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林安！”

    林安跑到二楼拐角的时候，生生撞进了一个男生的怀里。林安这才刹住车，后退两步，定睛。她看清这男生是舒豪之后愣了愣，原本想直接跑走的，转而一想，毕竟是他帮自己找回了手机，不打声招呼好像不太礼貌。她只得揣着一颗焦急的心，朝舒豪挑眉：“你怎么还没走啊？”

    舒豪笑容灿烂，似乎是惊异于林安主动的反应，听到林安的问话，他举了举手中的伞，道：“你也没带伞，我想了一下，还是先送你回宿舍。”

    “啊，不用！”林安直觉地拒绝，“我现在还有点儿事情，不回宿舍……”

    “那你去哪儿，我送你去吧，还在下雨呢。”

    林安最讨厌这样。熟络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会变得令人烦躁，甚至反感，所有与自己有关无关的事都要插上一脚，以“我这是在关心你”的名义来左右你所有的事情。林安，觉得这很幼稚也很可笑。

    于是林安表情降温，语气冰冷，头也不回地走过舒豪。

    “不用。”

    舒豪一怔，回神的工夫，林安已经匆匆地离开了，静谧中还能听到她踩楼梯时嗒嗒的脚步声。舒豪手心里攥着的雨伞松了又紧，下意识想起，她没有伞，这样跑出去淋了雨会不会感冒。他只得加快了脚步，匆匆地跑下楼，站在教学楼大厅门口。他果然看到林安在雨里跑，却怔着，怎么也不忍出去了。

    他偷偷地瞄过她手机里存着的那个男生的电话，“金属男孩”的称呼，亲密又疏离。他记得她当时想删而未删的就是这个称呼。

    他更记得片刻之前，她看到这两个未接电话时的恍惚。

    林安跑得飞快，右手举在头顶上毫无意义地遮雨，更远处一个陌生的男生把书包顶在头顶，正飞快地跑向女生。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舒豪觉得自己头一次生出了无力感，那种手足无措夹杂着空虚和失落，无所适从到连走路先迈哪一条腿伸哪个胳膊都觉得别扭。

    明明，没有喜欢她呀！

    他只不过是因为旁人的流言和耳语，才对“林安”这个名字有了兴趣；正是因着这兴趣，自己才有意无意地成了她的同桌；只不过是因为这兴趣和好奇，才偷偷地留了她的联系方式；也正是因着这不足挂齿的同桌情谊，才不想她淋雨生病。

    综上，这条条屈指可数的理由，每一条都在提醒他，他才不是喜欢她。

    舒豪撑着伞走进雨中，不知何时开始，雨已经小了许多。他隔着雨伞望了望天，不知道怎么的，连一向对天气不关注的自己，都莫名觉得，这雨，似乎是要停了。

    “班长！”

    宋洋已经看清前面那人确实是出来找自己的林安，他顶着书包朝林安跑得飞快，待跑到林安面前，又快速拽着她的手腕往教学楼跑，一边跑一边数落。

    “班长，你是不是傻？你说你都已经看到我了，你站在门口喊我，我不就跑过来了吗？这可了不得了，我们两个都淋湿了！你们这些好学生是不是都学傻了……”

    林安由着他唠叨，瞥一眼被他攥着的手腕，跟着他的脚步跑得飞快，终于跑到教学楼门口，才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想着真的太奇怪了，刚刚同舒豪跑回教室，又爬了个四楼取手机，结果都没有这么累，这会儿跑了这么一段距离，就险些要瘫倒了。

    “下这么大雨，”林安站直，抖了抖衣服，“你来我们学校干吗？”

    “当然是有事，你这不废话嘛！”宋洋白她一眼，走到林安旁边，跟她并排站在一起，又学着她的样子抖衣服，“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班长你就真的没带伞吗？”

    “带伞干吗？”林安一愣，“我又不回家。”

    说得也有道理。宋洋有些哭笑不得地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脸：“可是我不住校啊！看在我大老远来看你的份上，你总得帮我找把伞吧！”

    “可是这雨好像等一下就停了啊！”

    “那要是不停怎么办啊？”

    “……肯定是要停的。”

    “……”

    换作平时，林安断然不会跟旁人这样计较着讲话的，这样的聊天实在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可是现在谈话对象变成了宋洋，好像连所有的废话都变成了甜蜜的。

    手腕上还残留着男生刚刚抓着自己跑过来时温热的触感，林安垂眸，想把刚刚甜蜜的感觉再牢记三分，却不想忽然起了风，那甜蜜也顺着风的方向偷偷地不见了。

    男生那前面一连串的铺垫，她已经听不清了，眼睛里倒映的全是宋洋侃侃提起那个人时带着笑意的眼睛和嘴角，林安倚着墙，装作感兴趣地听，偶尔会点头附和。她看着面前宋洋的嘴巴开了又合，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进自己的耳中，却一丁点儿也找不到他说的中心内容。

    “……所以班长，你可以跟我一起给倩楠挑生日礼物吗？”

    “……哦，好啊。”

    “……那班长，你会去参加倩楠的生日派对吗？”

    “……啊，可以啊。”

    24.

