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母-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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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毕业的盼妮和盼春,已经是大人了,他们嘴上挂着的都是一些新名词。那时的社会正日新月异地发生着变化。抗美援朝爆发后,全国人民的目光都投向了朝鲜,人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鸭绿江。部队正源源不断地登上一列列火车,开进东北,开赴了前线,全国上下掀起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热潮。

    这天,盼妮和盼春喜气洋洋地从外面回来,抢着向杨铁汉和彩凤说:爸,妈,我们要去当兵。

    杨铁汉正在杂货铺门前拾弄磨刀的家什,彩凤也在仔细地整理着货架。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盼妮和盼春就在这美好的日子里,说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

    杨铁汉手里的磨刀石“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盼春走过去,把掉在地上的磨刀石拾了起来,郑重地放在杨铁汉面前,又低声说了句:爸,我和盼春想去当兵。

    这时彩凤也回过身,睁大眼睛望着两个孩子,待她听明白后,她的目光和杨铁汉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那些日子,满大街都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口号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征兵站的门前挤满了适龄的男女青年。

    当杨铁汉听到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时,他缓缓抬起头,没有去看两个孩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很远的天边。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和大河,还有县大队的那些战友们,半响,他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盼春急切地说:爸,我和姐都报名了,两天后就走。

    他望着盼妮和盼春,突然,眼里滚出了两滴眼泪。他扭过头,不让孩子们看到他的眼泪。他最后就蹲在了地上,盯着自己的脚尖说:你们两个真想当兵?

    盼春也蹲在了地上,激动地说:保家卫国是我们每一个新中国公民的责任。

    他又一次抬起了头,望着盼春,他看见盼春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亮着。

    这么大的事,我要和你妈商量一下。

    说完,他拉着彩凤进了里屋。

    孩子他娘,盼妮和盼春要去当兵了,你看这事儿——

    他犹豫地看着彩凤。

    彩凤也心事重重地说:要是自己的孩子咱咋着都行。

    杨铁汉也正是因为这个要才和彩凤商议一下,他知道彩凤不会说出明确的意见,但他还是要和她商量一下,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踏实。对两个孩子要当兵,他打心眼里高兴,可他就这么答应了,万一两个孩子走后,组织上来找,他又如何向组织交代呢?想到这儿,他又有些茫然。彩凤也没有更好的主意,看来,主意还是要自己拿了。

    晚上,他坐在杂货铺外的空地上,望着满天的星斗前思后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盼妮和盼春轻轻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了。

    爸,我们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

    他看着眼前的盼妮。盼妮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刚来时她还是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睁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不冷不热地看着他。时间过得真快,以前的一切,恍似就发生在昨天。

    盼妮说:爸,这么多年了,你和妈把我们养大不容易,到哪儿我们都不会忘记你和妈对我们的恩情。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盼妮说完,就把身子和脸偎过来,贴在他的肩头。

    他的心热了一下,又热了一下,鼻子就有些发酸,所有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在盼妮的一席话中都荡然无存。他哽着声音说:盼妮、盼春,爸再问你们一遍,你俩真的想去参军?

    盼春急不可耐地拍着自己的胸脯:爸,你放心,我们参军后决不给你脸上抹黑。现在,新中国需要我们去保卫,您没看美国人都把战火烧到我们的家门口了。

    看着激情四溢的盼春,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参加县大队时,他也正是盼春这个年龄,那时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他站起身,两个孩子也站了起来。他紧紧地拉住盼妮和盼春的手说:你们要去参军我赞成,如果爸再年轻个几岁,爸也会和你们一样,可是——爸得为你们负责啊!

    爸,我和盼春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我们能对自己负责。

    盼妮这么说了,杨铁汉就知道两个孩子决心已定,他们真的就要走了。没有等他再做出反应,盼妮就撒娇地抱住他的胳膊说:爸,你真好!你答应我们去参军了是不是?

    见盼妮这么说,盼春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杨铁汉面对着眼前的一对儿女,一颗心就软了,此时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盼妮和盼春临走的那天早晨,彩凤起了个大早,她把家里所有的面都和了做糖饼。糖饼烙好后,她又小心地用包袱包好,准备给两个孩子带在路上吃。

    盼妮和盼春早早就穿上军装,亲热地和一家人做着告别。他们拉着军军和抗生的手说:弟弟,姐姐和哥哥要去参军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听爸妈的话。

    军军和抗生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初中生了,他们明白哥哥和姐姐是去当兵了,两个人既羡慕又有些不舍。军军眼巴巴地望着盼妮和盼春崭新的军装说:姐,哥,你们走吧,等高中毕业了,我们也去当兵。

    抗生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看着哥哥和姐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彩凤这时就把热乎乎的糖饼放到两个人的手上,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杨铁汉从屋里走出来,不由分说地从两个孩子的肩上摘下行李,背到自己的肩上,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盼妮和盼春赶紧跟了上去,他们一边向前走,一边不停地挥着手。

    彩凤向前追了两步:到了朝鲜,别忘了写封信回来啊——

    盼妮和盼春就回过头说:妈,你放心吧。

    彩凤已经是满眼泪水了,她努力睁大眼睛,盯着两个孩子越来越远的身影。

    新兵站门前,杨铁汉立住了脚。那里已经汇集了许多的新兵,他们抓住亲人的手,一边听着家人的叮咛,一边用力地点着头。

    杨铁汉把背包分别挂在盼妮和盼春的肩上,又替两个人扯了扯衣襟。他望着他们的样子,既像个父亲,又像个老兵。半晌,他终于说:孩子,你们就要走了,说心里话我舍不得。保家卫国是好事,你们记住一条,你们的父母都是好样的,到了队伍上,别给他们抹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爸——

    盼春在他的身后喊。盼妮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爸,你的话我记下了,你放心。

    杨铁汉没有回头,他也不敢回头,他怕孩子们看到自己的眼泪。他现在既是父亲,又是个老兵,他不希望当着孩子的面流泪。

    回到家的杨铁汉独自把自己关进了屋子,任凭彩凤在外面怎么喊,他都没有开门。

    他坐在那里,冲着墙壁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运送新兵的车开走了,群众欢送的口号声远远地传来,杨铁汉终于控制不住地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门外的彩凤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边拍打着门,一边急切地喊:孩子他爸,你这是咋的了?

