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华热情接待唐姗姗,替唐姗姗化妆,替唐姗姗重新拍照,一再赞美唐姗姗的美丽。为了这,他回绝了好几个顾客,请唐姗姗在楼上的休息室里喝咖啡。两人谈得十分投机。从摄影谈到工作、生活……
“你爱人在哪里工作?”唐姗姗不经意地问。
钱国华笑了:“我还没有结婚,没有爱人。”
“那是为什么?”
“事业嘛!”钱国华充满了自我表现欲,“我早发誓,要有了几十万元的经济基础再考虑婚姻。再说,人海茫茫,知音难找呵!”
唐姗姗感到对方很有意思,忍不住又问:“我看你这艺苑营业情况不错。现在你的经济基础该够有考虑婚姻的条件了吧?”
“哈哈,不瞒您说。”钱国华一直把唐姗姗称作“您”,这使唐姗姗满意,“专靠这个艺苑赚上几万块钱是十分容易的,但要赚上几十万元却还不行。不过,我现在户头上的钞票已经不止五十万了。那是因为我的老头子贴补了一点给我。我老头子可能您也知道,他就是‘服装大王’钱百万。我是他的独生子!”
唐姗姗说不出听了这些话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忽然,心情变得阴暗起来。想起了自己那过早实现的婚事,想起了自私而又无味的展玉琪,想起自己这几年老是吵吵闹闹的夫妻关系和这几年平淡刻板的生活,甚而想起即将离休而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的公公,想起了虽然精明能干却已退休一年了的婆婆。更想起了由于物价高涨而引起的对未来的忧虑。……她默默无语,若有所思。
奇怪的是,钱国华扔掉手里刚吸了半支的万宝路烟,忽然又叼上一支烟,并从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五十元钞票,摸出打火机,“啪”地烧着了钞票,却用燃烧着的钞票来点香烟。钞票点着了,烟也燃成了灰烬。看得唐姗姗目瞪口呆。
唐姗姗心里明白这是钱国华有意炫耀自己的富有,却忍不住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说:“你这是干什么?……”
“嗨嗨,没什么!钞票,不过是些花纸头罢了!没钱时想钱,有钱了又觉得没意思。钱多心不安,大把地花钱倒是一种快乐!”
唐姗姗默然无语,陷入深思,不无羡慕。
钱国华两只精明的眼睛盯着唐姗姗的黑色大眼,似乎要窥探她的内心奥秘,继续说:“我老头子这一向一直要我赶快结婚。要是我结婚,他要专门给一张大额支票给我。可是,我能得到的,我不想要;我想要的,却得不到。”他的眼睛似乎会说话,看着唐姗姗,表达出一种唐姗姗能感觉到的热情。真是无言胜有言。
唐姗姗警觉到了这一点,一种内心的自我制约刹那间涌上心头,站起身来,说:“呵,我要回去了!时候不早了!”
钱国华热情挽留,说要陪唐姗姗到金城宾馆吃晚饭:“那里有海味可吃,三鲜鱼翅、番茄烙明虾比国宴上的菜肴滋味还要好。……”
但,唐姗姗谢了他的好意,同他告别。
临别时,钱国华深情地说:“唐小姐,明天您就来看照片的样子好吗?要是您不满意,我就再替您重拍!”
唐姗姗没有说来,也没有说不来,含着淡淡的微笑向钱国华握手告别。天早已黑了,春光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如同潮水。唐姗姗决定回去,但想起家里展玉琪那阴沉的脸和家中那沉重冰冷的气氛,就不想回去了。她在外边逛马路,然后在一家小馆店里吃了碗面条,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为自己悲哀,觉得自己本应是一个高贵的公主,如今却降低成了小市民的水平。厅长的儿媳妇算什么?尤其是已经退下来的厅长能值几文?嫁给了展玉琪,那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先一会儿,钱国华在她面前的表演,钱国华的富有连同他的用钞票点烟,要请她去金城宾馆吃鱼翅和明虾,钱国华的言谈,都拨动了唐姗姗敏感的神经,给了她的心灵极大的冲击,使她的心情变得十分恶劣。
唐姗姗回去得很晚,那夜同展玉琪吵闹得很凶。展玉琪竟掷了一只玻璃雕花花瓶,唐姗姗则掷了两只热水瓶和一只装了她与展玉琪合影的金色镜框。“砰”“乓”邻居们都惊动了!
