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仪式结束了。她原本不想再回去了。但随着仪式的进行,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出席仪式,至少为了两个人。其中之一是她自己。布道进行到一半时,她发现在自己哀悼那些为了对抗邪恶牺牲一切的勇士时,低着头,泪水从两颊滴落;她哀悼着曾经年轻而真诚的阿尔萨斯。在这几颗泪滴中,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至于其他人……
她回到瓦里安接见哨兵们的小房间里。精灵已经离开了,但暴风城的国王还待在里面。他坐在一张小桌旁,双手扶额。虽然她的脚步很轻,但他仍然抬起头注意到了走上前来的她,并给了她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
“对不起,我之前失态了。”
“你是该道歉的。”
他点点头,承认她所言不虚。“的确。我当时说得不妥当也不正确。”
她的态度柔和了一些。“我接受你的道歉。而且我不是唯一一个应该得到致歉的人。”
听到这番话,他脸上略有抽动,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如果他没看到那一幕就好了,不过木已成舟。”
她坐进一把正对着他的椅子里,要听他说些什么。“跟我说说情况如何。”
他便如实讲了起来。他同意向灰谷派几位炼金师,好协助精灵调查屠杀的案发现场,查验血迹和衣物。还要派出一名密使,他虽手无寸铁,也必定会因此紧张不已,但将被送去萨尔身边引导一场质询。
“对你来说……已经足够克制了。”吉安娜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我行动的依据应该是我知道的事实,而不是做出的猜测。如果最后发现萨尔是这场暴行的幕后黑手,我一定会把大军开进奥格瑞玛,拿下他的首级。不管我有没有得到授权,我都会付诸行动的。”
“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会和你一起出征。”吉安娜说道。她十分肯定,萨尔对这场袭击的态度会和她与瓦里安一样震惊、恐慌。虽然他不是瓦里安的朋友,但他始终是位可敬的敌人。他绝不会授意违反协议,更不用说发动如此骇人的袭击了。
“我想聊聊安度因。”她开口说道,改变了话题。
瓦里安点点头。“安度因生来就是当外交家的料。他明白出征诺森德的必要性,但他——依然渴望着和平。然而我却似乎无法抑制对战争的向往。我回来时一切都井然有序,可是……”
“他还
是位
少年嘛。”吉安娜轻声说道。
“伯瓦尔的死让他很伤难过。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听到这个名字,吉安娜不适地挪了挪身子。
“我知道我不在时他们非常亲密。伯瓦尔对安度因来说就像是父亲一样。”
“他……知道吗?”吉安娜轻声问道。
瓦里安摇了摇头。“我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巫妖王终于倒下时,伴随胜利而来的竟然还有一个可怕的消息——必须有一个巫妖王,否则天灾军团将肆虐整个世界。必须有人戴上那顶头盔成为下一个巫妖王,否则所有的牺牲都将徒劳无功。
这个人正是伯瓦尔,巨龙的烈焰将他变成了可怕的模样,却也让他活了下来,变成状似人形的活体余烬,他坚持要接过这个残酷的命运。现在戴着巫妖王之冠、坐在世界之脊的正是伯瓦尔,他永生永世担当着看守亡灵的狱卒。即便是现在,吉安娜一想到此事,眼中还会噙满泪花。
“安度因也曾因此而痛苦过。”吉安娜说道,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她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但伯瓦尔并不是他的父亲。你才是,我知道你的归来让他十分高兴——但是——”
“但他希望回来的是他的
父亲
,而不是洛戈什。这我完全理解。可是,吉安娜……我分不清这两者的界限。在搞清楚这件事之前,我……不希望身边待着一个和我一起生活的男孩。”
“我也在想这件事。我有个主意……”
吉安娜离开教堂时,拉起兜帽盖住了头顶。空中依然飘着雨点,而且越下越大。然而她并未因此平添忧愁;住在塞拉摩的她,对这种潮湿阴郁的天气已然习以为常。
她是传送到暴风城的,并没有骑马,于是她便快步穿过湿滑的街道,朝暴风要塞走去。这段路并不算长,可她的脚却不幸踏进了几个水坑,当她抵达时已经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她通过要塞大门时,卫兵们认出了她,并向她礼貌地点头致意。几名侍从快步走向她,想要为她解下斗篷、端上一些热饮。她和善地微笑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并对他们的周到照顾表示了感谢。她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访客,在她询问方向时,侍从们并未问她想要去要塞里的什么地方。
