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流萤寨到红云村,十五里地。放在平时,走一个半小时,今夜,大家心里发急,走的是湿路,个把时辰也就到了。月光下,静静睡着红云村。湿漉漉的树林、草垛、墙院、树丛里的屋顶都浮现出模糊的轮廓,间或听到狗吠。
到了庄头上,志忠大叔带头,猫着腰,一步一步朝村里摸。天空深远而又神秘,月亮四周闪耀着一圈月华星斗的七色光彩。那苏金玉的屋院就在红云村庄西头。
魏春山和志忠商量了一下,叫成宝去探路、联络,一会儿,成宝带着铁柱像闪电似的来了。月光下,铁柱那张气宇轩昂的脸上,目光如电,浑身好像散发着锐气,报告说:“田指导员刚才来这看过,跟区中队的副队长老刘做了布置,现在走了。区中队的老刘正等着你们呢!苏金玉的屋里有时亮着油灯,有时灭了灯,看样子没料到我们会来围歼。人都没有出来过。就这点动静。”
苏金玉的屋子是在一个斜土坡前,坐北朝南。北面靠山坡,屋后,有一片柳树林子,爬过一个慢坡,是一座密匝匝的桃花林。月光下,桃花开得像环花玉树似的,这是苏老鳖几年前新开辟的桃园。屋子前面倒是平坦的一块开阔地。魏春山他们人一到,邻近有狗吠叫起来。
魏春山压着声说:“快!咱找区中队老刘联系,听他调度……”话没说完,区中队的刘玉德来了。
刘玉德是个有作战经验的区中队副队长,短小精悍,有两只鹰隼似的锐眼。他轻声同魏春山、志忠和铁柱商量起来。一会儿,似乎是同意了魏春山原来的安排。只见魏春山压着声说:“快!我们按原定的部署把院子包围起来!”
人分成两队。魏春山和铁柱带着原来在这儿潜伏监视的三个人,外加牛大力等四个民兵,配合区中队老刘和他的那伙战士正面攻打,并负责南面和西面的包围。志忠带了成宝和其他八个民兵负责包围东面和北面。家钢心里想跟魏大爷从正面打,但他懂得要服从指挥,既然分配他跟着志忠大叔,他就一声不吭,跟着志忠大叔轻步向前。
区中队的老刘派了一个战士飞速地去向田指导员报信联系去了。
苏老鳖的狗腿子苏金玉的墙院近在眼前,家钢紧跟志忠大叔快步摸过一条上坡的土路,绕过几棵槐树,往北,像一把利剑似的插到苏金玉的院墙后边去,迅速布好了包围线。
夜晚,月光下,雨后湿润的清风吹来了桃花幽幽的清香,香得沁人心脾。
家钢给分配在苏金玉屋后北墙下。这儿有个土坡靠着土墙,有一道干涸的排水沟弯弯曲曲经过。山坡上长着不少枰柳树。枰柳树下全是乱蓬蓬的野草。夜晚早些时的暴风雨,使本来干涸了的水沟里水汪汪地陷入,四外的地上,到处湿漉漉,水气弥漫。
家钢看看周围的环境,心里闷气,想:看样子,今夜恶战,没俺的份儿了!分到这尾巴后面冷僻处,还打什么仗?既见不到敌人,又开不了枪。看来,是志忠大叔怕俺出危险有心安排在此地的……但他知道,既不能讨价还价,也不能无组织无纪律,只得憋着气看着手里的那把“左轮”手枪自言自语:“咳,看来你今天累不着啦!”但他警惕性倒是有的,决定把周围环境看看仔细,心想:万一丁西江和小阎王从院墙里突然翻出来,俺就用手枪抓活的!……
他静静等着,抬起头来,仰脸看着天。天上的银河透明透亮,天上的星星闪烁发光。一颗一颗都数得清。远处有高飞的夜鸟引吭高鸣。
家钢正在看着星星和夜鸟,突然不远处一发红色信号弹像盏美丽的红灯似的上了天空,接着就听到南边枪声响了!他知道田指导员发出了信号弹,这准是区中队老刘和魏大爷他们在进攻了!歼灭敌人的暴风骤雨开始了!区中队和魏大爷他们利用敌人的麻痹,出奇制胜,突然袭击。从枪声听,已经是进入院子到了苏金玉的屋前了。家钢听到枪声噼啪,心里激动。这儿枪声一响,家钢又听到红云村里东南方向也响起了枪声。他知道,区中队在红云村民兵的协助下,也下手逮苏老鳖父子了,是事先约定的步骤呀!
没容多想,家钢听到在苏金玉的屋前已经展开了激战。屋里的敌人也开枪了,双方是在互射。看来,敌人不但有枪,还不止一支。红云村里狗到处乱叫。远处东南边枪声响了一阵就沉寂了,看来解决战斗很顺利。但南边屋前的枪声却震得人心跳。家钢猜测:敌人在负隅顽抗,心里知道区中队和魏大爷带了人从外边往里边攻比较艰难。只恨自己有劲儿使不上,手里拿着“左轮”手枪干着急。
只见志忠大叔脚步噔噔从东墙那边急吼吼地跑来了。
东墙那边,是一排溜溜的高高的白杨树。家钢快步迎上,在白杨树下截住志忠说:“大叔,前面情况不知怎样了?”