次日下班后,唐姗姗干脆不回家了。她径直去到春光摄影艺苑。钱国华热情恭敬地迎候着她。真的请她到金城宾馆吃了精美丰盛的晚饭。一顿饭居然付出了唐姗姗半年的工资。钱国华真可说是“一掷千金,毫无吝啬”。然后,钱国华邀请唐姗姗去金城宾馆的舞厅里跳舞。去之前,他从西装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丝绒戒指盒来。打开小盒,一枚白金镶的金刚钻钻戒闪闪发亮。他要唐姗姗收下,说:“一点小意思,是从香港买的。金戒指太俗,又不值价。香港的上层太太小姐,都只戴钻戒。请一定收下。”
唐姗姗激动了,但却坚决拒绝了钱国华的好意。她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家庭出身,也不能不想到自己是厅长的儿媳妇。这使她矜持起来。只是她对钱国华不能不有好感。她接受了钱国华邀请她跳舞的要求。而且,那晚,她跳得非常高兴。自然,回家以后,她同展玉琪的吵闹又继续发展下去。展玉琪开口怒吼了,一定要她如实说出:“这么晚回来,是在外边干什么?”她却偏不说,同床异梦已经发展到势如水火。一场暴风雨的来临已经不可避免。
堤坝有了决口,是难以阻挡汹涌的洪水冲击的。自从唐姗姗答应了钱国华邀请她跳舞,有了第一次,就也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共享着喷香的咖啡,交换着婀娜的舞步,无拘无束的自由气氛,爵士鼓的强烈节拍带来的甜情蜜意,满足了内心自尊的虚荣,发泄了过剩的精力,抚慰了唐姗姗哀怨而寂寞得疲惫了的灵魂。她虽然曾经由于钱国华是个个体户而难以排除自己那种“不要降低身份”的观念。但,现在随着钱国华的富有,随着一种拜金思想的树立,她彻底投降了。
钱国华有一次对她说:“如今,钱能通神!有次我坐飞机,身边是个中央的部长,我穿的英国雪铁龙大衣,哈哈,他穿的半旧国产风衣寒碜得很。有次坐火车,花了钱,我照样睡软席卧铺。吃饭时,我在餐车里吃酒席,同房的三个人,一个厅长,一个教授,一个高工,都只敢啃自己带的面包冷馒头。清官无钱也无势,我们发了财的个体户却能有钱又有权。哈哈,时代变了嘛!……”
唐姗姗听了哑口无言,心里点头。
钱,能使唐姗姗快乐!与这个个体户一同寻乐,看他花钱,使唐姗姗满足。终于,唐姗姗在一天晚上,接受了那个钻戒,也接受了钱国华的追求。
“啊,姗姗!我可以使你(现在他改用你了)过公主一样的豪华生活。只要你同我结婚,我们的住处可以买一厅四室的,全部用新式组合家具,铺上镶花地板,装上水晶吊灯,安好空调,设置全套家用电器。你可以学会开车,让我老头子送辆小轿车给你做见面礼。我俩可以去四大名山、五岳仙境旅游度蜜月。……”钱国华富于诱惑力地勾画了一个未来生活的轮廓。唐姗姗听了自然不能不无动于衷。
“可是,我同展玉琪……”唐姗姗似自言自语,又似提出问题。
“离婚好了!现在的事,离婚还不容易?”
“我妈妈那里怎么办呢?”
“你去做她的工作。告诉她,八十年代了!老脑筋该改改了!再说,我们的事我们定!我们如果自己真要做主,谁也影响不了我们的!”
“我怕事情宣扬出去,压力太大!”
“不要怕!什么事不冒风险能成功呢?我老头子能成为‘服装大王’就是冒了风险的。我开这春光摄影艺苑也是冒了风险的!再说,我追求你,也是冒了风险的,不然能成功吗?”
唐姗姗被钱国华的话逗笑了。只是心里的疙瘩并未消除。她有了同展玉琪离婚的念头,但并不坚定。他的文化心态使她懂得:婚姻出了问题,压力是很大的。况且,她明白:妈妈雍丽萍那里固然是一道难关,而婆婆黄菊芬更是一只拦路虎。黄菊芬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她一手操办的独生子展玉琪的婚姻,如果出了离婚这样的大事,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怎么办呢?唐姗姗不能多想,想了就要心烦意乱。
她的估计也没有错。
今夜,从金城宾馆跳舞厅里出来时,天上下着霏霏细雨。钱国华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到住处附近。唐姗姗从出租车里下车快步走向住处时,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打着雨伞的人叫了她一声:“姗姗!”
唐姗姗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婆婆黄菊芬。她心里有几分明白了:我的行动,看来是被人在注意监视着了!要不,怎么下着雨的深夜,她会在这里守候着呢?刚才,钱国华在出租车上,可能被她看到了!真糟呀!……唐姗姗故作镇静地说:“呵,是妈呀!您在这里干什么?”
