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灰云拉得比裹尸布还狭长的黄昏,周沫死也不会想到,她将遭遇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她像往常一样,旋着轮椅在学校图书馆的书架间穿梭,任凭学生们将目光打在她被宝蓝色绸裙覆盖的长腿上,以及刺着彼岸花刺青的手臂上。
她是个不幸的女孩,十岁被孤儿院收养,从前的记忆不复存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双腿为什么会瘫痪。她唯一拥有的,是脖子上挂着的那一串彼岸花形的翡翠项链。
是那个大她一岁的男孩给了她名字,他说我叫李拜天,你就叫周沫吧。男孩在孤儿院守护了她十二年,然后两人一起考入了鲁班建筑学院。
她很珍惜图书馆的这份零工,每天只要将散落的书按序归到书架上即可,而且可以看到她最爱的梁思成的建筑书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忽而皱起了眉头,阳台那边的一盘腊梅旁边躺了一本书,封面被人撕开了,露出书的白茬。她心疼地旋过去,捡起那本书,轻轻吹掉上面的花瓣。她一看扉页的书名,心中不禁“咯噔”一声,那本书竟叫《鲁班书》。
她曾听李拜天说过,《鲁班书》据传为木匠祖师爷鲁班所作,上册是整人的法术,下册是解法和一些医疗法术。传言学《鲁班书》的人,必要“缺一门”,鳏、寡、孤、独、残必选一样,由修行时开始选择。
她好奇地掀开一页,开篇却是“胡克定律”,这根本就是本山寨版的《鲁班书》。她刚舒一口气,指尖感到一阵毛森森的触感,她忙翻过封底,这一看不禁毛骨悚然,纸张呈蜡黄色,上面布了两个洞眼,上侧毛毛刺刺的——那是长了睫毛的眼皮啊!
她失声尖叫起来,将书甩了出去。封底两个眼洞承载着窗外照来的最后的霞光,空洞地望着她。她拼命地向后旋椅子,车轮碾碎了一盘君子兰,一股土腥气弥漫开来。
好友潘兰溪推着运书车奔了过来,她扫一眼地上的人皮书,面色不禁大变,蹲下身来,将封面还原到书上。封面上像小孩涂鸦一样,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八八六十四间房,黄金大狗此中藏。”
潘兰溪脸皮颤动一下,起身对几个围上来的学生说:“没事了,她滑了一跤。”她将那本书的封底也撕了,和封面一起放进大衣口袋。
“兰溪,你……”周沫瞪大了眼睛,长发上扎的孔雀蓝绸带都灰暗下去。
“嘘,这人皮封面封底,说不定藏着什么刺激的秘密呢。”潘兰溪若有所思,推着周沫离开了阳台。
窗外,一阵冷风荡起,残云乱飞,大片的紫藤花急剧地凋零。
晚上,周沫和李拜天在食堂吃完饭,李拜天便一言不发地推着轮椅,将她送到图书馆旁的阁楼前。那里,潘兰溪正等着她,为了防止梁上君子,学校安排她们住在图书馆旁边看护图书。
周沫看着李拜天远去的身影,忽而感到一阵寂寥,自从跨入大学的门槛,他似乎满腹的心思,两人很久没有交心了。
“嘿,想什么呢?”潘兰溪却很亢奋,将她抱到床上,然后掏出人皮纸,在日光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周沫冷不丁看到人皮上的字,问:“兰溪,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潘兰溪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射出一抹贪婪的光:“小沫,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怀疑鲁班图书馆里藏着宝贝!这幢楼建于民国时期,造价昂贵,你看支撑内部结构的八根巨型沉香木,不说它的原始价值,就是上面雕刻的八尊天龙八部佛像就值不少钱,难怪被几个江南富商易过手。”
周沫惊诧道:“宝贝?是人皮上说的黄金狗吗?”