志忠大叔说:“咱不能看着同志流血啊!敌人一定很顽固,听枪声就知道。我已经叫成宝他们从东墙翻身进去从侧面攻上去了!”
家钢两眼闪闪发光:“我也去!”
志忠大叔摇摇头说:“不,你我都留在这儿!这是分工时指定给咱的任务。人都走了不行。你知道关公把守华容道的事儿吗?万一敌人从这儿翻墙跑出来呢?咱得坚守岗位!”
家钢想:对!马上咬着嘴唇不吱声了。
志忠大叔舒一口气说:“北边墙外现在就剩你了,那东边就剩我了。说真的,你只有十六岁,又没真打过仗,我心上总是挂着你。咱俩都得放灵活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好在有月亮,看得分明,千万不能松懈。”
家钢点头。他在月光下看到志忠大叔面部那种诚恳热烈的表情,对志忠大叔此刻充满了一种深厚的感情。他懂得:志忠大叔并没有把心里话全说出来。志忠大叔自己留下同家钢一同坚守岗位,还有一层意思:他是不放心家钢。他自己肯留在这儿?他的目的是保护家钢,领着家钢坚守岗位完成任务呀!
枪声紧张激烈,一声一声传来。枪声中,夹着人声在叫,似乎叫的是:“缴枪不杀!……”“你们被包围了!……”
原来,区中队老刘和魏春山、铁柱带了战士、民兵,分散从正面擦着一个菜园的篱笆摸进了院子。除了布置下监视柴火堆地窖口的民兵外,沿着苏金玉那三间瓦屋都进行了包围,然后,老刘和魏春山当头冲上去。老刘猛地一脚踢开了中间那扇屋门,开了一枪。屋里还起枪来,就开始了互射。区中队的战士和民兵人多,四面包围。一会儿,成宝又带了二愣他们从东边翻墙进来支援。但是,屋里敌人有短枪,看来至少有三支枪。他们凭借屋内的地形和物件,作困兽之斗。
区中队的老刘和铁柱猫着腰一起勇敢机灵地冲进了中间那间屋子。魏春山马上闪身跟入。他们闻到一股扑鼻的烧酒味。在通往西屋的门边,向西屋内射击。屋里漆黑,但估计到敌人是从西屋的地窖口向外间屋里射击的。区中队老刘怕战士和民兵们在夜里混战中受伤,决定一边消耗敌人子弹,一边喊话。把敌人包围住,迟早会抓到活的。这就是前边进攻的情况。家钢和志忠在北墙外听到的枪击声和喊话声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又过了一会儿,喊话声更清晰了,敌人的枪声沉寂了。
老刘、魏春山和铁柱等已经冲进了西屋,控制了地窖口,朝里“乒”“乓”放枪,扔木柄手榴弹,“轰!”“轰!”打得那藏在地窖里的恶霸地主、反革命不敢露头还击。
老刘命令:“点上个亮!”
铁柱摸出洋火“嚓”地一照,照见西屋的一张木桌上有小油灯。马上点上了灯。看到桌上有酒壶、酒碗和吃剩的狗肉。看来,夜晚敌人在这里喝过酒。
魏春山高声喊话:“投降吧,缴枪不杀!”
铁柱也朝地窖口高声喊话:“丁西江、阎飞虎、苏金玉!你们被包围了!缴枪投降吧!……”
但是,地窖里没声音。
魏春山皱起两道铁扫帚似的浓眉注视着地窖口,突然听到院子里又打起枪来。接着,又听到北墙外先是“叭!”“叭!”打了两枪,接着又“砰!”“叭!”响了两枪,又“巴勾”“巴勾”响了两枪。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人声嚷嚷,人影闪动。魏春山心里猜度:准是敌人从别的地窖出口跑啦!他同老刘急忙抽身出去,让铁柱和一个区中队的战士守着西屋里的地窖口。两人一前一后马上跑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见苏金玉的老婆翠秀勾着身子,披头散发地坐在柴火堆旁号哭。地上躺着一个高身材的汉子,身上染着血在那儿哼哼叽叽,那个大柴火堆已经散乱地倒了一多半。原来,那里确确实实是隐藏了一个恶狼的地窖口呢!
一个区中队的战士来报告:“这反革命老婆坏透了!是她打这柴火堆里先跑出来试探的。其实是有心掩护这反革命逃跑。她一上来,被咱发现了,她就举起手来,说她是女人,什么事都跟她无关。正说着,那男的就从地窖口洞里逃出来往东墙上蹿,手里还打着枪,给咱一手榴弹撂倒了……”
魏春山走上前去,看着那受伤躺着的反革命说:“你是苏金玉?”
