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外国八路(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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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希伯看到为首的那个就是彪形大汉刘玉海。刘玉海背插大刀片,肩背三八大盖枪,额上有道血痕,紧紧握着姚副部长的手,用高嗓门说:“蒙山独立大队欢迎八路军,首长和同志们快进村吧!”又对身边一个战士说:“快给同志们烧开水!”

    那战士应了一声:“好!”转身走了。

    刘玉海迅即就带着姚副部长等匆匆进村去了。他没看见希伯,希伯也没能上去招呼他。

    希伯看着月光下青山崮村一片凄凉的景色,听着村里一个女人的哀哭声,心里沉重,停步站在那儿,神情严肃。女人的哀哭声刺痛了他的心,他迈着脚步沿着哭声寻找,方参谋和牵着枣红马的小李也情不自禁地跟上。

    村里屋子毁了很多,一些铁锅水缸都被砸碎,扔在门口,风卷纸片,满街鸡毛,一片劫后惨景。淡淡的月光下,远远只见一处长着枣树的小园子里,一个左肩上血迹斑斑的识字班大姐,在一片断垣残壁旁的一丘新坟前,扑在坟上,双手掐着泥土哀哭。

    姚副部长和一伙战士都在,西村二郎、山口一雄等也在。姚副部长好像刚说完了什么,崔雄正慷慨激昂地在领呼口号:“为乡亲们报仇!”……

    口号声在夜空中震荡。

    西村二郎和山口一雄等正悲愤地在残壁上用烧焦了的木棒以日文写下大字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日本军阀发动的侵华战争!”……

    挎着药包的小陈,扶起那个哀哭的识字班大姐,温柔和蔼地拿出绷带,给她左肩包扎伤口。

    希伯站在那儿,乌云掠上心头,回身说:“方,去看看刘!”

    此刻,他心里特别挂念刘玉海。刘玉海约他到青山崮做客,他来了,偏偏青山崮早上遭了“扫荡”。刘玉海一家好吗?……

    村东,一所烧毁了的插花石墙的屋院里,蒙山独立大队和八路军的一些战士,正用石头架着几口破损了边缘的大铁锅在烧开水。有人续柴,有人挑着水回来,空气里弥漫着烟火味。火光照耀得人脸红通通的。希伯和方参谋、小李来到时,见刘玉海正用一把大铡刀狠狠地在劈一个树墩当柴烧。“乒!”“乓!”砍声震地,木屑乱飞,刘玉海把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全发泄到劈柴的双臂上了。

    希伯一来,刘玉海一见,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热情招呼起来了。一个叫:“刘!”一个叫:“老希!”希伯紧紧握住刘玉海那磨炼得满是老茧的大手,亲切地问:“刘,我的老朋友,家里人都好吗?”

    但,刘玉海严肃地沉默着,咬着嘴唇,内心辛酸。希伯心里“噔”地一沉,忍不住又问:“你家呢?在哪?”

    刘玉海指指烧毁了的屋子,说:“这就是!我老婆和两个孩子都在那里!”他又用拿着大铡刀的手一指。

    希伯和方参谋、小李以及周围的几个战士随他的手指处一看,惊心动魄!——风吹荒草,飒飒的衰草丛中是三个小小的新土坟!

    远处那识字班大姐的哀哭声仍在传来。

    希伯脸上布满了疾恶如仇的表情,用两只火辣辣的蓝眼睛看看新坟,又看看满面泪水手拿大铡刀的刘玉海,他将刘玉海那粗糙得像砂纸似的大手握了又握,摇了又摇。强忍悲愤,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火爆地回头对方参谋说:“请向姚副部长说,把枪给我吧!”他心里遗憾,刚来时,在滨海,姚副部长给他那支枪,他笑着拒绝了。现在,他感到内疚了!他觉得现在仅仅做一个记者或作家,在这里是不够的!这里,更需要消灭法西斯的战士!

    希伯与方参谋告别刘玉海。方参谋了解希伯的心情,匆匆去找姚副部长转达他要一支枪的请求。

    希伯带了小李找了一间烧残的石屋休息。

    石屋的顶上塌了几个洞,地上到处是碎土坯、瓦块、烂草苫,没有灯,幸好月光明亮,月光穿过蛛网从屋顶的漏洞照进来。小李将枣红马拴在屋旁一棵槐树上,在屋里找到一只破的公鸡炉,又去找来了一只破瓦壶打了清水,拾了些柴火点着了炉子给希伯煮开水喝。这时恰好西村走来了。

    希伯高声招呼了一声:“西村先生!……”

    西村走过来,他脸上似乎更加忧郁。希伯热情地说:“西村先生,坐下歇一会,喝点水吧!”

