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思悠悠,恨悠悠,前方溃败令人愁(1944年5月—1945年2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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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你原来的样子,是发不出来的!影响也不好。你不该固执,我完全是为你好!你年轻,你的文章难道Aunt改不得吗?”陈玛荔语气亲切,仍带着笑意。

    “我不同意乱改我的文章!我也根本不愿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上发表文章,更不愿加头衔!”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的呢!你跑一趟桂林,总该出成果呀!怎么反倒生气了呢?不要轻视别人为你所花的心血!冷静一点!”陈玛荔说,“你的文章在我们这里反应很好。我是慎重为你考虑过的。这样,你可以有机会进重庆新闻学院。”

    家霆打断她的话,生硬地说:“我不稀罕!我反对未经我同意就这么让我上当!您不该骗我!”

    “胡说些什么呀!我全是为你着想的,希望你好,难道这你都不明白?好吗?我现在很忙。下午三点,你到我住处来,当面好好谈谈。”

    “不!我现在要您答应:明天停止刊登!我还要求报上刊登一个更正启事,声明童家霆的名字用错了。用什么名字随便,但不可以用我的名字。”

    “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

    “下午三点见面谈吧,好不好?”

    但家霆倔强地说:“不!我不想来!我只要求停止刊登,要求更正!”说完,“乒”地挂断了电话。

    燕寅儿在边上说:“你说得很对!但你真拉得下脸面!”

    家霆简直气恼得想落泪。他有一种壮士手被毒蛇噬咬以后拔剑断臂的气概和感情,说:“唉!怪我自己不好!其实,我早该跟这种人断!要不是为了当初救冯村舅舅的事,对她有些感激,我早该……”他满心的话,可是无法都说给燕寅儿听。

    “可这次去桂林,是你自己愿意去的。”燕寅儿快人快语,话说得括辣松脆。

    “谁知道笑脸下藏着阴谋呢!谁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呢?”说到这里,家霆心里谴责自己了:天下事是复杂的!陈玛荔这个女人也是复杂的。其实,她也未必真是笑脸下藏着阴谋,设下圈套陷害。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她也许自认为是一种好意,一种“我是为了你好”,但政治观点不同,立场不同,在她认为“好”的,在我就认为“坏”了!家霆秉性善良,话说过了头,觉得同陈玛荔的交往断就断了,但自己不应该这样,就只好闷着气不再说了。

    “‘倜傥’!怎么办呢?”在回去的路上,燕寅儿问。

    家霆摇头叹气:“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提的要求你听到了吧?我想,明天会停止刊登的!当然,更正启事估计不可能登。但我可以用嘴向同学们解释。”

    燕寅儿惋惜地说:“那三篇通讯要是当初交给姗姗大姐拿去发了多好,就没这些事了。”

    家霆坚决地说:“这事不算完!我准备重新写一写。而且,你那个很好的建议我们不能丢弃,我俩当初决定要继续进行的采访也该进行。我要用这种成果来弥补一下这次的过失!”

    燕寅儿从家霆忧伤的眼神和豪迈的语气里,看到了他的坚强意志和决心。她喜欢看到家霆这种神态。在这种时候,她觉得他真像那个童话中的“快乐王子”!她说:“好!我一定同你一起采写!”

    《中央日报》和《扫荡报》第二天“战地通讯”的文章照登,但将“童家霆”的名字取消,署名用了“本报战地特派记者”。家霆看了生气,却无可奈何。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家霆和寅儿密切关注着前方战事。前方传来的总是坏消息。这场溃败得使人难以相信的战事,使重庆和大后方的人目瞪口呆、震惊惶惑。一九四四年的这最后两个月,气候寒冷,物价跳跃,在抗日战争史上,由于前方的大溃败,使大后方十分灰暗,人心较前更加惶恐和不满。

    形势的迅速发展,使家霆感到再重写《桂林去来》已经失去意义。但他和燕寅儿的新打算却始终在坚持完成。

    十一月十一日,桂林、柳州同时失守。这消息使得大汉奸汪精卫十一月十日在日本名古屋病死、由大汉奸陈公博在沦陷了的南京城代理伪国民政府主席的新闻也令人不感兴趣了。日军在攻占柳州后,拼命追击,占领宜山,北上进入贵州省。十二月初,日军一个旅团孤军突进,经过六寨一直冲到独山、丹寨地区,离贵阳只有一百二十里。重庆和大后方的一些有钱人已经去川西北和西康一带逃难或正在准备逃难。家霆和燕寅儿及一些同学则酝酿着万一敌人来到,就组织起来去缙云山打游击。童霜威也表示决不再逃了。复兴大学的学生们在酝酿组织游击队。童霜威说:“我虽老了,也要留下来,随你们进华蓥山!”独山失守那天,家霆在爸爸桌上看到一首随手写来尚未修改的打油诗,边上注的是:“心神不定,忧思绵绵,打油八句,聊抒愁怀。”诗的字迹潦草,韵律也不工整,足以看出爸爸的不安,但却也表露了他的心迹:

    浩荡寇深国将亡,问君再退去何方?

    河南浩劫逊湘桂,贵州灾难震川康。

    百万国军如纸扎,一亿百姓成秕糠。

    何不原地打游击?碧血丹心耀华岗!

    所幸,从第六战区抽调的两个军到了黄平、镇远,第八战区抽调第二十九、第九十八军,第一战区抽调第九、第十三、第五十七军,进至贵阳以东地区,准备夹击侵入贵州之日军。孤军深入的日寇仓皇退走,大后方局势稍定。十二月十日,由越南北上的日军第二十一师团到达绥录,与广西日军会合。至此,日军打通了从华北到华南以至印度支那半岛的通道。这对日寇是件大事,但重庆和大后方的许多人对这并不顶关心。顶关心的是保住大后方的稳定。日寇已从贵州退走,大家也就开始安定下来了。

    家霆和燕寅儿,课余采访从湘、桂、黔逃难到重庆的难民,了解到不少报上未曾发表的消息: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是在被扣留后按照军法执行枪决的。守桂林的一三一师师长阚维雍,在守卫桂林中正桥以北沿河阵地被日军突破后举枪自杀,实践了他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六寨是个大集镇,被日本飞机炸平,烧成了焦土。独山大火半月,烧成一片瓦砾。日寇在南丹、金城江、六寨、独山等地屠杀的难民及本地居民,总数在十万人以上。……家霆和寅儿写了一组“访湘、桂、黔难民谈片”的系列报道,目的是催促当局赶快调大军上前线增援,希望当局妥善倾听民众呼声、关心难民的安置和救济。既赞扬了坚决抗战的前方将士,也谴责了偷生怕死扰民害民的酒囊饭袋。报道在姗姗大姐所在的那张报纸上发表,很受读者好评。但以后再发表,每次都被新闻检查机关删节,后来干脆奉命停止刊登了,理由是“有不良影响”云云。

    燕寅儿说:“听大姐说,这是陈玛荔干的!”

    家霆苦笑笑,摇着头说:“当然可能是她!就是没有她,别人也会这么干的!关键是这个政府!”

    注释:

    [1]见唐朝白居易五绝《逢旧》。

    [2]一九四四年六月至八月,日军进攻湖南衡阳。衡阳是中国空军基地,也是交通中心、战略要地。当时守城将士与日军激战四十七天,可歌可泣。但最后,守城高级将领方先觉等因援救解围无望而投降,衡阳保卫战遂告失败。

    [3]《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是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1835—1910)的一部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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