“进去谈吧!”黄菊芬走上来移过伞盖,同唐姗姗合打一把雨伞一同走进家去。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难熬的夜晚。
回到家里,在由于电压不够又由于展玉琪节约而不肯用大灯泡的昏黄灯光下,唐姗姗看到不但黄菊芬的脸色十分难看,展玉琪的脸色更是乌云密布,两只眼珠瞪得凸出,像要吃人。
“你到哪里去的?”黄菊芬问。
“到妈妈那里去的!”唐姗姗紧张加上慌张,言不由衷。
“胡说!”展玉琪大叫,“我到你妈妈处去过了!你全是骗人!”
“好呀!我这点自由都没有啦!”唐姗姗气得脸色煞白,“我爱到哪里去,谁也管不着!”
“我是你丈夫!我怎么管不着?我偏要管!”
“我就不给你管!同你结婚并不是卖给你了!你别糊涂!”
黄菊芬本来气势汹汹,这时怕闹得太僵,说了一句圆场话:“别闹!心平气和地谈吧!”
展玉琪突然坐在那里用手拍桌子又用手打头:“我瞎了眼了!找了你这样的对象!我瞎了眼了!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唐姗姗火了,心虚口硬地嚷:“我怎么不要脸?你说!……你骂人可不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别的男人上金城宾馆跳舞!你还顾点脸面不顾?”
唐姗姗猜测到自己与钱国华的交往可能已经被展玉琪知道,但又估计他不可能知道全部详情,但一种厌恶展玉琪与黄菊芬的感情,连同一种破罐破摔的情绪同时支配着自己,她高声说:“造谣!既然你们这样骂我!这样污蔑我!那我们就分手!……”
黄菊芬严肃而又怒恨地冷冷插上一句:“别忘了你是展厅长的儿媳妇。”她的话里也有运用权势压一压的意味。
但,出乎她意外地,唐姗姗鼻子里冷冷一哼:“什么厅长不厅长!厅长值几个钱一斤?我不在乎!”
黄菊芬气炸了,哭泣着嚷嚷:“好呀!你这没良心的货!我们待你哪点不好!你现在竟说这样的话!……你疯啦?……”
展玉琪风风火火跑上来,突然揪住唐姗姗的头发,“啪”的一个耳光重重打红了唐姗姗的左腮。黄菊芬要拦也没拦住。
矛盾激化了!
唐姗姗整整头发站在那里,泪水挂满了两腮,用左手捂住脸,大声说:“好!你打人!我上法院告你!”一刹那,她那同展玉琪离婚的念头十分坚定了,她高声说,“离婚!一定离婚!……我不离婚不是人!……”
展玉琪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捂着脸,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唐姗姗却不哭了,只是她嘴里一再重复着大声有决断地说:“离婚!一定离婚!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她的眼里有梦幻的神色。
黄菊芬那样一个能干果断的女人也感到难以收拾了。她有一种预感:情况不妙。她含着泪水说:“明天,明天我就去找亲家谈,找你妈妈谈,让她评评理!……”
历史的重演
一切都完全出乎雍丽萍的意外。
昨天,黄菊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来找雍丽萍讲了姗姗的事。这对毫无所知的雍丽萍造成了很大的刺激。她打电话到厅办公室找姗姗,接电话的人说:“唐姗姗没有来上班!”
整整一天,她没去学校,心情寥落,像病了似的浑身无力。如烟的往事,常与姗姗的事纠缠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女儿姗姗的心情,但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女儿做厅长儿媳妇的这门亲事,现在看来并未给女儿带来幸福。可见一件事动机与效果常常是难以一致的。
自从婚后到现在,她无数次地发现小两口的龃龉与不和,却又感到无可奈何。归根结蒂,高攀厅长,图一个“厅长儿媳妇”的虚名,是难以补偿女儿的损失的。那就是因为小两口并不般配,没有爱情。
这正像重复了她当年的错误一样。
那年,当她同将军结婚时,虽然明知道将军的年龄可以做自己的父亲,却仍决断地“自投罗网”,为了从高攀中获得荣耀与生活享受以及政治地位的满足。但婚后不久,她就感到了心灵上的痛苦与感情上的歉疚了。
夫妇之间,除了两性关系外,要有感情,要有友谊,要有共同的志趣爱好和事业心才行。雍丽萍记得,那段时日,她很痛苦。虽然自我克制,却总是不能忘情于司马永安。而且,思念司马永安的心更浓更强烈。人总是这样的:得到了的东西常不稀罕,失去了的东西更觉珍贵。同司马在一起的许多往事总在眼前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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