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婷婷总觉得这座城是一片森林。
顾婷婷是2009年来到成都的,算算也有了那么多年,走了很多地方,但依旧感觉这座城市很陌生。刚考上四川大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能在这里站住脚,能谋一份体面的工作,顾婷婷自认为还是有些姿色的,高挑的身材也不至于扔在人群里看不到。但毕业去了几家公司都是以“资历尚浅”被拒绝。
成都夜晚耀眼的霓虹像是要把所有人都埋在地下,就算你再抬头也看不到城市的上空,你只能看着来去不停的车流从你身边一一而过,然后你还是你。
298路公车是顾婷婷常坐的公车,也是成都为数不多的通宵公车。顾婷婷在天华路的一家公司里上夜班,每天午夜的时候顾婷婷在天华路站台前等298路,有时候风会从每个街口灌进来,顾婷婷总是习惯性地裹裹围巾,戴上耳机,不去理会这个城市的任何声音。
298路每次都能准时来,就算车厢里只有顾婷婷一个人,有的时候298路还会直接把她拉到华西坝,中间的站都不停。顾婷婷在华西坝租了一套小房,这套房本来有两室一厅,那个卧室常年没人租,被她用来放杂物,相比起成都其他地方,这房子也能算得上物美价廉了。
今天的298路依旧没人,顾婷婷坐在车厢的最后面,看着空荡荡的车厢好像看着一个世界,顾婷婷有时候会想这些座位会是哪种人坐在上面,或者是一对热恋的情侣,或者是一对风烛残年的夫妇,或者是背着许多旅行袋的进城务工的人。
想着想着顾婷婷就想起了家里的父母,毕业了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每次家里打电话来她就说:“妈,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刚上大学的时候顾婷婷信誓旦旦地说:“爸妈,以后女儿开车带你们来成都旅游,吃最好的火锅。”但是她现在除了自己的生活保障,其他的一无所有。
顾婷婷还记得第一次坐298路,看着无人的车厢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你们在哪儿?为什么我顾婷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都没人来陪陪我吗?”那次是顾婷婷去天华路连续应聘了三家公司遭拒,当时神经大条的自己还招来公交司机询问的眼神,像是在说,我今天不会拉了一个神经病吧,她会不会跳车。顾婷婷当时骂道:“看什么看,我投诉你调戏女乘客,你工作编号是2013298087吧。”
顾婷婷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是习惯性地把任何人挡在她的世界之外,只留下一个脆弱的自己,即使自己内心在哭也要笑给其他人看。这些年也有些人追顾婷婷,也不乏有些条件优秀的,而她总是摆着一副臭脸。渐渐地,她的身边真的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现在顾婷婷倒是习惯了,即使一个人坐公交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直到有一天原本平静的一切都被打乱了。那次顾婷婷依旧坐在298路的最后一排,却发现座位上放着一封信,洁白的信封上写着:顾婷婷收。
信纸上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有一天,我会来找你。
2
这封恐吓信足足让顾婷婷做了好几天的噩梦。顾婷婷本来下班就晚,回到华西坝的窝里时已经是凌晨1点,小区还亮着灯的房间已经不多,不管是开着灯还是关着灯顾婷婷都睡不着,她只好用被子捂着头不敢看外面。在梦里一个人披着黑色的风衣,肩上扛着一把电锯,坏坏地对她笑着说:“我的信你收到了吗?”顾婷婷总觉得那个人会真的来,然后把她装在麻袋里抛到岷江里。
之后在298路公车的同一个位置上又收到了几封信,顾婷婷再也不敢打开看,带回家后用黑色塑料袋把那几封信包了好几层,然后压在抽屉的最里面,又上了一把大锁,才倒在床上睡去。这次在梦中顾婷婷听到了几声敲门声,然后一个声音在问她:“你有电锯吗?”
顾婷婷猛地一下坐起来,蒙眬中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正在自己的床边,顾婷婷随手拿起一个枕头扔了过去,大声地叫了起来:“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呀。”
隐约中听见一个温柔的男声:“你好,我是黄文,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你的新租客,我只是想来借一个电锯,修修那个房间里的坏椅子。”顾婷婷半信半疑地睁开眼睛,此时好像已经到了中午,大片的阳光从窗户中泻进来,前面还真站着一个人,只是为什么他穿着那件黑色风衣?
“你不知道敲门的吗?”
“敲过了,没人应。”
“那你就能随便进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吗?”