潘兰溪瞥了她一眼,打个哈欠说:“早点睡吧,小沫,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谁知道这张人皮是真的假的,或是医学院的那些学生跟我们图书馆捣乱也说不定。”
潘兰溪关了灯,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外面,一个黑影贴着墙根听了许久,见里面没了动静,便鬼魅般向图书馆那边摸去。
黑影撬开门锁,入了图书馆。黑影口中叼着一只微型强光手电,电光在几尊巨型的佛像前晃了几晃,忽地,他在一尊夜叉雕像前跪了下去,伸手指叩了叩夜叉的肚皮,像是鉴定西瓜一般。
他又摸出一把凿子,就要凿夜叉青灰色的肚皮,脑门后忽而一阵阴风吹来。
图书馆此刻是密封的,哪里来的风?难道背后有人在向他的脖子里吹气?黑影战栗地转过身,一颗巨大的佛头向他砸了过来……
【2】
早晨,周沫被潘兰溪叫醒了,她感到头脑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昨晚怕又是做了噩梦,内衣都潮湿了。
潘兰溪见她脸色不好,就让她出去转一圈,自己先去图书馆开门,整理书籍。
周沫换了一身嫩黄色连衣裙,将长发在胸前扎了两根鹅黄绸带,便旋着轮椅上了路。图书馆和操场之间隔着一道鹅卵石甬道,周边遍植合欢树和夹竹桃,此时是秋初天气,合欢花蕊已然半枯,但丝丝残红还是艳得很。
一只画眉鸟正在夹竹桃上啾啾地唱着,她刚将轮椅旋过去,一阵秋风扫过,碎花落满了她的肩头。画眉鸟忽而一声惊惶的啁啾,扑棱棱飞了,一团黑影却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啊!”周沫尖叫一声,落下来的却是具尸体,砸翻了轮椅。
李拜天和潘兰溪几乎是同时从图书馆那边奔了过来,李拜天抢先一步抱起周沫,将她搂得紧紧的:“沫,不怕,沫,不怕。”
潘兰溪盯着那具尸体看了一会儿,才报了警。警方很快就到了,校园里的命案一向是重中之重。尸体生前被人用钝器砸了脑门后昏厥,但是真正致死的原因却难以断定,第一现场也绝非是树上。
法医从尸体的舌苔下扒拉出了一颗玻璃珠大小的佛珠,佛珠上赫然刻着一个“黄”字,法医面色凝重:“真正的杀手恐怕就是这颗佛珠,佛珠上涂抹了一层固体氰化钾,经过口水溶解后,被灌入受害人的咽喉致死!”
周沫看到那个“黄”字,想起人皮封面上的“黄金狗”,不禁看向潘兰溪。潘兰溪面色发白,眼中都是狐疑。
她又看向那具尸体,尸体手上戴着绿松石扳指,脖子上挂着串着大宋通宝的铜钱,颈部有秦汉时代的钟鼎上惯有的饕餮文身,怕是个有钱的古董商。她对古董的了解都是跟着李拜天学的,李拜天在孤儿院时便痴迷于这些东西。
这一天,整个学校都人心惶惶,唯恐那个杀人魔头再次作案。周沫收拾书时,不经意间看到潘兰溪绕着那根雕刻着夜叉的沉香木柱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留了个心眼儿,等到潘兰溪被管理员叫走的时候,久久凝视那尊雕像。
她忽而掩住自己的嘴,眼中都是惊怖,夜叉的獠牙和三叉法器上赫然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难道法医所说的第一杀人现场是这里?兰溪似乎对这起杀人案很上心,难道她知道一些真相?