苏金玉苦着脸点头呻吟,那伤够他受的。
魏春山严肃地说:“现在你该老老实实了。我问你,地窖里还有几个人?”反革命分子苏金玉哼着说:“两个!一个是流萤寨的阎家大少爷,他左肩受了伤,是被你们在流萤寨打的,一个是白参谋长。”
区中队的老刘绷着脸问:“他们都有枪?”
苏金玉少气无力地答:“有!”
老刘接着问:“他俩呢?”
苏金玉带喘地说:“从北墙外的出口里跑了!”
魏春山接上茬问:“北墙外有个出口?”
苏金玉“呣”了一声。
老刘追问:“还有别的出口吗?”
苏金玉摇头。
魏春山拧着眉毛哼哼地想:真是狡猾的兔子三个窟呀!他心里一急一热,对老刘说:“我到北墙外去!”
老刘点头:“对!我这儿安排好了马上就来!反正得赶快追!”
魏春山匆匆带了成宝等三个民兵唿啦唿啦急忙绕出院门外往北墙后跑。月光下,看到北墙外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魏春山想:刚才在西屋里的时候,是听到北墙外先“叭!”“叭!”打了两枪,后来又打了几枪的呀!怎么现在连人都没有了呢?
魏春山高声叫:“志忠!”
但是,没有人回答。
魏春山又高声叫:“家钢!”
仍旧没有人回答。
魏春山和成宝等飞步冲到北墙根前,突然看到一个人蜷伏着躺在土坡旁那湿漉漉泛潮的水沟里。
成宝一惊,俯下粗壮的像石碌碡似的身子,一看,叫起来了:“一个敌人……还淌着血哩!……”
魏春山上去一看,人已死了,左肩有伤,脑后中了一弹,背后中了一枪。再细细翻了一看,是个留着分头的蟹壳脸,脸上沾的都是泥浆。
魏春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说:“该死的,是小阎王!”
成宝突然发现倚着土坡那儿,利用地势隐藏着一个秘密的地窖口。平时,这儿被些枰柳树根遮挡着。秘密地窖口上用土封着。刚才,明显地是小阎王爬出来,封着的浮土已经崩散,地窖口暴露得很明显了。
家钢和志忠他们到哪儿去了呢?
“暗杀团”的“参谋长”丁西江到哪儿去了呢?
魏春山和成宝他们都呆呆地站在那里,只闻到桃花的幽幽清香,只听到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狗吠。
【第十九章】“蓝钢毛瑟”又回来了!
黑黝黝的一团云彩里浮出一片白花花的光辉来。哎!钻进云彩里的月亮又出来啦!
家钢和志忠大叔哪里去了呀?
原来家钢握着枪警惕地在北墙外焦灼地站着,听到墙内院子里边枪声、手榴弹声停歇了,但喊话声未断。他心里想:什么原因呢?看来,敌人被火力压在地窖里了?他真恨不得能飞到前面去看看。
谁知,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身边那个土坡后面传出来。在那儿,几棵老枰柳树和一道土坡遮住了视线。家钢心里纳闷:什么事儿呀?他既勇敢又机灵,马上轻轻地猫着身子爬上土坡,用两只又大又明亮的眼睛一望。
嗬!他看到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了一个人来。这人像条狼似的,正向北面一条小路上猛窜。
月光明亮,虽有枰柳树粗大的树影挡住,家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条恶狼就是烧成了灰,家钢也是认识的呀!这是留着分头,蟹壳脸上长着一双狼眼的小阎王阎飞虎呀!
刹那间,家钢顾不上多想,也没有多考虑的余地了!看来,在这湿漉漉的土坡旁一定有个暗藏着的秘密地窖出口呀!
能让恶狼逃跑吗?当然不能!绝对不能!家钢守候着,就是要完成逮恶狼的任务呀!现在,“芝麻掉在针眼里”,巧极了!来的正是小阎王!还能放他逃跑?瞬间,家钢下了决心,咬着嘴唇举起了手。从小阎王的背后,“叭!”“叭!”开枪打去!
家钢想,好呀!你用“蓝钢毛瑟”杀了俺爹,我用“左轮”还报你啦!
但,家钢还没顾上看看小阎王翻滚栽倒在地是怎么回事儿,却又见一个黑黝的人影蹿出来了。
是白疯子——丁西江呀?
特务“参谋长”到底不愧是受过特务训练的,出来以后,三窜两窜已经像兔子似的跑远了。而且,他一出来,就“砰!”地开了一枪,子弹掠过家钢左肩,把家钢身旁一棵枰柳树的枝干打得木屑横飞。家钢“叭”地回了一枪,丁西江已经蹿跑了,没搁倒。
这时,家钢听到志忠大叔从东墙那边噔噔跑过来的脚步声,志忠大叔还“巴勾”“巴勾”地打了两枪。家钢想:小阎王被我打死了没有呢?……但既然已经听到志忠大叔跑过来的声音了,家钢当机立断,决定把小阎王留给志忠大叔去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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