    西村表示感谢,怔怔地在希伯身旁的一块青石上默默坐下,看着小李在往公鸡炉里续柴煮水。天冷,柴火照亮了西村的脸,他对着柴火出神,火光在他眼面前飘动。

    听着枪炮声和传来的女人哭声,西村似在沉思,疲乏地眯着两眼。希伯明白,西村一定是看到了日军的烧杀扫荡,心里很不平静。

    希伯自言自语地说:“压迫产生的将是反抗!”

    西村叹了一口气,仍旧不作声。

    方参谋回来了!希伯看到方参谋手里拿着从姚副部长那儿新领来的枪!方参谋来到面前,同西村打了招呼,然后将一支连同枪套和子弹带的手枪,双手托着送到希伯面前,说:“希伯同志,您的枪!”

    西村凝视着希伯和方参谋。

    希伯站起来接过手枪,热情地拥抱方参谋,说:“谢谢你,方,谢谢!”他重又坐下。

    方参谋也在西村身边坐下。希伯佩着枪,深陷的眼睛毫无倦意,点起一支烟,拍拍自己腰里佩着的手枪说:“西村先生,也拿起枪来吧!德国、日本的法西斯,都一样!都是野兽!”

    西村思索,但叹一口气,摇头说:“感情自有一些理智所不懂得的理由!我恨日本法西斯,可是向自己的同胞开枪,我还不能!”

    此时此地,希伯生气了,他摇着头,站起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沉吟,说:“很遗憾!西村先生,看来,我们还要争论!我本来,不一定拿枪,但您这样,我认识到,一定要拿枪!”

    难堪的沉默,使脸上表情调皮的小李也睁圆了两眼。好脾气的方参谋看看希伯,又看看西村,将火上水沸了的瓦壶取下,给希伯和西村在各自的搪瓷碗里斟满了开水,说:“喝点水吧!”

    西村手捧搪瓷碗,曲起双腿,肘子支在膝盖上,语气里含着无限的憾意,说:“也许,我会是一个悲剧的人物……”

    方参谋注意到西村的情绪,说:“不,西村先生,我是这样看的,只要我们不听任敌人侵略屠杀,就不会是悲剧结局。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人民必然要战胜法西斯……”

    他话未说完,忽听人声嘈杂,脚步声响。他和希伯、西村、小李抬头一看,只见一阵风似的来了一个披头散发,身上带伤,染着血迹的识字班大姐。这就是那个在坟前哀哭的识字班大姐呀!她满面是泪,手执一把亮晃晃的菜刀,站在那里,看去令人毛骨悚然。她两眼直盯戴着日本军帽的西村,又看看褐色卷发蓝眼珠高鼻子的希伯,高举起菜刀,似乎动手要砍。四人霍然惊起,小李和方参谋连忙移步上前护住希伯和西村。

    月光下,脚步声响,小陈和刘玉海都赶来了。小陈上来,一把抱住拿刀的那识字班大姐,刘玉海动手就要夺刀。但那识字班大姐两眼盯住西村,满眼仇恨,刀已“嘶”地出手。月光下,一道白光,那把刀一下子飞过方参谋耳边,锲进西村头旁的一根木柱里,刀柄颤颤抖动,使人心惊肉跳。

    刘玉海急得顿脚,高声嚷嚷:“唉!你……对你说,那是日本军阀坏!这西村先生他们是好人!不分青红皂白能行吗?……”

    那识字班大姐似从梦中醒来,捂脸呜呜痛哭起来。刘玉海和小陈心酸地劝慰着将她扶走了。

    希伯叹一口气,看着砍在木柱上的菜刀,摇头说:“这不能怪她!……”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来。

    方参谋劝慰地对着仍在发愣的西村说:“西村先生,请不要介意!”

    西村的脸寒了下来,低头坐下,忧郁地点头,说:“当然!……”他对希伯说:“对不起,希伯先生,请给支烟我吸!”

    他平时是不吸烟的。此刻,他看看希伯递给他的烟,这是一支日本烟,一定是八路军从胜利品中分给希伯的。西村在火上点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方参谋走近木柱,拔下了菜刀,放在一边。月光下,他近视眼镜里两只明亮的眼睛饱含热情,诚挚感动地说:“日本和德国法西斯疯狂,德国和日本的反侵略战士就更值得尊重。我们的认识即使不完全相同,但信念一致。”

    西村稽首致谢,但心情杌陧,丢掉半截烟,起身说:“请原谅,我要回去了,恐怕就要出发了!”

    吹过一阵冷森森的风,他向希伯、方参谋深深鞠躬,回身走了。

    希伯和方参谋起身送他,感慨地望着他的背影在月光、雾气中隐没……

    希伯自我批评地说:“呵,方!我刚才不应该生气!对西村先生,需要的是耐心和热情!”

