，在韩原之战中，秦穆公抓住了晋惠公，继续逼着他要地。
晋惠公害怕失去他的国君之位，就答应了秦国的条件，慌忙割地求和。于是，差不多关押了三个月，他就被释放了。
回来的时候，晋惠公对随行的大臣们说：“当年我老爸幸亏听从了太卜偃的话，才把妹子嫁给了秦穆公，若听那个太史苏的，我们今天就都完蛋了！看来，太卜偃的话，该听。”
到了晋国，太子圉率领着郤芮、庆郑、狐突、蛾晰、寺人勃鞮等一班大臣，等在郊外迎接。
惠公坐在车上，满脸羞愧。一抬眼，望见了那个庆郑，顿时火冒三丈高，暴叫道：“庆郑！你这奸人，居然还敢来见寡人？”
庆郑说：“你从一开始就听我的，人家就不会打你；如果你继续听我的，与秦国讲和，两家也不会大动干戈；如果你还听我，不乘宠物马打仗，也不会败。我也有忠于你的地方，你怎么老是看不见呢？”
晋惠公恼怒，不由分说，就把庆郑推下去，斩了脑袋。
杀了庆郑以后，就开始“修政教”。怎么修政教呢？就是改变国策。晋国从此，老老实实地听秦穆公的话，甘愿奉秦国为老大，自己为小弟。再也不敢藐视秦国了。
晋惠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
因为他怕了秦穆公。并且，他在关押期间，秦穆公恩威并施，以德服人，终于把他给降服了。
《史记》上说：“（秦穆公）乃与晋君盟，许归之，更舍上舍，而馈之七牢。十一月，归晋君夷吾，夷吾献其河西地。”
与晋君盟，就是说秦穆公依旧还是把晋惠公当作平起平坐的诸侯在对待，而不是当作俘获的奴隶来使唤，因为一般只有同级别的才叫“盟”。
更舍上舍，馈之七牢。就是给他换了上等的房舍，当时的星级宾馆住宿，又送给他七头牛、七只羊、七头猪。一牛一羊一猪，为之一牢。行诸侯大礼。
礼数周到，慢慢做工作，感化晋惠公。先用武力把他打败，再客客气气地施予小恩小惠，这就叫以武立威，以威布德。
做了这么多工作，其目的也就是为了河西的地盘。因此，我们看到，最终也就形成了这样一种结果，那就是：“夷吾献其河西地”。
值得玩味的是，“十一月，归晋君夷吾，夷吾献其河西地。”
如果先说献河西地，后说归晋君夷吾，那就应该是晋惠公被迫割地之后，才换回了人身自由的一种十分无奈的场景了。
但先放晋惠公回去，然后晋惠公才把河西的地盘献给了秦穆公。则语境大有不同。这就说明晋惠公这一次他是真的守信用了。
相关事件的时间顺序是这样的：
公元前645年，秋，秦晋两国韩原大战；九月，晋惠公被捕；十一月，释放回国；回国后，献出了河西的地盘；过了一年之后，公元前643年，晋国的太子圉来到秦国做人质。
并不是拿太子抵押，换回晋惠公的，而是先放了晋惠公，晋惠公后来才让太子来当人质的。可以说是自愿，也可以说是无奈。总之他服了秦穆公了，而秦穆公也已经不怕他再耍狡猾了。
从这之后，晋国的高官出使秦国，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傲慢劲了，而是改为了溜须拍马，专拣好听的奉承话说。因为秦国现在是老大了。
太子圉来到秦国做人质，秦穆公为了继续“秦晋之好”，就来了个亲上加亲，把他的女儿（也可以说是太子圉的表妹）嫁给了太子圉为妻，这就是怀嬴。
自此，秦穆公的势力向东扩展到了黄河边上，这是秦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向中原腹地的推进。
不久，秦穆公就把夹在秦国与河西之间的那个梁国还有其他的一些部落小国，都给一股脑消灭收编了。这样一来，秦国因拥有了河西八城，具备了操控晋国、进军中原、与天下诸侯争锋的条件。
《史记》上记载，早在秦穆公的父亲刚上台的时候，想把秦国的国都迁到雍城来，他就花费了三百头牛、三百头猪、三百只羊的价格，请了专家们来考察这一带的风水如何。
风水大师们给出的意见是：“卜居雍。后子孙饮马于河。”
意思就是说：占卜的结果非常吉利，居住在雍城，将来的子孙后代们就可以到黄河边上去饮马了。
只过了三十二年，秦穆公就完成了他父辈们的心愿，夺得了河西的地盘之后，也就如愿以偿地把秦国的马，放到中原的黄河边上来了。
河西划给了秦国，秦国就变大了，晋国就缩小了。
秦国，从这个时候开始崛起。
再说晋惠公回国之后，虽然又坐稳了他的君位，但他还有一个心病。那就是，他在秦国的三个月，最怕的就是二公子重耳乘着这个机会，杀回来抢他的宝座。
重耳在外，终究是他的心腹之疾。必须除掉他，才能绝了后患。
于是，晋惠公就把那个大内高手寺人勃鞮找来，叫他去翟国暗杀重耳，限他三日之内出发。
寺人勃鞮得令，马上就往翟国而来，这是他第二次执行刺杀重耳的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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