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葱坐在我对面,切了一小块牛排塞进嘴里,风轻云淡地说:“姐姐我又回归到单身贵族的一列了。”
这让我颇为惊讶,惊讶的由头也不过是因为大葱昨天还挎着一位笑容僵硬的男士对我们趾高气扬地炫耀。
“这次这个怎么这么快就分了?”我漫不经心地问她。
“烦人,前天在一起,昨天公布,今天就要谈婚论嫁。”
“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好呀,那我就只是想耍个流氓而已,不行吗?”
对于大葱这种强盗逻辑,我深表叹服,于是默默地吃我自己的饭,免得一会儿她看到哪个路人甲长得像是她下一位男朋友就不管不顾地扑出去留下账单要我付。
事实证明,我对大葱真的是了如指掌。
饭吃了一半,大葱就提起包包急匆匆地对我说:“姐们儿,你先把账单付了回头我给你报销,姐姐有正事去忙。”
我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她剩了一大半的七分熟的牛排,以及旋转着的玻璃门和她风风火火的及腰长发妖娆。
2
大葱是个憎恨束缚的人,她患有严重的谈婚论嫁厌恶症,这点倒跟她的父母脱离不了干系。
大葱5岁那年醉酒的父亲打破了母亲的头,母亲划伤了父亲的脸,这一场家庭战争中,他们的婚姻支离破碎。
小小的大葱光着脚丫看着客厅两个人打来打去很好玩的样子,也撒丫子跑过去,一不留神就被父亲推到地上,玻璃碴子扎进了手里。
大葱说,她那时候觉得太可怕了,感觉婚姻就是无尽的流血与牺牲。
所以,当大葱听到父母要离婚的时候第一时间买了两包零食来庆祝。
我问她:“你不哭吗?”
大葱特别早熟地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不懂。”
那一段时间我整天就合计着怎么才能让我爸我妈死去的爱情来个死而复生,最后在我不断地问爸妈什么时候离婚的碎碎念之下,我妈终于爆发了,我挨了一顿胖揍,懵懵懂懂地明白,婚姻还是暴力的滋生地。
再把话题扳回到大葱身上,大葱长得很漂亮,所以她饱受被骚扰的苦恼,被骚扰得久了,大葱开始麻木,寻求新的刺激,然后就是恋爱,分手,恋爱,分手……
这让我很是不痛快,要知道23岁的我连初恋都没送出去,大葱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分分合合。
3
在生活回到正轨一星期之后,大葱再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恋爱了。据大葱说,这次的恋爱比较稳定。
对于大葱的振振有词,我唯一能够回应的只有呵呵。
还是一样的西餐厅,还是一样的靠窗座位,我跟阿绿端坐在大葱对面,阿绿是我们大学舍友,也是唯一能受得了大葱三天不洗袜子的舍友,理所应当地与大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大葱应该不知道阿绿会来,如果知道是阿绿,至少她不会牵着阿绿前男友大黄的手笑嘻嘻地走过来。
阿绿风轻云淡地喝了杯果汁,我心惊胆战地考虑要不要找把雨伞来应对即将会到来的一场恶战。
而事实证明,我只是小说看多了而已,阿绿显得特别坦然,吃吃喝喝,偶尔抬起头送过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到后来,阿绿吃好了,拿起包包对大葱说:“嗨,祝你们天长地久。”
我欣慰地想,我们的友谊果然是坚不可摧,我就要被我们的坚定的友谊感动哭了,抬头看大葱的时候,大葱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然后晚上回家,看到阿绿换了签名。
我有点儿断片,忽然就想到了阿绿临走之后说的话和大葱难看的脸色。我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
不过,以大葱的个性这段恋爱也长不了,等到他们分手之后,一切还会是老样子,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迫切地希望大葱赶快回到单身行列之中。
4
然而,大葱的恋情往往是事与愿违。
三天后,大葱趾高气扬地说:“姐姐我要订婚了。”
“和谁?”
“大黄。”
刚喝的一大口红酒尴尬地喷了大葱的身上,大葱显得特别平静,她没有跳起来打我,很淑女地抓了纸巾擦自己白色雪纺裙上的红酒渍,当发现擦不掉之后,大葱爆发了,她骂了一句,然后就冲上来给了我一拳。
我挨了一拳觉得特别委屈。
“你想好了吗?”
