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文选-诗的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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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两句俗话说得很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

    作诗,颇与学着说一种方言近似,学着说一种方言的时候,想要说得逼真,不外乎在两点之上注意:用字;咬音与抑扬顿挫。字里面,无论是虚字,实字,用起来,只讲一个习惯。尽有许多同义字,可是,在某一个字眼之内,习惯只允许用唯一的一个字,其他的一些同义字,自然并没有人能以阻止住不用,不过,在那种时候,便不算是纯粹的某一种方言了。咬音不难,难的是,要把这些单字的咬音连缀起来而成为一句清晰、自然流走的话,并且,这一大串的咬音是要合乎一种固定的抑扬顿挫的模型的。诗歌里面的用字与调和音节便是同一道理。

    听惯了一种方言,也能学着说几句;这好像是,熟读了许多首诗,也能学着作几句那样。孩子学方言最容易,这便是生性宜于作诗的人来学着作诗了。

    现在的一班新文学读者,与作者,他们之内,必定还有不少的人可以回忆起来,幼年时候在“芸窗课本”里学着作旧诗,是怎么作出来的。

    这里,有一个颇为有趣的疑问便会发生了——新诗,以前并不曾有过的,又是怎么作出来的呢?对于这个疑问,质直的,我们可以答道:现在的一些新诗人,不是曾经熟读过旧诗,“广义的”便是曾经熟读过西诗的。

    举三个最早的例来说明。胡适之不能否认他在作新诗的时候是在意识着《诗经》,沈尹默,长短句与词曲,周启明,西方的民歌。《尝试集》内运用阴韵之处,是修辞的蜕化自《诗经》;《三弦》是一首谱新声的词;《小河》是一首蠲去了尾韵的乐府。

    决没有自天而降的事物;新诗也不能外乎此例。

    不过,新诗究竟不是旧诗,也不是西诗。我从前曾经作过一副对联,联语是写字时只少之乎也者,作文的还须中外古今。

    这里面上联所说的,意思不错,实际上并不尽然;之,乎,也,者这四个字,在新文学里面,又何尝不是常时的在写着?可是,这四个字,运用于旧文学里面之时,以及运用于新文学里面之时,位置是完全不同了。用字的习惯改变了:这便是在根本上新诗之所以异于旧诗的一点。

    虚字,旧文学里面极多。旧文学之所以多用虚字,是因为古文是一种简炼的文字,如其没有虚字来陪衬,只有实字,那时候,句子将是极短的,音节便要随之而短促,不舒畅。唐文之所以异于秦汉文,即在于此。在音节方面,虚字的充分运用确是古文的一种进步。较之古文,国语文是复杂得多了;将来,国语文是要向了更为复杂的途径去进展的。所以,虚字的运用,在国语文内,是并不十分需要的。如今,新文学已经是走上了自然的途径,并且已经遵循着它而进行了。

    实字的运用方面,国语文有两种特点,一是陈词之废置,一是,上述的,位置之更易。

    不仅新文学,便是旧文学也讲究“唯陈言之务去”。作诗,那是要用字新颖。陈词,它们并不一定是不美的。即如“金乌”,“玉兔”这两个形容日月的滥调,我从前曾经指点出来过,是两个原来极为想象的喻语。在旧文学里面,这种的例子繁夥到不可胜数。不过,因为它们已经用成了滥调,所以,后来便废置了。这一种富于想象的喻语大半都是由民间文学里面来的;如今,民间文学的搜集既是已经有了充分的成就,新文人,尤其是新诗人,大可以由这种丰富的宝藏内去采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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