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娜在天歌湖的湖面上奔跑着，步履轻盈，她棕色的赤脚只激起了小小的水花。她平时都是走过去的，这里满溢着力量，让她甚是享受，不过一阵轻风刚刚在她耳旁低语，传来了盖亚安宗母的消息：
来吧，孩子，有消息要告诉你。
话语轻柔，却令阿格娜速速听命响应召唤。她原本是要去元素王座，静静坐在伟大的元素之怒们的脚下——埃布留斯、戈达乌、卡拉迪奥斯、伊森拉图斯——盼着它们今天会向她开口。可她刚在空气之怒卡拉迪奥斯身旁安定下来，盖亚安的话就传到了她的耳畔。于是她动身返回了加拉达尔，纳格兰之上的部落堡垒，回去听听究竟是什么消息如此急不可待。
阿格娜是个萨满，但她健康强壮，和大多战士并无二致。因此当她走进门内时也只是稍稍喘了喘气而已，她跪在宗母面前，满怀敬意地低下了头。
“风儿叫我来找您，宗母。是什么消息呀？”
盖亚安笑着拍了拍破旧的地毯。阿格娜便凑到她身旁坐了下来。盖亚安温柔地抚摸着年轻兽人的面庞。“你可真快。是风把你吹过来的吗，嗯？”
阿格娜咯咯笑了出来，把脸贴在宗母粗糙的老手上。“不是，不过水流之灵倒是让我从湖面上跑了过来。”
盖亚安大笑道：“还真是它们的作风。至于那消息，是我刚听到我孙子的消息……他说想到纳格兰来，从我这学些知识。”
阿格娜眨了眨眼。“他……啊？古伊尔？”
“嗯，古伊尔。”
阿格娜皱起了眉头。“他还在用那个难听的奴隶名字吗？”
“是的。”盖亚安答道，丝毫不为阿格娜的失礼所动。阿格娜知道，盖亚安早就发现指挥元素施以援手要比管教她的口无遮拦容易得多。“这是他的选择。说不定等他到这儿了，你能去问问他为什么。”
“我可能会问问。”阿格娜痛快地应了下来。她从未见过那位鼎鼎大名的萨尔，上回他过来时她正巧离开了纳格兰。她对他的认知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看来现在她有机会亲自认识一下他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等到我要去见先祖了，他才会过来告别，”盖亚安说道，“他过来是请我帮忙。”
“帮忙？萨尔这么有能耐，有什么忙要帮啊？”
“治愈他的世界。”
阿格娜沉默了。“他在信里告诉我，艾泽拉斯的元素痛苦不堪，他来寻求我的智慧，”盖亚安继续道，“他说，如果有人明白该怎么应对狂躁的世界，那非我莫属。”
“哼！”阿格娜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她为自己先前的看法感到尴尬不已，不过她在极力掩饰。“这绿皮家伙自己也挺有智慧的，你看他做起事来的这副人类样子。”
盖亚安快活地大笑起来。“我真想赶紧看到你们俩见面是什么样子，”她说，“不过他说得也不太对。”
“您这是什么意思？宗母，您比我们其余所有人加起来还有智慧。您可是见识过那么多风浪的。”
盖亚安抚摸着这位姑娘光滑的棕色胳膊。“我是见识过不少事情，没错，我也知道很多东西，这也没错。但有一个人在这些方面比我了解得还要多、还要深。”
阿格娜扬起头来一脸迷茫。“是谁呀？”
“是你，孩子。”
那对棕色的双眸瞪得老大。“我？怎么可能。我虽然算得上粗通皮毛，可是——”
“我没见过有谁比你生来更适合做萨满祭司的，”盖亚安说道，“元素们为你唱着摇篮曲呀，阿格娜。它们多年前就对你视如己出。能教导你是我的荣幸，然而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把你教导好的。等我该去见先祖的时候，我会走得很安详，因为你我知道有你来接我的班。”
阿格娜飞快地眨了眨眼。“但愿那一天还要过很多年才会到，”她说，“我敢说您还有很多东西要教给我和其他人呢，包括您那位起着奴隶名字的孙子。”
“那是，”盖亚安思忖道，眼中闪起一道狡黠的光，“我想让你来多教教他。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想看你俩交流交流，好享享乐。”
阿格娜看不到自己摆出了什么表情，不过从盖亚安仰头大笑的样子来看，自己肯定是一副错愕到可笑的模样。
萨尔已经忘记了纳格兰是多么美丽。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天幕如同异域飞鸟骄傲地展示其羽翼一般，令萨尔咄咄称奇。由蓝及紫的天上缀着淡粉色的云朵，蓬松如荚果上的绒毛。浩瀚的天穹之下，大地也美丽不减，上面以青草织出一张绿油油的毯子，远处还能看到体格硕大的动物走动的身影。萨尔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和夜幕下鸟儿归巢的啼鸣，没想到自己的心竟因为此景而生出一阵悸动。