她旋着椅子向阳台那边而去,将身子沐浴在阳光中。窗外,一群乌鸦飞掠过教学大楼,发出战栗的叫声。
晚上,李拜天照例将周沫送到了阁楼前,但他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她额前深深地吻了一下,瞥一眼她脖子上的彼岸花项链,说:“沫,晚上小心点,记得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门。”
周沫看着他担忧的样子,一阵的心疼,忙点了点头。
这一晚,周沫和潘兰溪没有敢熄灯。也不知隔了多久,周沫被一股尿意憋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下,难道自己半夜翻过身?她挣扎着伸手去摸轮椅,这一摸却摸到了一颗圆圆的冰冷的东西,她抄到手中一看,不禁尖叫一声。
潘兰溪从梦中惊醒,条件反射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水果刀:“谁?”
窗外一个黑影探一下头,很快便消失了。
周沫颤着手指指着轮椅上一颗佛珠,不住地打着冷战:“兰溪,我不想死……”
潘兰溪忙上前抱住她,将她放到床上,然后捏起那颗佛珠。佛珠和从那具尸体舌苔下扒出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了一个“金”字,佛珠上蒙着一层黄色晶体,隐约有股刺激性气味。
潘兰溪忙将佛珠丢入马桶冲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周沫的床上,眼中射出骇人的冷光:“小沫,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人要害你?”
周沫拼命摇头:“兰溪,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十岁就失忆了,进了孤儿院。”她忽而双手搂住潘兰溪,“求求你,告诉我真相,你一定知道一些的,不是吗?”
潘兰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才长长叹息一声,说:“小沫,我相信你是真的失忆了,但这一切绝不是偶然!那张人皮的出现,恐怕是有人在算计我们!要知道真相,我要先从《鲁班书》的传说说起……”
【3】
春秋战国时期,木匠祖师爷鲁班新婚宴尔,便被征召到国都干活。因思念妻子,他制了一只木鸢,只要骑上去念动咒语,木鸢便能载着他日行千里,与家中的妻子相会。
鲁妻对此很是好奇,有一次,趁鲁班回家后,她偷偷骑上木鸢,念动咒语,木鸢便飞上了九天。那时鲁妻已然怀有身孕,飞到酣畅处,突然分娩,污血横流。木鸢原是鲁班用秘法所制,一受玷污,法力顿消,鲁妻惨嚎着从半空中坠落,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摔死了。
知晓此事的鲁班后悔不已,于是诅咒天下所有习《鲁班书》的人在鳏、寡、孤、独、残中必“缺一门”。
然而到了满清时期,一个自称鲁班后人的女木匠却名声大振。她说关于《鲁班书》的传说确实是真的,只是鲁母——也即她的先祖虽死了,但她腹中的胎儿却没有死,而《鲁班书》也从那个孩子世代传袭下来。
女木匠名叫鲁莲,工于建筑,曾被欧洲传教士意大利人郎世宁相中,参与有万园之园之称的圆明园中十二红铜兽首的设计与监制。
鲁莲中年时期,一双巧夺天工的双手却越来越笨拙,她知道她也未能幸免先祖下在《鲁班书》上的诅咒,中了“残门”,双手即将残废。
为了将自己的手艺传于后世,她用毕生的积蓄购买了千两黄金,铸成黄金狗,又从当时著名的“陈氏古董行”买来两颗祖母绿,制成狗眼。当时她的手已不听使唤,很多狗肚子里的黄金机括都是她亲自指导唯一的徒弟潘若林做的。
看过黄金狗的人说,两颗祖母绿经过鲁莲的手,可以随光阴的流转而呈现不同的颜色和状态,当时便有了“鲁家金狗一只眼,赛过万山聚宝盘”之说,可见黄金狗的无价。
那一晚,鲁莲携着尚未上发条的黄金狗进了一片竹林,那里有她事先盖好的一座纪念先祖的三层“鲁班楼”,共八八六十四间房,八个甬道上各有一根巨型沉香木柱做脊梁,雕刻着辟邪的天龙八部佛像。
她想在死后,靠着这只黄金狗守着这幢木楼,也守着一本真正的《鲁班书》。
她没有想到,徒弟潘若林为了霸占《鲁班书》,和八个蒙面强盗沆瀣一气,堵在门口,要抢夺黄金狗。鲁莲开启了防身的木刨机括,毒箭射杀了七个大汉,第八个大汉却躲过了毒箭,鬼头刀头一横,横切过她的脖子。
然而不知是那一刀太快,还是鲁莲求生念太强,想在死前将黄金狗上好发条,头颅硬是不掉下来。在她为黄金狗上发条的“咔咔”声中,第八个大汉吓得夺路而逃,潘若林也连滚带爬地去了。
三天后,人们看到一个黄金加身,祖母绿为眼的黄金狗以奔马的速度穿过街头小巷,跋山涉水,叼着一纸状纸丢到衙门门口,跟着又飞奔而去。
鲁莲在状纸上控诉了徒弟的罪行,并且道出第八个大汉的来头,一定是京城第一刽子手姜十三,只有他的刀法快得可以秒割人头!