吉安娜穿过会客厅与王座厅,来到了城堡内的私人区域。此处正是她的目的地,她理了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敲了敲安度因的房门。
然而并没有什么回应。她又试了一次,同时轻声说道:“安度因?是我,吉安娜。”
她听到一串脚步轻轻接近了房门,接着打开了一道门缝。一对湛蓝色的眼睛神情肃穆地盯着她,接着又忽闪忽闪地看着她的背后。
“只有我一个人。”她向他保证道。他英俊的面庞点了一下,接着便撤身放她进了房间。
暴风要塞真是够华丽的,她心中想着,尽管这里还无法与洛丹伦昔日的贝阙珠宫相媲美。她回忆起了阿尔萨斯王子的寝宫,安度因的房间与之相比甚至显得有几分朴素。他生来便是王子,瓦里安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暂任过国王,然而这间屋子却是那么简单朴实。床并不宽大,更适合当年还是孩子的他,而非如今的少年。她觉得他很快就该换张大床了;他长得像一株野草。床架上没有华丽的装饰,壁画也只挂了一幅——是安度因和他母亲蒂芬王后的画像,这个男孩那时还只是个小婴儿。吉安娜估计画像完成后没多久她就离世了,死因是迪菲亚兄弟会暴动时丢出的一块石头。吉安娜先前跟瓦里安提及的正是这起事故,她想让他借此理解萨尔的处境。然而蒂芬的儿子却对自己的母亲无甚了解。
床的一侧摆着一张朴素的床头几,上面放着一罐水、一个盆子。几步开外架着一个没生火的火盆,冬天时用来取暖。有一扇门或许通往安度因存放衣物和其他王室饰物的房间,因为吉安娜在这间房内没有看到这些东西,连衣柜都没看到过。房间中央摆着一把椅子,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书本、羊皮纸、墨水,还有一支羽毛笔。安度因彬彬有礼地为她搬出一把椅子,解下斗篷挂了起来,然后站在椅子旁抱着胳膊。看得出来,他还在因先前与父亲的谈话心烦意乱。
“你被淋透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给你叫一杯热茶吧。”
“太好了,谢谢你。”她对他报以微笑。
他也回给她一个笑容,然而并非出自真心,还将门边的编织绳紧紧拽在手里。
“我敢说,下回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一定有你父亲那么高大了。”吉安娜逗了逗他,想缓解一下他紧张的情绪,随即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轻轻地扮了个鬼脸。“你是说我父亲的哪一面?”他的音调淡然地提高了几度,这种谨慎的调节符合王子的身份,但这一席话却有些尖锐,让熟识他的吉安娜也不禁退却几分。
“你也看到了,你父亲也在懊恼呢。”她轻柔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安度因的语调一成不变,“但我这个年纪也看到过不少东西了。”
他站得笔挺,双手紧紧扣在背后。他到订婚的年纪了吗?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但她希望还没到。安度因说得对。他虽还没经历多少岁月,却已见识过太多太多,她希望他至少还能多当几年孩子。
“饶了我吧。”她说,有些生气地向他摆了摆手。“你一直像根旗杆似的杵在那里,都弄得我有些不自在了。坐到床上去跟我聊聊吧。你知道我不拘泥什么礼数的。”
仿佛是春日暖阳的第一缕柔光融化了坚冰,安度因的双唇轻轻地抿成一道弧线。她对他眨了眨眼。于是安度因开口笑了出来,虽然带着几分羞涩,但无疑是开怀的笑容。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了过来。一位头发灰白的侍从站在门口。
“能为您做点什么吗,殿下?”
“来点儿宁神花茶吧。要两杯。哦对了……”他转头去问吉安娜:“你冷吗?我可以让威尔帮我们把火生起来。”
吉安娜弯了下眉头,单手举起,对着火盆挥了挥。火盆里立刻燃起了火苗。
“不必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看着这一出表演笑了起来。“我都忘记了。那就只要茶吧。对了,再来些面包和蜂蜜。还要几块奶酪,达拉然产的。再加两个苹果。”吉安娜心中一动,安度因还记得苹果和奶酪是她最喜欢的零食。“谢谢。”
吉安娜在心中笑了起来。这个男孩的确长大了。威尔一离开,安度因就遵照了她之前的请求,安然地坐在了床上,那对湛蓝色的双眼看到的东西比大人以为的还要多,现在正望着吉安娜。
“这下就好多了。我来这儿不是给你上课的,也不是来替你父亲道歉的,”吉安娜继续说道,“我是来给你个机会找点乐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听到这番话后,他金色的眉头抬了起来。“哦?乐子?”他笨拙地用夸大的语气念出了这个词。“快告诉我,是什么呀?”