大葱的眼神显得特别缥缈,跟拍电视剧似的,我看到她握着高脚杯的手指涂了玫瑰红的指甲,很艳丽,很配她。
大葱说:“我想好了,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跟一个人在一起。”
我没再说话,大葱从来没说过特别喜欢谁,我开始觉得也许大葱这次是认真的,比任何一次都认真,可是我觉得阿绿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好朋友跟前男友在一起。我在中间,左右为难。
大葱这次特别大方地付了账,然后很深沉地看我,她说:“就算全天下都不祝福我,可是我自己知道我会幸福的。还有,先别告诉阿绿。”
我点头说好。
5
阿绿找我来喝酒的时候是一个下午,指针指到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开了两瓶啤酒,5点钟的时候阿绿自己一个人面前放了五个空瓶子。
阿绿喝得让我自愧不如心惊胆战,我晃晃荡荡地举起酒瓶子的时候,阿绿就醉醺醺笑我,瞧你那样儿,然后一把夺过喝个一干二净。
本来是两个人喝喝小酒说说心事的浪漫硬生生地成了我看着阿绿独自买醉的尴尬。
我想,姐姐呀,你好歹给我喝一口呀,你喝烂醉,回头买账还得我来,我一口没喝着,多委屈呀。可我没敢说出口,因为我怕阿绿再叫一箱让我自斟自酌。
以她当时醉酒程度,这是绝对能做出来的。
我扶着阿绿回家,阿绿啰里啰嗦唆说了很多,我这才对大学的某些事情有了些思绪,阿绿拽着我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特别坏,他们还是在一起了。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可是我是真的难过呀,大胖,我是真的难过,我跟大黄分手的时候都没这么难过。我就觉得对我那么好一人,转眼间对我特别好的朋友好了,我就特窝心。”
我抱着阿绿说:“阿绿,天涯何处无芳草。”
阿绿依旧哭个不停,好不容易把她扔到大床上,她又嚷嚷着给大葱打电话。
好劝歹劝,阿绿终于消停了,我也搞得狼狈不堪,只是我确实高估了自己的智商,阿绿跑到阳台上给大葱打了电话,大葱风驰电掣大洋摩托似的冲到了我家,大半夜通通地拍着门。
我绝望地想,我这周又要被居委会大妈叫去谈话了,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6
很多因为爱情支离破碎的友谊大致都是失去了一个促膝长谈宽恕彼此的机会。
大葱冲进来之后一把抱住了阿绿,她们两个在阳台上抱着紧紧不肯撒手,我特害怕她们一起抱着抱着就殉情了。
等我过去的时候,大葱松开了阿绿,大葱哭得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似的,她不断地跟阿绿道歉:“阿绿,对不起,阿绿,对不起。”
阿绿也平静了很多,她开始为大葱擦眼泪,她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然后她们又抱在一起,我很气愤,她们在我家里搂搂抱抱,还完全把我当个透明人,我咳嗽了一声来证明这里还有一个能喘气的,大葱回过头看了看我,对我说:“姐们儿,给准备点儿夜宵吃呗。”
我觉得自己的嘴角大幅度地抽了抽,最终还是不跟这两个疯子计较。
女人心海底针一点儿没错,我开始觉得这么多年我始终脱离不了单身的行列是因为我始终没有给自己定好位。
我端了两碗面回去的时候,两位大小姐正赤着脚唱歌,一首又一首,我问她们在干吗,她们竟然一致回头笑嘻嘻地说,选择订婚时候的背景音乐。
信息量太大,脑电波终于终止了。
7
那一晚,我强大的八卦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大四生活如此暗潮汹涌而我竟然被风平浪静的表面所蒙蔽,只有四个字可以概括我当时的心情——痛心疾首!
阿绿和大黄来电是在大二的辩论赛,两个人是不打不相识呀,那场辩论赛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概括——丧心病狂。两个人完全不按照章法,第三环节自由答辩成了阿绿和大黄的主场。
到最后阿绿词穷脱口而出:“你浑蛋!”
