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施

    1

    每天靠安眠药入睡是周瑾的习惯，这个习惯维持了两年。有人建议他将买安眠药的钱拿去买几瓶酒，因为酒是饮品，而药是毒。周瑾得体地回应着这些道貌岸然的关心，却在心里暗暗反驳：“去你的，我好不容易才用安眠药戒了酒！”

    两年前，周瑾还没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是喝酒的，而且有很深的酒瘾，酒瘾发作的时候甚至六亲不认。周瑾曾说：“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喝酒。”

    他尝过各种口味的酒，也尝遍了世界各地的酒。甚至在自己的家中，还专门腾出了一间房间当作酒窖收藏各种各样的酒。酒窖里的红木酒柜都是意大利进口的。很多人知道他爱酒，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周瑾并不爱酒，也不懂酒。他的酒窖里的红木酒柜上，甚至摆放了好几瓶两块五的小刀酒。他不会品酒，酒瘾上来的时候逮到什么酒都往嘴里倒。

    他只是用沉溺酒精来上演爱情中受害者的悲情戏码。

    那个让他染上酒瘾的女人叫萝塔，是个中法混血儿。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深眼窝，高鼻梁，金发。一点儿也没浪费自己父母的优良基因，活脱脱一个芭比娃娃。她是周瑾大学时隔壁班的同学。

    周瑾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有着资力雄厚的家庭背景，还有着阳光帅气的外形。所以从小到大，身边从来都是被各色美女环绕，环肥燕瘦，沉鱼落雁，自认为是阅女无数。但当他第一次见到萝塔的时候还是乱了阵脚。那是周瑾生命里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他动用自己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总算是和萝塔说上话了。

    周瑾时不时组织聚会，只为了给自己创造更多和萝塔接触的机会。他用法国的男士香水，戴蒂芙尼的手链，只为了吸引萝塔的目光。甚至在得知萝塔喜欢Hello Kitty之后，还送了一条限量版Hello Kitty项链给萝塔。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萝塔用蹩脚的中文对周瑾说。

    萝塔的率性与直接让周瑾呆愣住了。手足无措，大脑空白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啊！”

    萝塔甜甜地笑了，没有再说什么。周瑾便觉得这是萝塔对于他们关系的一种默认。萝塔依旧是对谁都开朗，对谁都热情，她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周瑾给她带来的体贴关心和昂贵礼物。

    周瑾带着萝塔去电影院看电影，周末约上一些同学一起去海边看海，烧烤，一起看海面上慢慢掉落的夕阳。偶尔周瑾也会鼓足勇气牵起萝塔的手，萝塔也不会拒绝。

    如许多陷入爱情的青春男孩一样，只要看到萝塔灿烂的笑容，周瑾就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萝塔的笑容照亮了。周瑾觉得自己遇到真正的爱情，而这，也是自己想要的爱情。

    直到有一天，当周瑾在校园里偶遇牵着别人的手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萝塔时，周瑾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一般。萝塔没有躲藏，也毫不避讳，甚至还能开朗地对周瑾打招呼。

    周瑾连呼吸都因为愤怒变得急促了。他一把拉过萝塔的手，指着站在萝塔身旁的男生厉声问道：“他是谁？”

    萝塔看着周瑾，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周，你怎么了？他是我的男朋友！你这样对他很没有礼貌知道吗？”

    周瑾狠狠皱起眉心，看着萝塔：“你说他是你的男朋友，那我呢？”

    萝塔一把甩开周瑾的手：“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们要在一起，我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做你的女朋友，虽然你说你喜欢我很开心也很感动，但是我们只是朋友，懂吗？”

    这一场名叫“暧昧”的游戏，在这一刻宣告结束。周瑾以为的真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场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周瑾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伤中。他自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一点输给其他人。