当县太爷带着官差赶到鲁班楼时,鲁莲依着门说了句:“青天大老爷为民女报仇啊!”头颅便坠落了下来。
然而,姜十三和潘若林却逃得无影无踪,哪里还逮得到,后来又是义和团起义,又是辛亥革命,满清大厦将倾,这件惨案遂不了了之。
只是,每到深夜,常常有人听到鲁班楼里传来惨叫的狗吠声。
时间向现代推移,鲁班楼周边渐渐盖成了校舍,竹林也被合欢树和夹竹桃所替代。当年的鲁班楼成了一大人文景观,也成了载满书香的图书馆,那黄金狗的吠声也被岁月的风尘湮灭了。
1990年惊蛰这天,紧挨着鲁班图书馆的一间教授寝室突发大火,一对鲁姓的教授夫妇和女儿都被活活烧死了,由于纵火犯用的是石油,寝室的钢筋都被烧化了,哪里还寻得到尸体。
那一晚,鲁班图书馆又一次响起了狗吠声,而且整整响了三天三夜!有人说狗吠声是从那些沉香木雕中响起的,有人说是从地狱下响起的,总之,那三天成了学校史上最离奇的三天。
【4】
“这就是我所知的真相,不错,我就是那个背叛鲁莲的徒弟潘若林的后裔。”潘兰溪沉声道,“时到今日,知道真相的人已不多。”
“啊,我明白了,那具从天而降的死者,一身古董商的行头,难道……是‘陈氏古董行’陈家的后裔?”周沫眼中充满了恐慌,“可是,凶手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不错,那人就是陈家后人!”潘兰溪敛眉道,“周沫,如果我推测得不错,你可能是那个刽子手的后裔,否则,凶手也不会用佛珠杀你。”
“你是说,凶手是……是……鲁家的后人?”周沫颤抖起来,“可是,鲁家的人不是被一场大火烧了吗?”
“嘿嘿,恐怕那不过是个金蝉脱壳的伎俩。”潘兰溪沉声说,“你之所以失忆,恐怕也是被鲁家后人害过一次!”
“啊!”周沫眼睛瞪得鸡蛋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潘兰溪道:“‘八八六十四间房,黄金大狗此中藏’,小沫,你还记得那张人皮封面上写着的字吗?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是凶手故布疑云,想借我们的手找出黄金狗!”
“你不是说凶手是鲁家后人吗?难倒凶手自己也不知道黄金狗在哪里?”周沫颇为困惑。
“当时鲁莲死得仓促,只有一丝复仇的余气支撑着她,所以她的后人可能没有能获得黄金狗的最终秘密吧。”潘兰溪猜测道,“可是,奇怪的是,图书馆只有六十三间房,根本不存在第六十四间!我本以为有夹层,可是算一下建筑面积,确乎只存在六十三间!”
周沫忽而想起了什么:“会不会那第六十四间房就是藏着黄金狗和《鲁班书》的地方?如果不存在那间房,它会不会是某个地方的代称,比如——那些沉香佛像?”
