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教授笑了,说:“哎,人家说:三句不离本行,你也正是这么个人!如今在写钓鱼岛的书,开口闭口就都是钓鱼岛了!”
司马天雨正要说什么,康勒已将刚到的吕平、邵娜夫妇迎进门来,鹦鹉“一点红”也在那里大叫:“爷爷!爷爷!”
吕平今天心情不好,早起,坐在客厅里看《参考消息》时,读到一条消息,说当年“二战”时曾击落过九架日机并参加过飞虎队在中国作战的著名飞行员雷特蒙在他的家乡病故了。这使吕平悼念和伤感。雷特蒙属于美国“牢记珍珠港耻辱”的那一代人,这一代人越来越少了!听着那只立地大站钟有板有眼的嘀嗒声,他默然久之,想起许多往事。如果不是有海珠的事答应要来,他是不想出来的。但为海珠的事答应要来,听到邵娜叫他,他终于忍住感触,坐上了邵娜的车来了!
见吕平夫妇来了,司马天雨和慕容教授都起身招呼,握手寒暄,大家就在客厅里沙发上坐下。人一多,客厅就显得拥挤了。
邵娜虽然已经五十六了,今天仍旧浓妆艳抹,口红涂得嘴唇鲜红,脸上雪白,眼睛还画着眼影,眉毛也文得纤细,穿着薄得半透明的纱质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裙。吕平出发时见她这样,说她是“返老还童”,她却反唇相讥,说吕平是“少见多怪”,“出土文物”。她极少来司马家,司马天雨见了只好客气地应酬。
大家坐定,司马天雨对身边的慕容教授说:“听说,你到东京开会。还专门去看了海珠,真得谢谢你啊!”
慕容教授说:“你这爷爷喜欢孙女,我也喜欢海珠,到了东京,岂能不去见见面?!”
司马天雨又问吕平身体怎样,吕平说:“比前一度好些了!反正机器老了有点故障也正常。”接着就谈起雷特蒙病故的事,言下不胜感叹。
康勒和丽娟都端来了新泡的绿茶。桌几上放着开心果、葡萄干和南瓜子,互相说起了闲话,可是除了司马天雨被蒙在鼓里,谁也不敢马上去触及海珠婚事这个主题。
忽然,吕丽娟被邵娜拉到身旁,轻声说:“嘻嘻,给你看一个广告,如今日式婚礼,生意很红火呢!将来海珠和你的日本女婿就可以回来举行日式婚礼,很风光的!”
吕丽娟觉得邵娜有点本地人说的“十三点”,心里生气,对她说:“您轻点声!”接过广告一看,标题是“日本向本市出口日式婚礼”,内容是说日本的渡边婚礼服务公司以富裕阶层为客户,以五星级的花园饭店为婚庆会场,在充满怀旧情调的乐曲中介绍新郎新娘,切蛋糕、点蜡烛,新娘更换礼服,一切都是日本式的……丽娟匆匆看了,心里不悦,但明白邵娜就是这种“小热昏”,不再同她说话,将广告悄悄捏成了一团。为了言归正传,她将早已准备下的以前未给司马天雨看过的一沓照片拿过来给大家看,说:“大家看看,这是我们海珠寄来的照片,有的是早寄来的,也有最近寄的!”
照片中当然包括海珠和小津的合影,这几张合影,昨天,吕丽娟拿去给吕平看过,慕容在海珠那里连小津本人都见过了,但司马天雨是没有见过的,照片一亮出来,大家就都拿来看了!
慕容教授是个爽快人,干脆就点题了,说:“司马兄,你看看这个年轻人如何!”他将海珠和小津在金阁寺湖边的合影递给司马天雨看。
司马天雨接过照片说:“咦!这照片我怎么没看见过呢?”他面向吕丽娟和康勒问,“这照片怎么我没看到?”
吕丽娟说:“见过的吧?照片寄来得多,可能您看漏了?”
慕容教授认真地对司马天雨说:“我到东京开会,去看了海珠,也见到了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很不错,春稻田大学毕业的,在一家公司工作,是位业余摄影家,正派、有才华、有见解!跟海珠很般配!”他问,“司马兄,我看这一对挺好,你看呢?”
完全出乎意外,司马天雨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朝大家看看,见吕平夫妇专心地一张一张在看照片,康勒借故不知干什么去了,司马天雨问吕丽娟:“这年轻人是谁?”
慕容教授怕丽娟为难,插上来说:“司马兄,我先问一句,你觉得这个男孩好不好?”
司马天雨说:“照片上看确实可以,他是谁?”
慕容说:“老兄记得不?海珠去东京时,我给她写信让她到东京后拜访一下我的朋友夏目喜多律师,这男孩就是夏目的儿子!”