    从小到大，从来都只是认为别人比不上自己的周瑾，这一次受到了沉重打击。追问萝塔之后才知道，萝塔不喜欢法国香水味，她只爱男生天然的阳光味。她喜欢有才气的男孩，她的男友会弹吉他，会唱歌，偶尔也写写歌，而周瑾唯一的才华却是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摆阔。萝塔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丝毫客气，她义正词严地质问周瑾：“如果你脱离了你那富裕的家庭，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周瑾就是在那之后开始喝酒的，一直高傲的他因为萝塔自尊心、自信心严重受挫。唯一让他郁闷的就是为什么家里有钱也成了他的错？他觉得萝塔的理由简直不可理喻，但是自己又不得不去思考萝塔的话。只有在睡前喝一点儿酒，周瑾才能安然睡去。

    于是，那就成了他的习惯。

    大学一毕业，萝塔给他发来了结婚请柬。周瑾异常平静地参加了萝塔的婚礼之后决定戒酒。可是，平时不喝酒还好说，睡前不喝酒，对周瑾来说却是痛苦的。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住，忍到全身发抖却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需要一点儿酒精的麻醉才能入睡，周瑾才意识到最开始自己喝酒只是因为想表现自己的伤心，可是现在喝酒，却变成了瘾。周瑾知道自己必须戒掉。所以他看了心理医生，医生给他开了安眠药。医生说：“也许换个环境对你有所帮助！”

    周瑾选择了听医生的话，他丢掉了自己所有酒柜里的酒，带了一瓶安眠药和简单的行李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工作生活。安眠药确实让周瑾成功戒了酒，但是却又让周瑾染上了药瘾。周瑾也想过要戒掉安眠药，可是他又不想再去喝酒，所以周瑾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食用药物。有时候回想起来，周瑾就会觉得曾经的自己傻得无可救药。

    2

    南方的冬季总爱下雨，雨水来得毫无征兆。没有带伞的周瑾不得不躲进身旁的拉面店，环境不是很好，甚至还有些脏乱和破旧，但是人气却特别旺。周瑾看着已经褪色的招牌上赫然写着“老字号拉面馆”的字样，从小养尊处优的周瑾是从来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的，但是又不好意思什么都不消费就占着位置躲雨，所以还是象征性地点了碗招牌牛肉拉面。

    牛肉面很快上桌，但是周瑾却一口没动。此时整个拉面馆已经被挤爆，很多人开始拼桌。一个刚钻进店内的女生环顾了一下店里，就在周瑾的对面坐下。

    女生的拉面很快也上了桌，从拉面一上桌周瑾就一直盯着她碗里看，因为周瑾看到女孩的拉面碗里，汤面上赫然漂着一只类似蚊子的虫子尸体。他就等着看女生尖叫然后和店老板对峙的场面，光想想都觉得有趣。

    女生拿过筷子和汤勺，准备去吃拉面。周瑾猜想女孩应该是没有看到汤面上那只虫子，刚想提醒，却见女孩拿过汤勺将虫子尸体舀起倒进垃圾桶，然后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整个过程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周瑾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女孩顾自吃完面，付了钱，便起身离开了拉面店。也许是因为拉面店太挤，人太多，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周瑾一直在盯着她看。周瑾心情复杂，都不知道自己该说她不拘小节，还是邋遢惯了。但是这样一个女孩，不可避免地让周瑾留下了深刻印象，只是周瑾自己都没办法判定，这印象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

    这样一个女孩无疑是最特别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女孩的样子都盘旋在周瑾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次偶遇是在公司聚会上。包厢里灯光很暗，但是却十分热闹，周瑾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有音乐天赋的人，所以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女孩是迟到的，但是当她一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周瑾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了。周瑾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会这么小，这个叫苏欣的女孩居然是同事的闺蜜。

    苏欣拿着酒杯和在场的人一一打招呼，最后坐到了周瑾的身边：“嘿，我叫苏欣，你呢？”周瑾愣了一下：“周瑜的周，周瑾。”

    苏欣爽朗一笑，端起酒杯示意要和周瑾碰杯。闺蜜连忙来制止：“欣欣，他不喝酒的！”

    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周瑾从来不碰酒，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必须吃安眠药才能睡，却都不知道原因。