潘兰溪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但那狐疑很快被一股贪婪之色掩盖:“小沫,你的推理很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先找到第六十四间房,获得宝贝再说!”
周沫犹豫地点点头。潘兰溪将水果刀握在手上,递给周沫一瓶防狼喷雾器和一些木匠惯用的工具。潘兰溪开了门,将周沫抱上轮椅,推向图书馆。
外面弦月如钩,将两人的心钩到了嗓子眼,阴暗的夹竹桃林中,不时掠过一团毛烘烘的东西。潘兰溪开了锁,没敢开图书馆的灯,只用手电在天龙八部佛像上晃荡,不知是外部环境幽暗,还是她们心中充满了黑暗,那些佛像一时间变得肃杀无比,似欲搏人。
周沫将轮椅旋到那尊夜叉雕像前,用手摩挲几下上面的血点子,压低了声音说:“兰溪,这里可能就是那个陈氏古董商被害的第一现场,让我们看看佛像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她咬牙用凿子凿入雕像的腹部,一时间沉香屑乱飞,一股冷香弥漫开来。
凿子忽而“咔吧”一声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扒掉一层香木,向里面看去,忽然间脸色惨白如纸,轮椅向后直退。
一束灯光所照处,赫然是半隐半现的一颗骷髅头,闪烁着绿荧荧的磷火,在这迷离之夜,有说不出的恐怖!
潘兰溪面色沉下来,又去凿了阿修罗雕像的腹部,里面竟也藏着一具尸骨!
“看来,当年那个关于黄金狗的传说是真的,那七个蒙面大汉被毒箭射死后,又被鲁莲雕进了佛像之中!”潘兰溪握着凿子,在一堆木屑中颤抖不已。
周沫忽而道:“不是七具尸骨吗?那么第八尊佛像……啊,难道其中一尊佛像就是藏黄金狗和《鲁班书》的第六十四间房?”
潘兰溪眼中一亮,忙一一凿开剩余的佛像,凿到最后一尊摩呼罗迦佛像时,里面却空空如也!潘兰溪双眼通红,疯了一样将那尊雕像的腹部、头部、胸部一一凿空。
“兰溪,不要,沉香柱要断了!”周沫的叫声未落,只听“咔吧”一声巨响,那根沉香木柱歪了下来,一阵木头雨纷纷扬扬落下,尘灰乱扬。
情急之间,周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旋着轮椅滑过来,猛地将呆如木鸡的潘兰溪扯了开来。只是片刻之间,潘兰溪刚才站立的地方已堆满了木头。
两人双手都颤抖不已,两束手电的光柱横扫了一圈,陡然间从一个戴着厉鬼面具的黑影脸上掠过!
“谁?!”潘兰溪反应过来。
那个黑影猛地一蹲身,狸猫一样向图书馆外飞奔而去。
两人都不敢久留,忙向图书馆外退去,锁了图书馆的门,这才匆匆回阁楼,唯恐被赶到的图书管理员捉个现行,不好交代。
【5】
三天后,满月。一场磅礴的霜雾包裹了大学城,一切风物都似雾中花镜中月。
鲁班图书馆边的小阁楼上,几只栖息的鸽子忽而“咕咕”叫了起来,飞入被风霜染黄的夹竹桃林。
阁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探进来一颗巨大的佛头,那是藏传佛教中不动佛的头像,然而在这夜晚却诡异非常,恍如鬼怪。捧着佛头的却是个小巧玲珑的黑影。
那黑影无声地走到潘兰溪的床边,左看看,右看看,忽而冲着她的脖子吹了口冷气。
潘兰溪嘤咛一声睁开眼睛,双眼很快瞪得溜圆,颤声道:“原来是你……”
佛头轰然砸在她脸上,她的五官顿时扭曲了,奄奄一息。黑影放下佛头,将一颗刻着“狗”的黄色佛珠塞进她的嘴中,又将潘兰溪负在身上,向图书馆而去。
黑影径直走到那根歪倒的沉香木柱前,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了什么,捅进被凿空的摩呼罗迦佛像的鼻孔中。
只听“轰隆隆”一阵沉香木挪移之声后,与摩呼罗迦佛像相对的一间书房忽而抽屉一般,向外伸展出另一间房——第六十四间房!两间房竟是重叠的!
