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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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细打来电话的时候,老黄刚刚回到家里。老黄患了一场中风,好在就医及时,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毛细一回到家就看到墙上的两条留言,电话打过来时,老黄正面相愁苦,歪靠在床头假寐,电视开着,口水从嘴角挂了一截下来。

    原来毛细真的是家里有事——他妈妈找到了。贵州女人临走时丢下了地址,毛细小时候就看到过,后来被他爷爷藏起来了。他爷爷去世后,地址又被毛细翻出来了。毛细没攒到钱,一直无法成行。直到去年厂里买断,有了两万块钱,才去了贵州。

    毛细在贵州待了大半年,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找到了地址上的县、乡,找不下去了。留的村名叫“毛平中”,可全乡十六个行政村,没有一个叫毛平中的。想来想去,毛细认为不是妈妈记错了,就是她写错了。从字迹上看,妈妈没有多少文化,十来个字写得歪歪倒倒。“县”写成“现”,“乡”写成“向”。经过当地人启发,当地叫“坪”叫“冲”的地名倒是常见,那么,“毛平中”很可能是“毛坪冲”。但十六个行政村中,也没有一个叫“毛坪冲”的,这应该是个自然村的村名。可那个乡是山区大乡,一眼望过去,山山岭岭,无边无际。有的行政村都不通公路。毛细一路搭蹦蹦车、徒步,走了一半的行政村就走不下去了。山太大了,村庄也太分散了,有一个行政村竟然有十七个自然村,最小的自然村只有两三户人家,相距最远的自然村之间竟隔了三个山头。并且,三十年的变迁,很多村庄都不在了,有的自然消亡,有的整体搬迁。到了这时,毛细的两万块钱也用完了,只好回来。好在回来之前,在当地派出所留了地址。本以为留了也是白留,没想到一封挂号信翩然而至。信是毛细舅舅写来的。毛细舅舅就是毛细六岁时,先锋厂人看到的那个带走毛细妈妈的小个子男人。原来他们一家去年就移民到山下的镇子住了。

    毛细这次回来,他舅舅也跟来了,并且陪毛细一道来老黄家里看老黄。王玉珍一看就说,像,像。舅甥俩真有几分相像,一概眉毛淡淡的,眼睛细长长的。个头也差不多,只是他舅舅背有点驼。

    王玉珍问,你妈呢?她怎么没来?毛细说,她……去世了。说着,眼睛就突然红了。王玉珍一下哑巴了。

    贵州女人前年就去世了,病死的。当年,她的确是被人拐卖来的。她兄弟为了找她,在这边打了好几年工,跑了大半个省。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先锋厂围墙外捡破烂。想把毛细带走,但毛细爷爷不让,白天黑夜看护着,睡觉都弄个绳子把毛细拴自己胳膊上。回家以后,毛细妈又嫁了人,生了四个小孩。身体一直不好,直到去世。临死的时候,托毛细舅舅有机会能来找找毛细。可是舅舅一家几经搬迁,经济条件十分困难,就拖了下来。

    毛细突然说,我外婆还活着呢,她身体好。

    王玉珍就说,噢,有九十岁了吧?

    毛细说,八十二。

    王玉珍说,家有一老,好比一宝。

    老黄半边脸都是斜的,尤其嘴,往耳朵边扯出好远。一开口哆哆嗦嗦,话讲不利索。叫王玉珍拿了笔,在纸上一笔一划慢慢写:回来就要好好上班,明天要上班了吧?

    毛细吭吭哧哧的,他已经过假一个多礼拜了,吭哧了半天,才跟老黄说,我还是想到贵州去。

    毛细舅舅接过话,说,他爸爸这边也没什么人了,贵州那边,虽然穷,外婆舅舅姨姨一大家子,回去也好,有个照应。我这趟跟来,就是想陪他办这个事。

    老黄望望毛细舅舅,又瞅瞅毛细,不说话。还是王玉珍快人快语,跟毛细说,户口先别迁,先过去试试,过个三两年,觉得适应了,再回来把户口什么的办过去。

    晚上留他俩吃饭。老黄下了地,还成,人扶着能挪几步。毛细话还是不多,比以往稍显活络了点。王玉珍给他夹的菜,大部分都被他夹给他舅舅了。半个月时间,看起来舅甥俩就相处得挺好了。

    饭后,他们走了。老黄挪到阳台上,叫王玉珍搬一把椅子,坐下。黄昏渐渐浓重,荒地一寸一寸黑下来,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菜畦、土丘、蒿草、矮树、水塘、小路、鸟……一点一点,都吞噬了。不知过了多久,从黑黢黢的大野里传来一阵猫的哀号,像婴儿的啼哭,像人的低诉……无助,绝望,撕心扯肺。这是杨志全的猫,他被抓起来以后,这些猫成了流浪者猫,整夜在荒野里嚎叫。

    老黄坐在那里,嘴角抖来抖去,胳膊也抖来抖去。这回出事之前,杨志全曾经两次叫他坐坐,可是他没有。王玉珍碰碰老黄胳膊,叫他吃药。王玉珍说,安眠灵,吃了好好睡一觉。老黄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片,四颗,比以前多了一颗。头一扬,一把填进嘴里,老牛反刍似的嚼来嚼去,和着吐沫,吞了下去。

    一周以后,来了几个人,在前面的荒地上指指戳戳。下午,一座白色的治安岗亭被运过来,悄悄地安放在了荒地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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