“呵!日本人啊!”司马天雨看着照片,脸上表情突然异样。
“是日本人!可是,是对华友好的日本人!”慕容教授打铁趁热地说,“夏目喜多打电话给我,说小津和海珠恋爱了!我在东京见到了小津,真是一个极好极优秀的年轻人!我也发现海珠和他双方是真心相爱!所以,我是很欣赏这一对的!这不,我来道贺来了!这可是一件喜事啊!这个男孩小津,人品一等,才貌优秀,与他父亲一样,都对中国和中国人民友好……”
吕丽娟说:“海珠以前夜里遇到酒醉的坏人,救他的就是这个年轻人,后来,陈川富被杀,帮海珠料理陈川富后事的也是他!”
但,司马天雨突然明白了,皱一皱眉,额上纹路刀刻似的更深了,满腹狐疑地说:“海珠谈恋爱了?怎么能青红皂白不分地找个日本人?怪不得你们现在才告诉我!……”他很生气,脸都涨红了!
慕容教授说:“司马兄,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命运!海珠他们是在国际化环境下成长的一代!我们该理解这一点!”
司马天雨皱着眉,拨着手指,不作声。
吕平看到女儿丽娟向他做眼色,这时说:“亲家,对日本,我厌恶有的政客老是参拜供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但中日两国人民应当友好,激化对立,对两国的长远大局没有任何好处。中国今天也不是任人侵略的国家。我们应当历练大国心态,既自主自强、理直气壮,又能开放包容。面向未来,和平发展,与邻国谋求共赢。我们过去抗战时就是将日本军国主义者和日本人民区分开来的。今天我们对日本人民同对日本右翼政客仍是有区别的。民间的交流始终在扩大,这个青年,祖父参加反战同盟时葬在中国。父亲对华友好,他也非常不错,海珠不是糊涂人,她选了对象,我认为没有理由反对。我们该尊重海珠的选择,不去包办。他们结合,是可以为促进中日人民的友谊做出贡献的!”
司马天雨说:“哦!看来,你们是幕后商量定了安排今天这次聚会的!”
慕容教授说:“那倒也不尽然,再说,为海珠这件喜事,我们聚一聚,谈一谈,庆祝一下,也是好事呀!”
司马天雨摇头:“不行!我司马家的人,不能同日本人联姻!中国人永远不能丢掉抗战精神!”
慕容教授含笑进劝:“司马兄,抗战精神是面对侵略者的。万众一心,不屈不挠,艰苦奋斗,不怕牺牲,当然永不能丢!但这同现代社会儿女婚姻的事无须混为一谈。其实,你这也是一种封建家长式的思想作怪。什么时代了?中外联姻有何不可?还该成问题吗?据我所知,日本人跟外国人通婚的去年有近三万对,像东京那样的国际大都市,国际化的程度可能达到了每七个孩子中就有一个是混血或外国家庭出身。美国说穿了是个杂种国家。中国的各民族早已通婚,涉外婚姻极多。要是海珠同一个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恋爱,我反对!可是同小津这样的日本好青年恋爱,有什么该反对的呢?”
司马天雨想不通,脸上神色难看。
邵娜叹口气自言自语地朝吕丽娟看了一眼,悄悄轻声附着吕丽娟的脸说:“当初,我给海珠介绍香港的那个‘金刚钻’,她要是答应了,就没这个麻烦了!唉!”见吕丽娟绷着脸不作声,她就住嘴不说了。
吕平关切地对着司马天雨,平静、坦然却又不无威严地说:“中央的政策从来没有说不准中国人和日本人结婚,男女青年恋爱的事,老辈可以提建议让他们参考,但不能独裁!历史上许多悲剧都是独裁产生的。孙女选择了日本人,要看是个什么样的日本人。这个小津是能正视历史的日本人。反对我看不好。司马,我知道你爱国,但海珠不是做汉奸,小津不是要来损害中国的民族利益,仅仅是普通人的爱,她和他有这权利!把历史旧账扯到这上面来不对!该理性处理,不要完全感情用事。我是理解你的!我们都爱海珠。如果她坚持要同小津相爱结合,我劝你同我一样,就别行使否决权了,行吗?”
司马天雨目光忧悒,不点头也不说话。
吕平继续讲话,有点像做大报告了:“从长远看,邻国总是要处好关系的。中国的和平发展无意于挑战现存国际秩序。近年,中日两国国民感情不断下滑的现象应该引起重视,我们一厢情愿地与日本改善关系是不行的,但将军国主义与日本国民区别对待是应该的。这有利于以史为鉴,面向未来。从对日政策的长远考虑出发,分清历史是非,加强中日交流,维护和平发展大局,把爱国热情整合到积极作用上来,以利国家的发展和中日关系的发展及双赢。这中间依然有个辩证法存在,从长远看,司马,中日关系是一定也应该会改善的,要走出历史的阴影才好啊!”