黑影又用脖子上的东西打开了房门,拖着潘兰溪已经冰冷了的尸体走了进去。这间房子内部装潢呈哥特式,青铜壁灯上雕着十二兽首。黑影擦亮一根火柴,点亮了壁灯,灯光下,一只遍身黄金的大狗正蹲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狗眼中绿光流转。
室内还有一面雕满彼岸花的镂空镜子,折射出黄金狗的珠光宝气。黑影看向了镜子,镜子中出现了一个女孩,一张美丽的脸上布满了血点子,她的双手上赫然捏着一串彼岸花翡翠项链……
“啊!”周沫惊叫一声从噩梦中醒转,她梦到自己杀人了。
她睁开了眼睛,这一睁眼,她顿时魂飞魄散,因为现实中的她和梦中的她一样,正对着一面镜子,而她的脚边也正躺着潘兰溪的尸体!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双手抱住头,蹲下身来,遗失的记忆伴随着弥天大火呼啸而来,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厮杀,无数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一个可怖的真相。
那天晚上,她放学归来,在教授楼里,爸爸神色惊惶地将一串彼岸花项链给她戴上,说:“香香,如果哪一天爸爸不在了,你一定要考上鲁班建筑学院,守护住鲁班图书馆,那里有先祖遗留的宝贝,而彼岸花就是打开藏宝室的钥匙。”
半夜时分,她还在睡梦中,一场大火吞噬了爸爸妈妈的房间,向她扑过来。她被浓重的火焰和石油味熏晕了过去,迷糊中,她看到一个人影将她背了出去。
从医院醒来后,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一双腿也因神经麻痹而瘫痪,只是呆呆地握着脖子上的彼岸花项链发呆。因为她没有亲人,医院给她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便送往了孤儿院。
在那里,她认识了一生最爱的人李拜天。他给她第二次生命,给了她活下去的尊严和自信。然而,阴差阳错,她在他的勉励和影响下,自学考入了鲁班建筑学院。在他的帮助下,她又拥有了图书馆的那份很好的零工。
她潜意识里的另一个“她”再次看到记忆深处的熟悉景象,便在她晚上睡觉后分裂出来,遵循死去的父亲的教诲,守护鲁班图书馆,守护黄金狗。一双瘫痪的腿也在意志力的支撑下,终于能够走路。
她是善良的,与世无争,只求静静地爱一个人到老。
“她”却是充满仇恨的,要杀死所有觊觎黄金狗的人,为死去的双亲雪恨。
她把白天接受到的讯息毫无保留地给了“她”,“她”从人皮书上读出玄机,心知那些蛰伏的仇人要出动了。
那晚,“她”一直藏在密室中,当那个李氏古董商要凿开佛像的肚皮时,“她”从密室无声地出来了,用佛像砸晕了他,在他口中塞入写着“黄”的剧毒佛珠,以警示其他仇人,然后背负着尸体爬上合欢树,放在树枝间。
第二天,她醒来后浑身无力,在大脑皮层的刺激下,有意识无意识地旋到那棵合欢树下,没想到一阵秋风将尸体吹落下来。
而那晚,“她”摸出刻着“金”字的剧毒佛珠,想毒死潘兰溪——“她”已开始怀疑潘兰溪的身份。她却被尿憋醒了。她误以为“她”要杀她,于是起了大恐慌。
而潘兰溪也道出了自己是潘若林后人的身世,“她”在她体内蠢蠢欲动,借她的手将潘兰溪趁夜引入图书馆,正当“她”要苏醒,她要沉睡时,潘兰溪却发觉图书馆多了一个黑影,和她逃了出去。
“她”不甘心,等了三天,终于在她睡去时,去图书馆的密室取了佛头,对潘兰溪下了杀手。
她被这杀人记忆折磨得心痛不已,一阵排山倒海的呕吐。跪倒在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她嘶声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谁制作了人皮?又是谁将她推进了记忆的深渊?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庞大的诡计中。