    欣欣挑起眉毛，有些怀疑地看着周瑾。此时，周瑾才看清了苏欣的脸。显然今天是有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显然比上次精致得多。再加上天生开朗的个性，好像并不惹人讨厌。

    “好吧，既然你不喝酒，我就饶过你了，但是你得回答我为什么你不喝酒？因为我看你就不像是不喝酒的人。”苏欣贴近周瑾的耳朵，大声地对周瑾说。

    周瑾笑了笑反问她：“那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不介意自己的食物里有虫子。”

    苏欣愣了一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周瑾。

    “当时我坐在你对面，但是你好像并没有看到我。”周瑾继续补充道。

    苏欣简短地回忆了一下：“那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哪有那么矫情？这也分是什么食物和什么虫子的。如果是面包里吃出一条蛆，那肯定恶心。”

    周瑾一愣，居然无言以对。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你为什么不喝酒了吧？”苏欣好奇地看着周瑾，周瑾也转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之间，周瑾第一次有冲动跟别人提起那段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过去。刚想开口，苏欣便被她的闺蜜拉起唱歌了。周瑾长呼一口气。

    苏欣的嗓音很好听，是那种会让人心情变平静的声音，周瑾认真地听她唱歌。那是一首经典的英文老歌《此情可待》，旋律舒缓、绵长。

    看着苏欣唱歌的样子，周瑾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和那个大大咧咧的苏欣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3

    周瑾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无意之间开始向同事打探关于苏欣的事。打探多了倒是同事先反应了过来：“喂，周公子，你该不会看上欣欣了吧？干吗这么关心她的事？”

    周瑾被同事问蒙了。陷入了长时间的自我反省里。

    自己真的喜欢上苏欣了吗？按理说不应该啊？这样的女生完全不是自己的菜，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苏欣不拘小节的生活习惯。甚至周瑾都觉得自己对此有所反感。可是为什么呢，自己会开始莫名其妙地想去了解关于苏欣的一切？

    上次公司聚会，苏欣唱完歌就开始和自己聊天，自己也终于开口说起了那段甚至有些不堪的单相思，也将自己的所有对苏欣全盘托出。苏欣十分冷静地对周瑾说：“我觉得你是可以摆脱安眠药的！也许重新找个女朋友，让她变成你的安眠药，你就不需要那药片了。”

    其实周瑾早就想摆脱安眠药了，就像自己不再去回忆关于萝塔的一切一样。只是，这段荒唐的感情放下了，可是药瘾却越来越严重。

    难道是苏欣说的这句话影响了自己？还是自己只是想要找个女人试试看苏欣说的话是否有效？可是，自己想要试验的对象为什么是苏欣？

    “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周瑾坦诚地对那女同事说。

    女同事先是吃了一惊，一再确认周瑾是认真对待以后，干脆将苏欣的所有联系方式都给了他：“我只能帮到这儿了，你自己努力！”

    苏欣的个性甚至比阳光还开朗明媚，不管是谁，都可以自来熟，都可以敞开心扉地聊上天。可是周瑾看着手机犹豫了好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场。

    一连几天，周瑾没再找同事打探关于苏欣的信息。

    夜幕降临，周瑾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拿起手机给苏欣发短信：“我想你来做我的安眠药！”

    等待回信的时间，周瑾的心情是忐忑到极点的。难道她已经睡了？或者她并不想搭理自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瑾总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看看苏欣是否有回应。

    终于，短信提示声就像新年的钟声一样让人兴奋。

    苏欣回复了这样一段话：“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以为他在那里讽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加了一句：‘你是医我的药。’”

    周瑾看不太懂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隐约间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于是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于这句话的信息。网页跳出大段大段的关于张爱玲以及她的作品的介绍。周瑾才想起来，这是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一句话。

    周瑾拿起手机想给苏欣回复，苏欣的短信却再一次传递了过来：“药都是有副作用的，容易上瘾哦！”

    周瑾看着短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爱，本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瘾！”

    周瑾从抽屉里翻出剩下的安眠药和所有空药瓶，将它们全部丢进垃圾桶里，就像曾经丢掉酒柜里所有的酒一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