“我只是不知道女孩子可以睡到中午12点……”
许是顾婷婷惊天撼地的喊叫招来了房东,房东解释说客厅的门是他打开的,而顾婷婷的房间是她自己认为这套房里就她一个人便没有上锁,就这样招进了黄文。虽然不完全是黄文的错,但是顾婷婷依旧不高兴。首先是这屋里多了一个男人她会很不方便,其次本来堆放在那个屋子的杂物她还得搬回来,但这也不是她的房子,她也没有办法做主。
唯一值得顾婷婷庆幸的是黄文没有叫她把那些杂物搬回来,还顺带把那些本来废弃的桌桌椅椅修了起来,然后买了一些沙发垫、沙发套,装成了一个看似很豪华的沙发放在客厅里。顾婷婷下班的时候,黄文招呼她坐下:“来,试试。”顾婷婷狐疑地看了看黄文说:“你是木匠吗?”黄文尴尬地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会一点点。”
其实抛开第一次见面的那事儿,黄文还是蛮好的。顾婷婷在睡觉的时候黄文绝对不会来打扰,即使是电脑的声音也会调得很低;客厅的地面也会被黄文扫得干干净净,还会在茶几上放一些新鲜的水果和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黄文还会主动支付本是两个人的水电费,也不会随便带着外人进来。
3
在顾婷婷和黄文相识一个月后,顾婷婷突然对黄文说:“今天晚上你能去天华路接我下班吗?”黄文保持着咬苹果的嘴形愣了好久没有缓过来,顾婷婷接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怕。”
这些日子顾婷婷断断续续又收到了十九封信,锁信的抽屉已经渐渐满了,顾婷婷总觉得那些信总有一天会从抽屉里溢出来,然后一封封展开放在她眼前,她真的害怕了。顾婷婷还有个想法,她总感觉那些信是黄文写的,虽然很荒谬,但黄文的样子又和她梦境中那么相像,她想试试黄文。
虽然感觉很意外,但黄文还是很快答应了。
顾婷婷下班后赶到天华路站台时,黄文早就在拿着相机等她,并示意她别动。照片中街道两旁的路灯显得特别明亮,有风轻轻地撩动着顾婷婷的头发,清澈如湖的眼眸在车流中牵引着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好像这个城市为她而生。
顾婷婷走过来拍了拍黄文的胳膊说:“你干吗?不就是叫你来接下我吗,要不要整得跟摄影师一样。”黄文拉着顾婷婷来看相机里的照片,顾婷婷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了,每天总是匆匆地洗漱然后上班,这照片里的是自己吗?怎么感觉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黄文说:“你看,你还挺漂亮的。”顾婷婷抬起头就看到黄文温柔得像一汪湖水的眼睛,自己的眼睛也被感染到,变得蒙眬。顾婷婷说:“黄文,你下次出现在我梦里的时候不要穿着这件黑色风衣,好不好?”说完后,顾婷婷的泪珠就不停地往下掉。黄文估计是被顾婷婷突然的眼泪吓坏了,赶紧脱了风衣扔进垃圾桶里,只穿着白色毛衣对顾婷婷说:“好了好了,我以后都不穿了。”
顾婷婷被黄文的举动逗得破涕而笑,完全忘了298路公交车已经等了他们很长时间。几声催促的喇叭声后,他们才上了车,车内依旧没人,车厢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也出乎意料地没有那扎眼的白色信封了。
黄文安静地坐在顾婷婷旁边的座位上,顾婷婷却靠在黄文的肩头上睡着了,梦里还不停地喃喃地说:“那个人就是你吗?你不是在恐吓我吗?你是真的来找我了吗?”许是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顾婷婷睡得特别踏实,她又做梦了,梦中那个人没有拿着电锯,没有穿黑色风衣,他穿着白色毛衣拿着相机对顾婷婷说:“我带你走吧。”
298路公车到了华西坝,顾婷婷还没醒来。看着顾婷婷睡觉时安详的模样,黄文示意司机不要停下,让她多睡会儿。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到起点。顾婷婷醒来时已经是清晨,街道上的落叶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清新的空气带走了人们留在体内的浑浊,这座城市又重新苏醒过来。
顾婷婷看着黄文一脸疲惫有些不忍心,咬了咬嘴唇说:“一会儿你到我房里来。”黄文站在顾婷婷的房间里不知所措,总感觉气氛有些怪异。顾婷婷把门轻轻关上,对黄文说:“坐到我床边上吧。”顾婷婷的床很软,棉茸茸的被子散发出好闻的味道。顾婷婷揽过黄文的胳膊说:“昨天让我枕了一晚上,是不是麻木了?”顾婷婷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按着黄文的肩头。顾婷婷的力道控制得很好,黄文本来已经麻木的臂膀又重新能活动起来。
顾婷婷说:“怎么你身上那么热?”黄文说:“是吗?估计是有点感冒了吧。”顾婷婷突然想到黄文昨晚扔的那件风衣,只穿着一件毛衣跑了一晚上肯定会感冒的。顾婷婷问:“那你感觉冷吗?”黄文说:“有一点。”
顾婷婷紧紧地抱着黄文,说:“黄文,我们在一起吧……”
4
总有一天,我们所爱的人、我们所等待的人、我们所梦到过的人会以各种我们猜想不到的方式与我们相遇,我们总是想让这场似长又似短的梦一直留在生命里,就算以后我们再次平淡地过着,我们也期许着它会在我们脑海里再来一次。
之后的两个月里,黄文和顾婷婷走遍了成都所有的美景,而黄文把顾婷婷最美的样子都留在相机中。
黄文把给顾婷婷照的照片一张张洗了出来,排列有序地挂在客厅的墙上,顾婷婷在照片中变成了一朵艳丽的花,开在成都这座城市的上空。他们相拥在沙发上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一样看着这些照片,黄文用手拨动着顾婷婷撩在脸颊上的头发缓缓地说:“你看,我把你留在成都了,之后,我还会把你留在各种地方。”
顾婷婷看着黄文问:“你说,今年成都会下雪吗?”