司马天雨仍木然坐着,一言不发。
空气有点像冰冻结住了似的。
这时,门铃响了!“一点红”大叫:“爷爷!爷爷!”
原来是馆店送菜来了,康勒招呼馆店送菜的进来,馆店里办的菜一盘盘色香俱佳,放满了一桌。吕丽娟为打开僵局,请大家到客厅进餐。康勒要扶司马天雨起来,司马天雨拒绝,自己走到桌前坐下。康勒和吕丽娟给每个人杯里都斟满了果汁。
大家举杯,司马天雨心情沉重,既不举杯,也不出声,仍旧闷坐着一脸气恼,他听了慕容教授和吕平的话,他不能说他们的话没有道理,但却转不了弯,一句也听不入耳,心里只是嘀咕: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海珠会同一个日本鬼子恋爱?……
丽娟、康勒热情夹菜,请慕容教授和吕平夫妇尝这吃那,又给司马天雨夹菜,但司马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这真不是好兆头!
慕容教授又想话归正题,就亲热地对司马天雨说:“司马兄,其实海珠和小津这件事,多数不在你那边!你是少数!少数该服从多数啊!”
司马天雨不理不睬,一言不发。
邵娜本是个爱讲话的人,一直忍住没开口,这时语出惊人了!“我那些老姐妹,有的早谈过:‘一等美女嫁美军;二等美女嫁皇军;三等美女嫁国军!’哈哈,这美军就是美国人,皇军就是日本人,国军就是台湾人……”她说话快得就像一把豆子撒落在地上,她想风趣些,逗逗笑,却一说就出了事。只见司马天雨听了,瞪着眼,脸色更难看。慕容教授也吃惊了,吕平生气地说:“邵娜!你胡扯些什么!岂有此理!”
邵娜瞪了吕平一眼,继续说:“我是说老实话的!我看嫁个日本人蛮好!比嫁非洲人好得多!同我一块儿打牌的张师母,女儿远嫁日本长崎,那个日本女婿年岁虽大,长得也难看,但回来见丈人丈母,可讲礼貌啦!一进门就‘扑通’下跪叩头,大包小包带了好多礼品回来……”
她没说完,吕平将面前的果汁一饮而尽,似是压压火,终于忍不住威严地一拍桌子,说:“你给我闭嘴!……”
邵娜觉得当着众人丢了面子,气得尖叫起来:“你个土包子!给你续弦我算倒了八辈子霉!人家是‘三个代表’,你是一个代表,只代表你自己!我哪点说错了!你水平高!你水平高怎么不调到中央去?!你就会下了台在家里逞威风!老娘不吃你这一套!”
吕平气得脸色发白,手也哆嗦,强忍住不想在司马家吵架。
吕丽娟皱着眉劝邵娜说:“邵姨!这是您爱吃的芙蓉鱼片,您多尝尝!”她叫康勒:“你快给爸爸和邵姨杯子里加点果汁!”
谁知邵娜霍然站起噎吕平说:“我走了!我要回去喂我的囡囡了!”说着,她问吕平:“你走不走?”
吕平站起身来,他明白无法说服司马天雨了,心里气恼,决意回去跟邵娜算账,在司马家他不准备与邵娜纠缠了!他说:“我走!”
司马天雨脸上似乎泛出病容和沮丧。慕容教授扫兴地只顾慢慢嚼他嘴里的一只油炸虾。碰到这种局面,他似乎也拿不出高招来了。大家都像窒息了。一顿饭谁也没吃好,匆匆就在僵硬的气氛中结束。
聚会的目的没有达到,看来司马天雨不但坚持反对的立场未变,而且始终不说话,表情显示他的态度更僵硬了!
吕丽娟和康勒忙着送吕平和邵娜走。吕平被丽娟挽扶进轿车时,脸色仍气得灰白,邵娜也一脸别扭地坐进驾驶位置,“砰”地关上车门,突然猛地发动了车子,“呜”地就使轿车像射出的球似的飞快驰走了!
丽娟和康勒又送走慕容教授,给他雇了辆出租车。吕平夫妇临走什么话也未说。慕容教授只对他们夫妇叹了口气,说:“我还并非一筹莫展,我还会来劝司马兄的,强扭的瓜不甜,但这只瓜我为了海珠是要扭下去的!”又说,“过几天,我打电话给夏目喜多,只能是来个拖拉战术,拖一拖再说!你们看怎么样?”
丽娟、康勒苦恼地点头,能怎么样呢?
康勒进屋时,闷声闷气对丽娟说:“我早估计这事是办不成的!我们的海珠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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