    方参谋点头,他被希伯诚恳的态度感动了。

    这一夜,没有在青山崮宿营,部队决定到留田一带去。希伯擦亮火柴,请方参谋帮着他在地图上寻找这个地点。终于找到了:留田在东汶河的西岸,离五彩峪约有七十华里,在五彩峪的东北面。

    【第十三章】罗政委的“神机妙算”

    留田附近的牛家沟,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仅仅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偏僻、荒凉。一户户人家,倚着山坡的地势,在光着枝丫的树丛中盖着插花墙的石屋,灰黑色、墨绿色的苍苔披复着青石灰瓦,院落里插着篱幛,屋前修了青石板路。在那些瓢一块、碗一块的小块土地上,一户户人家种植着庄稼和蔬菜。

    阳历十一月初,庄稼地里多数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小块的土地里有些稀疏的绿色麦苗。整个牛家沟小山村,到处是挂着金色柿子、红色山楂的果树,到处是翠锦斑斓尚未凋尽的黄叶,它们给一片灰黑暗淡的深秋丰富了色彩。那些茅草盖顶的石头屋子,多数都破旧了。黄叶在地上随着西北风奔跑,尘土很大。这里本来比较安静,现在,罗政委和师部驻在这儿,周围可以看到战士布着岗,头顶上常有飞机声,远处的炮声、枪声也越来越近了,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牛家沟山村太小,罗政委率领的师部驻在这儿,部队和机关工作人员,都分散在东汶河西岸的留田和周围其他村庄居住。部队还分别坚守着留田四周的山头和隘口。有的地方,已经同日寇“扫荡”的先头部队发生了遭遇战。

    希伯是随师部活动的。他和方参谋带着小李住在牛家沟从老百姓家号出的一间茅草顶的石屋里。

    十一月五日下午,江河来通知希伯:“罗政委请您由方参谋陪同,到他的屋里去参加军事会议。”

    希伯带着方参谋去到罗政委住处的时候,见屋里已有不少穿灰棉军装的人了,姚副部长也在。罗政委和姚副部长同希伯握手,请他坐下,大家都向他点头让座。方参谋在希伯身边的铺上坐下了。墙上挂着五万分之一的军事地图。地图上,用蓝色的箭头标明了敌军十一路包围的进攻方向。

    方参谋告诉希伯:中共山东分局的有些首长和师首长们都在,还有参谋人员、政治部的人员和特务营的营长、教导员等,是罗政委找来开军事会议的。

    穿灰棉军装的罗政委,扎着黄皮带,戴着护耳棉军帽,打着人字形绑腿,穿着蒙山鞋,唇上和下巴上的黑色胡髭衬得他那戴着深度近视镜的长方面孔更加严肃。他并没有给希伯逐一介绍大家,只说:“希伯同志,我们打算开个会,你也参加。会,马上就开!”说完,他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红蓝铅笔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罗政委的桌上,照例放着那只“嘀嗒嘀嗒”永不疲倦的双铃马蹄表,表上正指着下午三点半钟。

    屋里,有一架带喇叭头的破旧的矿石收音机。希伯知道,这是罗政委的“宝贝”之一。通过它,可以收听到敌伪的、国民党的电台。从敌伪电台里,有时反倒可以了解不少情况。现在,收音机开着,声音不太响,常常“噼噼啪啪”有杂音,大家都全神贯注在听。说也正巧,一个妖媚的女声在广播战报,一听就知是敌伪电台的,播的是:

    同盟社五日山东省南部前线电:对盘踞于山东省南部之共军计二万之歼灭战,业于五日拂晓开始。日军精锐部队,于五日晨攻击命令一下,即同时开始进击。在空陆一体之日军猛攻下,共军咸在包围阵内左冲右突,企图突围而逃。目下正逐步向大包围圈压迫中。其歼灭战,渐达于最高潮……

    随着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和机枪声,听到敌人的这种广播,大家有一种特殊的感受。谁都定神在听,连罗政委也伫立在那里侧耳细听,只不过在他冷静、严肃、有着宽阔前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蔑视的笑容。

    从门里望出去,远处是一片幽静的山野景色,朴实而自然。有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乱叫。

    坐在希伯身旁的姚副部长听着广播也微笑了,对希伯说:“俊六亲自指挥了四个师团、三个独立混成旅团和临沂、费县、蒙阴、沂水、莒县的守备部队及伪军共计五万多人来‘扫荡’。你听,军事行动刚开始,广播喇叭就吹开牛皮了!其实,他们连我们的人数也弄不清。”

    希伯微笑点头,摸出烟斗,用火柴点上烟,吐出烟雾,轻轻地问姚副部长:“形势紧张吗?”

    姚副部长点点头说:“敌人分兵十一路从四面八方汹涌围来,已经包围了我们,形势危急。我们必须马上突围!”

    满屋抽烟的人很多,烟雾缭绕,辛辣的烟叶喷出辛辣的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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