黄文说:“你想看雪?过几天我带你去北海道吧。”
顾婷婷说:“你要离开成都吗?”
黄文说:“嗯,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是一个旅游杂志的首席摄影师,这次成都的案子做得差不多了,下个地点就是北海道。”
顾婷婷突然推开黄文说:“那我也算是你的工作吗,是不是你每到一个城市都会遇到我这样的女人,然后你给她们拍照片骗她们和你在一起?”
黄文说:“婷婷,我承认我以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但是这次来成都遇到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一次最美好的意外,跟我一起走好吗?”
顾婷婷看着黄文不再说话,把墙上的照片一张张撕下来,用力地揉成纸团然后重重地打在黄文的脸上。她感觉黄文变了,不再是她梦里的黄文,黄文所说的一切都是客套话,而这些话他依旧还可以对另一个女人说。
黄文说完“顾婷婷,你永远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摔门而去。
顾婷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脚狠狠地踢着书桌,锁了很久的那些信又从抽屉中掉了出来,一封封地砸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埋起来一样。
顾婷婷把信一封封地扔到垃圾桶,扔着扔着便躺在地上哭了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偏执到自以为是还是幼稚到无理取闹?她只是想有一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在那里。
隔天,顾婷婷在门缝里发现了一张机票,是黄文送来的,上面只简单地写着:晚上12点的班机,我只等你到11点。
5
顾婷婷退了房子,给老板打电话辞了工作,收拾了两包行李,想了想,在走之前去了一趟医院。走时房东说:“闺女,回家过年呀,出来这么久应该回去看看,你看这房子我还要给你留着吗?”顾婷婷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了,明年我不来成都了。”
顾婷婷打了一辆去机场的出租车,走到天华路时又下了车。她站在天华路的站牌前想了好久还是没有去机场,或者是这么些年早已习惯坐298路公车,而好像只有298路才可以把她带到她应该去的终点。
298路公车上依旧只有顾婷婷一个人,而黄文怕是已经上飞机了吧。这次顾婷婷想坐到终点站,火车北站,她突然想起走时房东说的话,她想回家看看。
298路上的广播放的是戴佩妮的《怎样》,一个安静的声音弥漫在车厢中的各个角落:“我这里天快要亮了,那里呢……我把照片也收起了,而那你呢。”
当公车到了华西坝站的时候,广播突然又响了起来。一个女声清脆地说:“各位乘客,大家好,现在是夜半12点整,这里是298路动车组特别播报时间,今天我们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我们车组有一个编号尾数为087的司机,喜欢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经常在12点整的时候乘坐我们的298路公车,他每天都计算好时间,准时在天华路公交站台等着女孩,然后拉着她一个人去华西坝。他意外中听到那个女孩叫顾婷婷,然后他在女孩上车之前总是在她座位旁边放一封信,在信封上写着:顾婷婷收。他希望有一天可以走进女孩的生活,不让她那么孤单。直到有一天女孩的身边出现一个很爱她的男孩,那个男孩可以陪女孩坐一晚上的公车。他认为女孩找到了她的幸福,他在昨天已经离职,去别的城市寻找新的生活。他希望他一直陪伴的女孩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顾婷婷的眼泪流过脸颊滴在她手中的验孕单上,她突然想起来在扔那些信封时,恍惚地看到每个信封的右下角都写着一串数字:2013298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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