他总听人说德拉诺曾经就是这样。萨尔知道，这片土地上的其他地方都残破不堪、荒凉寂寥、伤痕累累。但这里不是，纳格兰不是。他陶醉于仙境般的日落景象之中，不禁思索着，有什么办法能让杜隆塔尔也变成这样一派繁盛的样子，有朝一日贫瘠之地和凄凉之地会不会也能变得名不副实。
“Lok-tar。”传来一个话音。
萨尔事先要求过不要为他的来访举办典礼。他是来学习、工作的，不是来接受款待的，时间不能浪费在这样轻浮的事情上。因此当他转过身去，发现来等待着的只有一位女兽人时，他并不意外，反而感到一阵欣喜。
她挺年轻的，可能比他还要年轻一些，结实的棕色手臂拿着一件扎起来的衣服。她一头锃亮的棕红色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并不利落，甚至有些狂野，她的着装也很随意，身穿一套皮质的裙子与马甲。她下腭结实、脊背挺直，应该很是漂亮，然而她却阴沉着脸，嘴角下弯，一副不悦的样子。
“你就是萨尔，杜隆坦之子吧？”她开门见山。
“正是。”他答道。
“一个下贱的名字。在这里你的名字叫古伊尔。”
这一番话如此直言不讳，令他有些惊讶。自从他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向霜狼氏族和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之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对他发号施令了。
“古伊尔应该是我父母原本想为我取的名字，但命运做出了另一个决定。我更喜欢萨尔这个名字。”
她扭头在地上啐了一口。“在人类的话里，那是‘奴隶’的意思。任何一个兽人都不该叫这种名字，更何况是要领导我们的兽人——哪怕他不在属于他的世界生活也不行。”
她这一番羞辱让萨尔张大了鼻孔，他的言辞也锋利了起来：“我是部落的大酋长，是个萨满祭司，我让联盟对这个曾经是奴隶之意的名字闻风丧胆。这个名字现在代表着部落的力量和荣耀。我选择保持这个名字，你必须用它来称呼我。”
她耸耸肩。“你尽管保持好了，但我们不会叫它的。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以部落大酋长的身份过来对我们发号施令的，你是作为一个萨满祭司来寻求智慧的。”
“没错。”萨尔强压着心中涌起的怒意。加尔鲁什被怒火冲昏头脑时，他责备过加尔鲁什，因此他会听从自己说过的劝告，保持冷静。“我是来和我的祖母——盖亚安宗母——学习知识的。能请你带我去见她吗？”
他的话音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兽人姑娘看起来也有所——尽管只有一丁点——缓和下来。
“我会带你去的，”她说，“你会从她那学到很多东西的，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她指派了另一位老师来教导你的大多数课程，毕竟她已经上了年纪。”
“只要盖亚安认为适合教导我，不管是谁我都会虚心学习，”萨尔真诚地说，“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
她
叫阿格娜。”姑娘答道，步履轻盈地转身离开了，显然是想让他跟上来。
“那我很想见见这位阿格娜。”
她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咧开她长满獠牙的嘴，笑了起来。“你已经见到了。”
她这番话让萨尔险些打了个趔趄。
愿先祖赐予我力量
，他在心中默念道。
饭菜很简朴：烤裂蹄牛肉、玛格汉面包、各类果蔬，以及清澈洁净的饮水。萨尔从未被珍馐佳肴惯坏胃口，他这一生吃的大都是简朴而有营养、适合角斗士的餐食，也没有什么忌口。说实话，这些毫不浮夸的饭菜和盖亚安朴素的样子令人感到安心。他第一次见到盖亚安时，她就已经变得苍老了，过去的一年间又更甚了几分，但她的身体还远远算不上孱弱，精神活跃而强韧，头脑也清晰而敏锐。萨尔不禁拿她和德雷克塔尔比较了一下。看来命运有时候也是偏心的。