    盼妮和盼春走了,家里似乎一下子就空荡了许多。白天的时候,军军和抗生上学后,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彩凤了。彩凤店里店外地忙进忙出,他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处,半晌,他冲彩凤喊:孩子他妈,两个孩子走了有几天了?

    彩凤就在屋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差不多有十天了吧。

    他就喃喃自语着:这也该来个信了。

    想了会儿,又张望一会儿,他就扛着磨刀的家什走了出去。当他走到布衣巷时,他会走进十八号,推开吱吱呀呀的院门,进到屋里。这时他又悄悄地取出那封信,小心地冲着光亮处看一看,再把它包在猪尿脬里,放回到地砖下。他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后,会呆呆地想上一会儿,又想上一会儿。这才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正午的阳光白刺刺地照在身上,这时的四周很静,他又一次想到了当年在这里和老葛、小邓接头的情形——三下轻重不一的敲门声响过,就会有各种任务交到他的手上。尽管那样的工作既神秘又危险,他却乐此不疲地感到很充实。想起当年做地下工作的日子,一切仍历历在目。

    此时的十八号院很静,静得他心里有些发慌。这里一切如昔,情形却再不相同。恍惚间,他又想到了盼妮和盼春,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信来,这让他的心里悠悠颤颤的。从这两个孩子他就又想到了盼和,想到可怜的盼和,他的心就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彩凤也在思念着盼妮和盼春。晚上,她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杨铁汉也被她吓了一跳:孩子他妈,你咋了?

    彩凤就带着哭腔说:我梦见那两个孩子了,他们在战场上受了伤——

    杨铁汉也披衣坐了起来。两个人就在黑暗中默默地想着那两个孩子,半晌,杨铁汉才说:孩子他妈,这梦都是反着的,你咋能信梦呢?睡吧。

    两个人慢慢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彩凤喃喃地说:也不知道两个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能睡好吃饱吗?

    杨铁汉就下了床,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地图。那是一张朝鲜地图,自从两个孩子参军走后,他就买了这张地图,有时间就拿出来地图看一看。他划着一根火柴,点上油灯,像指挥员似的看过地图后,肯定地用手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说:要是不出意外,咱们的孩子应该是在这里。

    彩凤也凑过去,在地图上看到了一个黑黑的小圆点。她看不懂地图,更搞不清地图上的东西南北:那他们离咱家有多远哪?

    杨铁汉也说不出具体有多远,他只知道两个孩子从家里出发,就一直向北,先是过了山海关,又过了鸭绿江,然后再北上。朝鲜到底有多远,他也说不清楚,他就在心里估算着,也许是两千公里,也许是三千?他就模糊着说:哎呀,这我也说不好。孩子好歹是出国作战,肯定是远着呢。

    彩凤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有几滴泪水滴落在地图上。杨铁汉忙把地图上的眼泪擦了,小心地收好地图,嘀咕着:你看你,也许没有多远,我就那么一说。

    彩凤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过两年军军和抗生也大了,他们是不是也得离开咱啊?

    杨铁汉没有说话,他又想到了组织。这三个孩子都是组织交给他的,如果有一天来找他要人,他就得把孩子交还给组织。到那时,任务是完成了,可孩子们也走了,他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呢?他说不清楚,也不敢去想。

    两个人在这种无依无靠的思念中,终于等来了盼妮的来信。

    盼妮在信里说:爸,妈,你们好!我和盼春分到了一个师,我在师文工团工作,盼春分到了排里。我们文工团的工作就是唱歌跳舞,为战斗部队加油鼓劲。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之所以参军来到朝鲜,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亲生父母是八路军,他们为革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作为新中国的青年,我们也要为保家卫国献出自己的火热的青春。爸,妈,我们一离开家,就开始想念你们和弟弟了。我们知道,我们这个家是一个特殊的家庭,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会记住你们的养育之恩——

    盼妮这份充满理想和亲情的信,是杨铁汉读给彩凤听的。彩凤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孩子他爸,咱们的孩子真的长大了,成人了。

    盼妮的信来了没多久,盼春的信也寄来了。盼春的信封有一种被火燎过的痕迹,看样子,这封信能邮寄回国内,不仅仅是远隔万水千山,还经历了战争烽火的洗礼。盼春的信写得干净、简练,他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只有作为一名志愿军战士的决心。他在信里说:爸、妈,我到了朝鲜已经大半个月了,我现在正在战壕里给你们写信。一个小时前,我们连又打退了敌人的第五次冲锋,现在,敌人的照明弹还在头顶上亮着。爸、妈,我是你们养大的孩子,请你们放心,我决不会给你们丢脸,我要把立功喜报寄给你们。对了,下午上阵地前,我看见盼妮了,她现在在师宣传队,唱歌跳舞,为我们战士加油鼓劲。好啦,不多写啦,敌人又要开始新的冲锋了——

    信就到此夏然而止。盼春也可能把这封信刚刚交给通讯员,又一轮战斗就打响了。

    杨铁汉看着信,自己似乎也被带回到那烽火连天的岁月。有一股力量在他心底里又一点点地燃烧起来,他读罢信,长久地在心里呼唤着:孩子,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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