【6】
一阵脚步声响起,彼岸花纠缠的镜子中忽而多了一个人,那人缓缓摘下了厉鬼面具,却是李拜天。
“啊,原来是你……”周沫感到自己的心碎了。
“沫,原谅我。”李拜天跪倒在地,紧紧地抱住她。
“拜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无力地问。
李拜天长叹一声,说:“沫,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我父亲设的局,这个局在十年前就设下了。当年,我父亲为了得到黄金狗,多次匿名恐吓你的父母——是的,你的父亲就是鲁莲的后裔,而我的父亲则是那个刽子手姜十三的后裔,你真名叫鲁香香,而我则叫姜天赐。
“那晚,我父亲用石油焚烧你家,是想给你父亲点颜色看看,让你父亲在家破后,用黄金狗换前程!但你父亲却宁愿在火焰中抱着妻子丧生,也不肯屈服!我父亲绝望时,听到了你的哭号声,他断定你父亲不会把秘密带入坟墓,于是堵上了一把,冒死将你救了出来,当他看到你脖子上的彼岸花项链时,他就知道,你一定知道黄金狗的秘密。
“但你却在一场大火中丧失了记忆,被送入孤儿院。而我,为了完成父亲的诡计,也入了孤儿院,和你成了青梅竹马的朋友。你的梦游症一直伴随着你成长,我第一次看到你在夜晚能毫无障碍地走路时,我几乎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
“那本《鲁班书》的封面是我父亲亲手设计的,目的便是为了引出那些像他一样觊觎黄金狗的人,借他们之手获得黄金狗,同时唤醒你沉睡的记忆。果然,先是那个陈氏古董店的后人嗅到了风声,乘夜来到了图书馆。他被你杀死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你内心深处早已划分了仇人的范畴,便是李氏古董商的后裔、刽子手的后裔以及潘若林的后裔,三个中的一个!
“那晚,是我跟踪你们入了图书馆,看到你和潘兰溪找到了七具尸骨,以及凿断柱子的过程。潘兰溪发现了我,我便逃了出去。
“我也曾在窗外偷听到潘兰溪告诉你奔跑的黄金狗的事,断定你潜意识的自我就要对潘兰溪下杀手了,于是,我悄悄跟踪了你好几个晚上,终于在今晚等到了你梦游杀人的事,也等到了第六十四间密室开启的一刻!”姜天赐眼中泪花闪烁,声音有些哽咽,“可惜,我的父亲在昨天已经因病去世,他没能等到看到黄金狗的这一天。”
姜天赐缓缓放下陷入瘫痪的鲁香香,眼中陡然射出贪婪而悲凄的光,向那只金光霍霍的黄金狗一步步走去。
“拜天,你……爱过我吗?”鲁香香忽而问。
姜天赐顿了一下,咬牙说:“爱过,可是,我更爱我的父亲,我要拿这条黄金狗给我的父亲殉葬。”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抱住那只黄金狗,向外挪去。
鲁香香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吞咽下一口吐沫,双手撑地,向那面镜子移过去,将彼岸花项链按在镜子边缘,与上面的数十朵彼岸花重合了。她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潸然滑落。
姜天赐刚将黄金狗搬到门口,整个密室忽而“轰隆隆”一阵机械的响动,密室像一辆火车头一样,以巨大的力道脱离了木质墙体,向外撞去。
“轰隆——”几声巨响过后,八根雕刻着天龙八部的沉香木柱瞬间断裂,整个楼面像被抽去筋骨的大兽一样,轰然倒塌。
一阵凄厉的狗吠声从废墟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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