他本以为用餐的只有他们两人。可阿格娜也坐在盖亚安旁边，令萨尔为难的是，她显然是女兽人长者的心头好。阿格娜的话并不多，可她一开口就是打岔，还大都句句带刺。盖亚安似乎对这样的不敬行为毫不介意，有一次阿格娜离席去为他们盛水时，他凑到祖母身边悄悄说了句话。
“这姑娘对您这样地位的人不够尊重呀，祖母。”他说。
“你不叫我宗母，叫我祖母，别人还会说你这样也不够尊重呢。”她答道。
“如果您希望这样的话，我愿意照办。”
盖亚安不屑地摆了摆手。“我
就是
你的祖母，古伊尔。何必叫我别的名号呢？”
“可是这位……阿格娜，她打断您的话，还总是说您说得不对，她——”
“嘲笑了你，尽管你是伟大的部落大酋长？”盖亚安轻声笑了笑，“得了吧，我的孙子。别跟我说你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他们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让你头脑清醒、给你施加压力。因为你是个好领袖，好领袖可不会让身边全都是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阿格娜敢质疑我，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她说对了，那我就必须纠正我的观点。有时候她说得不对，可我也从没想过让她闭嘴，对此我从不后悔。等到我听不进其他人的真话时，我也就该去见先祖了，因为那时候我的自我价值已经消失殆尽了。”
萨尔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话，他想起了伊崔格和凯恩。那天晚上，任谁都可能觉得凯恩的语气和言辞是不敬之举——说实话，是侮辱。但萨尔明白这些话的真实内涵——是诚实，是坦率，虽然不太中听。他把身子挪到了破旧的地毯上，感到有些不自在，毯子和地面之间几乎没有垫料。他对凯恩发了火，虽然他心里明明清楚，而且也不喜欢自己当时的那副样子。他决定一回去就跟凯恩道歉，还要感谢老牛这番逆耳之言。
“只要和您待在一起我就能学到东西，祖母。”萨尔静静地说道。
“噢，很好，”阿格娜说道，她端着盛满的水罐回来了，“你需要好好上上课。”
萨尔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心想，学会和阿格娜共事将是“课程”中最大的挑战。
“阿格娜，我跟你和古伊尔也都说过了，在他待在纳格兰的这段日子里，我想主要由你来教导他。我依然会教导你的，萨尔，但咱们的课程得在这里上了。我这把骨头没什么力气再游历这片土地了。但阿格娜可以。她会带你去那些需要拜访的地方。”
萨尔礼貌地点了点头，他希望这位年轻的女兽人也能学学礼貌。“明白了，我乐于接受她的训练。”
阿格娜挑起黑色的眉毛，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
“还有，阿格娜……你可能不会事事都和古伊尔有共识。你也不必如此。你只要尽可能地教导他就好，要真心地给他传授知识。他的大地正在受苦。他把自己在艾泽拉斯的职权交给了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加尔鲁什？那孩子不适合——”
“
——为了学习怎么帮助他的世界，
”盖亚安执拗地继续道，她的话音更加洪亮，也更加严厉，“他指派谁领导部落与你我无关。他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
这
才与我们有关。你觉得自己比帮助受苦的元素还重要吗？”
阿格娜的脸色阴沉起来。她想要顶嘴，但还是伸手抱住了膝盖。“您说得对，宗母。我毕生都在聆听元素们的话语，与它们合作，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元素也一样。我会尽职地把我所知的一切传授给古伊尔的。”她显然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又补上一句，“不管我对他本人有什么看法。”
萨尔对她客气地笑了笑。“而我，愿意听从一切教导，学习一切知识，这都是为了我的世界。不管我对阿格娜本人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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