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村-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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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得福的视力也在下降,牙齿松动。头发早掉光了,就连眼睫毛和身上的汗毛,也都已脱落。不只孙得福一个人,很多人都有这共同的病症。睁眼一看,村里到处都是粗脖子。一些老人已经死去,孙得福说,很快就将轮到我们。等我们也死了,就将是更年轻的那拨人了。

    但是,飞龙村却非常红火。它远近闻名,被誉为乡村里的城镇。村子里到处彩旗飘飘。水井被废弃,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每个人荒废的土地,都已入了账册。在收割期,即使没有庄稼可以收割,土地的主人也将准时拿到赔付金。失去土地,却可以获得金钱。

    村民们相继建起了楼房,统一规划的楼房整齐排场。许多外地的农民,一拨一拨地被招收到这儿来做工人。金钱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好处。

    孙得福挂着纸板牌子上访,惊动了某个媒体。一名记者前来采访。主任亲自接待,他首先让记者看了村容村貌,又带他参观了村里的自来水。主任说,水没问题,里面投放了适量的漂白粉。至于很多村民长有粗脖子这种现象,则被解释成近亲结婚造成的恶果。

    高三金作为村民代表接受了采访,他至少指认了六到十个家庭,在这一代或上一代或上上一代属近亲结婚。面对记者,高三金赌咒发誓,说他祖居飞龙村,所言句句属实。他不会为了谁而作伪证。封闭,贫穷是近亲结婚的原因,这一陋习害了我们自己。

    记者回去后,在报纸上发了几幅照片。整齐的街道,花坛,雕塑和楼房。他写道,一个过去的世外桃源,如今变成了城镇似的新农村。

    瘸腿猎人王大根又在山上出事了。他另一条好腿也被野兽所伤,大腿处撕下了一块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孙得福坐在床边,你现在两条腿都伤了。他说。

    王大根悲伤地看着自己的伤处,一言不发。

    你去过我们的水井吗?一定没去过。又不挑水吃,你去那地方干什么?我去了,去看我们的井水。它变成臭水坑了。

    臭水坑你知不知道?臭了。

    他就看着伤处,那地方敷着黑乎乎的药膏子。

    臭了你知道吗?臭水坑。

    我想不明白,王大根说,它怎么会咬我呢?

    谁咬你?不是野兽吗?野兽又不认识人,它管你是谁。

    像是火蛋,不,肯定是火蛋。我打了一头野猪,砰的一声,猎枪响了,野猪倒在地上。这时,从我的左侧边,火蛋飞蹿过来。我趴着。它蹿过来一口就咬住我的腿。我认出它了,高声叫着火蛋是我,火蛋是我。它没理我,一甩脖子,连同衣服一块儿撕下一片皮肉。我想着,它也许会咬死我。它没了记忆?或是它恨我们,恨我们所有的人?它叼着我腿上的皮肉,站着愣了愣,然后跑掉。

    这真是奇怪的举动啊。

    它强壮得像一头狼,但是我能认出它。它变成什么我都能认出来。狗一旦变成野物,就该着恨我们吗?

    你跑得动吗?会不会还上访?

    会啊,我现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在上访。这种事总得有个结果吧。

    结果?你要什么结果呢?

    反正白龙村也没了,要不这样,把化工厂变成疗养院?孙得福说,把所有伤着和病了的人都收进去,让他们在里面疗养。

    好主意!呵呵,这主意不错。

    这是一个寂静的下午,两个人在王大根的病床上促膝谈心。他们说上一句话,有时会间隔很长时间。缓慢,冗长,像是慢镜头。两人一同想象,想象的情景有的被说出来了,有的没说。化工厂里的东西全被搬出,职工也都已撤走。重新进入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医疗器械和药品。其中,有治疗粗脖子、脱发和关节病的特效药。疗养院门口挂着鲜红的横幅标语。村民们有秩序地排着长队,他们将一个挨着一个穿过球场、游泳池,走进洁白的病房。病房和病房里的床位,都有醒目的编号。走进去的村民,各自对着编号牌,寻找自己的位置。房间里散发着香水气息,空调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此时,在孙得福和王大根之间,傍晚的光线开始暗下去,他们的面容渐渐融化。

    作者简介:

    曹军庆,男,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协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高研班学员。现居湖北安陆市。早年写诗,上世纪90年代末致力于小说创作。已在《中国作家》《上海文学》《长江文艺》《青年文学》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100余万字。有作品被选载并获奖,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雨水》,中篇小说集《越狱》。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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