    老师总说，无论哪一门功课都有固定的定理、公式和文法，语文、英语有固定的语法和句式，数学和物理有专用的公理和要死记硬背的公式。如果讲得高深一点，上升到人生，仿佛人生都有了通用的公理。

    他们说努力才有收获，说只要功夫深，铁杵都能磨成针；更说了失败是成功之母，梦想成真的前提全部都是努力。

    可是为什么旁人会有不劳而获的喜欢？

    她坚持了这么久，自以为是地以为，从前的那些笑闹全部都是通向喜欢的公理，可是到头来，那个人却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通往喜欢的公理，显然是没有的啊！

    林安到底还是回了家。她因着宋洋的关系，两天的假期好像安排得很忙碌，周六下午跟着宋洋去给吴倩楠挑礼物，周日要去参加吴倩楠的生日派对。闲下来的时间里，林安几乎想遍了所有的理由，想着怎样才能委婉地告诉宋洋，自己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是去不了吴倩楠的生日派对了。

    只是宋洋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那日雨停之后，还特意去甜品店请林安吃了甜品，喝了饮料。林安依然说不好宋洋到底是因为为吴倩楠请到了好伙伴而开心，还是为即将为吴倩楠准备的惊喜而激动。但是这两者好像无论哪一条，都会让林安心生妒忌和难过。

    她和宋洋要坐同一班公交车回家，也都偏执地喜欢小女生才爱的草莓口味，看到彼此的时候习惯斗嘴。林安一直觉得，这才是天生注定的缘分。

    兴许是这缘分太浅薄，浅薄到他还来不及看见，就把目光投向了吴倩楠。

    不不，那么优秀出色的吴倩楠，该是所有男生的向往。

    这么想来，那些所谓的天生缘分，不过是自己建构出来的、虚幻的想象。

    父亲没有想到林安会回家，晚上的时候看到林安开门进来，身上还淋了雨，吓了一跳，问她：“没带伞吗？怎么淋这么湿？”

    林安点头，站在玄关处猫着腰换拖鞋，注意到以前三个人的拖鞋变成了两双，神色有些黯然，虽然想到回家会是这番景象，但真的见了，还是不免有些无措。

    “我去给你熬点儿姜汤吧！你放下书包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了，饭我已经做好了……”

    还是从前那些一回家就能听到的唠唠叨叨的话，只不过说这些话的人变成了父亲。

    父亲爱干净，会做饭，擅长毛笔字和油画，温文尔雅。林安实在想不出，到底父母之间哪里出了差错，到底是因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会选择离婚。她更想不通的是，母亲怎么舍得离开父亲，还不要她。

    她忽而想起了母亲做的为数不多的糖醋鱼，一次烧焦，一次味苦。林安对食物没什么挑剔，偏偏对糖醋鱼和草莓情有独钟。她可以从此以后吃下烧焦和味苦的糖醋鱼，也可以不吃任何关于草莓的东西，父母要求的，她都能像小时候一样尽力完成，她甚至能伪装自己，重新回到那个乐观开朗的林安——如果她这样了，那父母会不会因为可怜她而复合？

    论证事实的时候可以用正反的例子假设，假设这件事情发生或者未发生时的后果，或者假设这个公式成立——甚至连让人最头疼的鸡兔同笼问题都可以假设兔子抬起两条腿——最后的解答都有标准的答案，解答的过程可以有无数种，只是结论却只有一个。

    她知道，即便她再也不吃糖醋鱼不吃任何与草莓有关的东西，还是改变不了父母离婚的既定事实。林安做出的所有假设，不过是在委屈痛苦且无人诉说的时候，给自己一点儿心理安慰。

    林安上楼的时候，听到父亲在厨房熬姜汤的声音，想了想，又退下来，走到厨房门口，探出头。

    “爸，你今天没上班吗？”

    “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啊？快上去快上去……”