“是一样你挺需要的东西。要让你看到它,你父亲
挺
失落的。他和我聊了聊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你偶尔需要有个逃离繁杂生活的机会。”
他好奇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愿意来塞拉摩找我吗?”安度因曾到访过塞拉摩,去出席一场后来被破坏了的和平谈判。她希望能让他对塞拉摩的印象有所改观。
不过安度因显然有少年的心理恢复能力,他并未一脸沮丧,反而容光焕发了起来。“又可以去边境了吗?我太喜欢了!上回我都没能好好参观一下。那里有什么打恶龙的战斗吗?”
“几乎没了。”说着,吉安娜嘲弄地叹了口气。“不过我保证,那里会有麻烦留给十三岁小男孩去惹的。”
“是十三岁半,”安度因严肃地告诫她,“马上就十四岁了。”
“哦,是我的错。”
“不过……得走很远很远的路。”
“对法师可不远。”
“呃,那当然了,我可不是说
你
,吉安娜阿姨,我是说我。”
她微笑着看着他。“我有样小东西,能让这段路好走一点儿。”她在腰带上挂着的小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枚小巧的椭圆形水晶,上面刻着湛蓝色的符文。“给,接好!”
吉安娜把水晶抛向了安度因,后者轻巧地接住了它。“真好看。”他说,一边细细端详着它,一边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符文。
“不光好看,而且很稀罕的。轻轻拿着它。手指别盖住了,认出这些符文了吗?”
他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你的名字,还有一个字……‘家’。”他说。
“对。看来你的学业也没有松懈。这一枚是我为你特制的。早在……今天之前……我就觉得你会很乐意来看看你的吉安娜老阿姨的。”
他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理了理垂到脸上的头发。“你一点也不老。”他说。
“你还挺会交际的,”她笑着说道,“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个东西叫作炉石。”
“可是那段
符文
是‘家’的意思。”
“话是没错,不过‘家石’也太拗口了。‘炉石’更好听一些。”
他咯咯笑了起来,把手中的炉石翻了过来,用略带自负的口吻说:“这种事情,相信
女孩
就对了。”
“王国的起起落落也不过如此。”吉安娜说道。
“没错,”他赞同道,“那么,这块炉石要怎么用?”
“紧紧握住它,然后集中注意力。”
安度因照做了。吉安娜起身向他走去,把手盖在了他的手上。这次抚触让安度因有点措手不及,他好奇地睁开了双眼,看到她和他的手中泛出了一抹蓝色的幽光。
“接下来要把炉石和你绑定起来。”吉安娜轻声说道。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接着重新合上双眼。“保持专注。让石头与你合而为一,把它变成你的。”
她感觉到炉石的归属从她变成了他,于是便松开了手,在心里微笑起来。“好了。它现在归你了。”
安度因又看了看那块炉石,咧开嘴笑了。他被这番场面深深地吸引了。“这就是纯粹的魔法吗?不是侏儒的造物吧?”
吉安娜点点头。“而且它恐怕只能把你送去塞拉摩。从那里,我们可以把你传送回家。”
“这么看来,矮人和狮鹫还不会失业。”安度因的话语时不时会带上这样的实用主义色彩。
“用的时候要当心,”她站起身说道,“它真的会把你传到我的壁炉里去。午后过来会比较好。”
他继续看着那块石头,脸上挂着笑意,吉安娜的心神也为之一振。这件事做得无疑很正确。她向他张开双臂,安度因从床上蹦了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他长大了,她思索着,她抱着的肩膀比她印象中的更加宽大,他的头也贴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个男孩经历过的只有挑战、磨难和失去,可他仍能笑对风浪,仍能拥抱他的“阿姨”,仍然会因憧憬着探访边境而激动不已。
圣光啊,请让他的孩童时光再久一些。请让他在不得不……再次扛起成年人的重担前,多感受一下和平的美好吧。
“说不定你会后悔的,吉安娜阿姨。”他说道,同时离开了她的怀抱,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他的语气让她心头一紧。“为什么这么说,安度因?”
“因为我大概要
天天
找你了。”
她松了一口气。“这点苦头我还是吃得了的。”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塞拉摩的统治者、一位强大的女魔法师,此时却笑得如同一位小姑娘,还揉乱了暴风城王子的一头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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