大黄也没收住:“你不要脸。”
然后两个人都惊呆了,那场面可是相当混乱,最后以阿绿放狠话而落下帷幕,阿绿说,有本事你给我等着。
评审老师们都惊呆了,提早离场,所以那场辩论赛有了一场加长赛,阿绿和大黄不约而同地被换掉了。
大黄在辩论赛结束之后果然开始了等待阿绿的时光,他每天站在我们宿舍楼下,认真地等阿绿下楼。
那一晚,大葱终于体会到了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的感觉,第二天一大早,阿绿兴冲冲地宣告,大黄是她的了。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大葱闭上了眼,蒙上了被子,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睡觉呢,烦死了。”
大葱给自己找了一个逃课的理由,她的第一场心动无疾而终,然而等待她的却是经济学重修的命运。
也正是经济学重修,她才得以跟大黄产生罪恶的小火苗。
所以说呀,人世间的种种皆是注定的,也包括我头也不抬地赶走了别有用意地问我旁边座位有人没的男同学。
8
因为是女朋友的舍友,又是为数不多的一起去重修课程的认识的人,大黄对大葱分外好了些。
大黄会在情人节送礼物的时候多一份送给大葱,大黄会在冬天见到在路上走着的我们三个把他的手套一只给阿绿一只给大葱,然后再用拳头磕磕我,说一句“兄弟委屈你了”。大黄会在大葱生病的时候逃课来陪大葱,带上一本据说可以净化心灵的安徒生,即使那个时候大葱又有了一个短期男朋友。
大黄好像是把爱平均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阿绿,一份给了大葱。
直到后来,阿绿开始感觉到异样,她开始跟大黄吵闹,大黄起初还会好声好气地劝阿绿,到最后,大黄也开始审度自己究竟爱的是谁。
阿绿问这个问题的初衷只是殷切地期望大黄能够迷途知返,可大黄的心跑得已经太远了,在一个有昏黄路灯光芒的小道上,大黄和阿绿分手了。
阿绿哭得隐忍而小声,她轻轻哀求大黄,她说:“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大黄说:“好。”
阿绿抹干眼泪,冷静狡黠地看着大黄,她说:“你不能跟大葱在一起。”
大黄后悔了,大黄离开阿绿的本意就是为了奔赴和大葱一起的爱情旅行,如果不能跟大葱在一起,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绿没等大黄开口就为这笔交易定了锤,她说:“好,你现在是我的前男友了,而你永远也不会是大葱的男朋友,再见了,前男友。”
阿绿说,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罪恶的老巫婆,也像是一个丢掉糖果的可怜兮兮的小孩子,那个冬夜快要黎明的时候下起了第一场雪。
阿绿把个性签名换成了文艺伤感范儿——大雪埋葬了我们的爱情,那一刻,我们谁都不幸福。
9
阿绿只说大黄爱上了别的人,却从不说爱上的是谁,这让大葱也开始跟着难过,大葱继续她无休止的恋爱分手之中,大四了,我们越来越忙,阿绿和大葱都不怎么在宿舍。
大葱向大黄告白在春天。
柳树发了嫩嫩的芽,大黄抱着大葱,可却拒绝了大葱,大黄说,这样对阿绿不公平,然后大葱就哭了,那大概是大葱这一辈子唯一为一个男生哭泣,所以,她哭得很伤心,很难过。
那段时间,为了大黄,她们因为一双三天没洗的臭袜子建立的友谊就此崩塌,然而忙着到处抱大腿的我对这越来越尴尬的一切竟然浑然不知。
再然后,毕业了。
我们穿上学士服,站在高底凳上,笑得脸部僵硬,大葱抱抱我,阿绿抱抱我,可是她们却没有互相抱一抱,她们客气地说了再见,然后一不小心又工作在一个城市。
大葱会找我吃饭,阿绿会找我喝酒,我很难想象她们毕业之后第一次见面是大葱跟阿绿的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
阿绿说,自己处心积虑算计了这么多最后血本无归,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大葱也哭了,大葱说,她一直在找大黄,因为大黄说如果可以再相遇就一定要在一起。所以,大葱走路吃饭都在张望,她多么害怕眨巴眨巴眼睛的光景就错过了。
那天晚上,我听了这个故事,和她们两个一起睡在地板上,隐隐约约地闻到臭味,我问大葱多久没洗袜子了,大葱嘿嘿笑了笑:“三天。”
“阿绿,你不觉得臭吗?”
“我有鼻炎,嗅觉不太灵敏。”
……
10
阿绿是笑着看大葱和大黄拥吻的。
阿绿说:“祝你们天长地久。”
这次大葱也笑了,我知道,她们的心结到底是解开了。
后来,我曾经问过阿绿为什么忽然就宽恕了这一切,阿绿目光缥缈,像是穿透了时光去观望当时的自己。
阿绿撩了撩头发,露出两颗小虎牙,她说:“我打电话给大葱的时候,大葱回答我,她这辈子只会嫁给一个最爱的人,她说,阿绿,你愿意看到我孤独终老吗?”
阿绿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她说:“我们总得有人幸福吧,我们不可能这样彼此记恨彼此耽误,我们曾经是最希望彼此幸福的啊。”
阿绿又说:“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太自私,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脱离了一切,我也不能恶毒地诅咒他们不幸福,因为,我才是那个最希望他们幸福下去的人。”
阿绿说:“其实我看到他们在一起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过了,真的。”
成全不代表着会失去幸福,偏执却会苦了自己,与其一遍遍煎熬,不如撒手放了你,放了她,放了所有人。
太阳落了,还有一个明天,松开了一个,路上还会有无数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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