    围着粉色小熊围裙的父亲拿着汤勺催促她上楼换衣服，林安下意识地想笑，弯了弯嘴角，又觉得异常心酸，只得掩饰情绪，转身上了楼。父亲担心她，拿着勺子从厨房出来，重复先前的话。

    “快去洗澡换衣服，好了以后下来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的过于担心，念叨着“不要感冒”的次数多了，原本自我感觉良好的林安洗完澡出来后，真的猝不及防地打了三个喷嚏，而后鼻子就有些发堵，连嗓子都有些疼了。

    这下好了！林安揉揉鼻子想，如果假期两天感冒严重，她就不用想什么理由来拒绝参加吴倩楠的生日派对了。何况自己不过是因着宋洋的关系才不得不去参加的，估计吴倩楠也不会想到宋洋居然会喊自己过来。只是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既然用生病做借口，那么明天怕是不能同宋洋一起去给吴倩楠挑礼物了。

    因为相处的机会那么少，林安其实是格外珍惜这次机会的，虽然这次两人约好外出，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林安，好了没？下来吃饭了！”

    又来了！

    从自己上楼洗澡到现在，半个小时的时间，父亲已经喊了她至少四次。以前父亲也没有这么聒噪，这么刷存在感的方式，一直都是母亲做的。

    父亲似乎是在极力还原父母离婚前的常态，林安下楼的时候，他一边端菜一边催促：“快快！赶紧来吃饭，我都做好一会儿了，你快过来尝尝！”

    “哦。”

    林安后知后觉，半晌回应了一声，走到餐桌前看了看，一愣。

    她问父亲：“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父亲给她盛了一碗姜汤，坐在对面，夹了一筷子鱼尝了尝，点头，还不错的样子。

    “你回来了啊！我刚刚又做了几个菜，你尝尝怎么样？”

    “我以前……”

    林安没说下去，端起面前的姜汤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辣得呛到嗓子。她伸了伸舌头，又吸了吸鼻子。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你都没有提前跟我说，还好我在家。”

    林安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含糊地问父亲：“你没去上班吗？”

    “嗯。”林父点头，“今天有点儿事。”

    “怎么了？”

    父亲放下筷子，双手交叠在桌前，这是父亲说事情之前一贯的坐姿。林安有些紧张，也放下筷子，抿着嘴角看父亲。

    “你这么严肃干吗？”父亲看着林安的表情，笑了，又拿起筷子夹菜，“快点儿吃，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要过生日了嘛。”

    “啊？”林安又拿起筷子，嘀咕，“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呢。”

    “明天嘛，刚好周六，我都记好了。你明天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礼物？我们明天出去买。”

    “……我也没什么想要的，明天我可能要跟同学出去。”林安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有些心虚，“几个关系好的同学说要一起聚一下。”

    “这样啊。”父亲继续吃菜，“也好，跟同学们出去玩一下。你想吃什么，我明天晚上给你做。”

    “明天……妈妈会来吗？”

    父亲的筷子明显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端起碗扒拉米饭，吃了两口放下碗。

    “你要是想她，我们明天吃饭时可以喊她过来。”

    “不用了。”林安摇头，“我就是随便问一下。”

    吃了饭，林安起身要收拾碗筷，父亲先一步站起来，坚持要林安回房休息。大概是她在餐桌上打了几个喷嚏，也大概是因为她明天生日。林安无奈，只得一个人回了房间。

    似乎自从父母离婚后，父亲对她客气了不少。

    房间里，床上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响的，铃声夹杂着震动声，声音极大。林安打开房间门时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拿起电话，却被屏幕显示的“金属男孩”四个字扎疼了眼。

    “……喂。”

    “班长，你又过了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跟你说，为了去你们学校找你，我都感冒了！”

    林安趴在床上，声音轻得发虚，说话却一字一顿的：“是啊，你都感冒了！”

    “感冒算什么啊！”男生傲娇，声音又提高了一倍，“生日才是大事，一年只有一次呢！”

    “是啊。”林安附和，“生日才是一年当中的大日子，一年才有一次呢。”

    这样的话，中学的时候，她几乎年年都在听他说。

    25.

    林安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居然奇迹般地穿越了，回到了那个假装乐观开朗的小时候。

    她站在初一三班的门口，看到讲台上那个开朗的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朝台下大声说：“大家好，我叫林安，我喜欢唱歌和跳舞，希望跟每个人成为朋友。”

    她又走到初二三班，看到那个人梳着高高的马尾，叼着面包，抱着一摞作业走进教室。吴倩楠跑过来接过一半作业，又勾着她的脖子一跳一跳地往前走，一边走又一边喊：“来来来，大家帮班长发下作业，快！”而她呢，依旧叼着面包，将手里的作业一小摞一小摞地分下去，眼睛扫得飞快，而后偷偷地将一个作业本放在最底下。她抿着嘴角偷偷地笑，发到最后的时候，走到宋洋面前，装模作样又一本正经地绷起脸。

    “宋洋，老师说你的作业好多错误，还有很多没写的，让你赶紧补上！”

    那个人呢，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看到她过来，就抬头挺胸，而后撑起一只胳膊，拄着下巴，贱兮兮地冲她笑。

    “班长，您来了嘿！来来，请坐，请上座！”

    吴倩楠发完作业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然后挤到宋洋的身边坐下。那个人呢，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宠溺地朝吴倩楠笑骂。

    “别没皮没脸的！这位置是我们这等人坐的吗？你没见班长还在这儿站着吗？”

    “啊啊，来来！”吴倩楠夸张地站起来，拉过林安的手，笑嘻嘻地附和宋洋，“是啊！班长，来，您上座！”

    年少的她啊，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不参与他们的玩笑，却依然因为可以同宋洋这样猖狂地讲话，心里笑开了花。可是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宋洋和吴倩楠一唱一和，那样和谐，独独将她推到了对立面。

    年幼的吴倩楠挽着她的胳膊说：“林安，我们的生日又要到了，这次我们邀请班上的同学一起参加吧！”小林安就点头，微笑，说：“当然可以啊，这样比较热闹啊！”然后又看到吴倩楠绞着手指略显为难：“那我们可不可以请宋洋啊？毕竟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才不要，我才不想请他。”

    小小的自己，居然也能违心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偷偷地斜着眼瞟身边的吴倩楠，看着她纠结得皱在一起的小脸，自己的心也紧张得皱成一团。

    我愿意啊！你再问我一次，我就能马上答应呀！你快再来问我啊！

    吴倩楠终究是没有再问。小小的你啊，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别过脸撇着嘴问她：“你如果特别希望他来的话……”

    话未说完，吴倩楠的眼睛就亮起了小星星，眨着大眼睛问他：“真的吗？我跟宋洋从小就是好朋友，他人真的特别好。”

    小小的你听着吴倩楠嘴里说出来的对他的所有夸奖，然后再一条一条地帮他对号入座。

    可是，你在心里默默地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吴倩楠嘴里那个人的好。

    他不好啊。

    不爱学习，上课睡觉，下课还捣乱。

    成绩不好，老师说他的时候还特别厚脸皮。

    爱跟人斗嘴，还被别人发现在外面打架。

    这样的他，怎么会跟“好”字沾边？又怎么会如吴倩楠口中说的“特别好”？

    梦中的林安抱着胳膊倚着墙壁，看着怔怔出神的小小的自己，边看边红了眼眶。

    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时候啊？你在想，一直在想，如果是更早一点，再早一点，你就能及早走过去阻止那个女孩，让绝对绝对不要走近那个叫做宋洋的男生半步。

    更加不要在走近他后，还要满不在乎地伪装，故意站在同他对立的位置，短暂相交后，又一点点远离彼此的世界。

    26.

    林安果然生病了。

    她早起的时候觉得喉咙疼，鼻子也有些堵，下床走了几步脚步有些虚浮，还好头不是特别晕。林安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依稀记得早上父亲出门时说了什么，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一声。是让她出门注意安全，还是说要她晚上早些回家？

    不记得了。

    唯一不会忘记的，是下午和宋洋约好的去给吴倩楠挑礼物。

    林安洗漱出来后走到厨房，原以为父亲会做好早饭出门。可她将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被叫做“早餐”的东西，想来是父亲以为她起不来，或者是无心在家里吃早饭。林安无奈，只得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片土司和一盒牛奶。牛奶喝到最后两口的时候，林安还不忘从医药箱里找出一粒感冒药和一粒退烧药，就着牛奶喝下去。

    她没有同宋洋约定时间，不过好像他也说过到时候会打电话。林安觉得头疼，想着现在才十点半，又忍不住踱回床上，想着再睡两个钟头再说。她刚闭上眼睛还不到两分钟，一旁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了。林安烦躁，闭着眼睛抓过手机，想着宋洋这厮还没到下午呢，怎么会提前打电话！

    “喂。”莫名不善的语气。

    “林安……你怎么了？”

    林安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将手机贴得更近了一点，轻轻地喊了一声：“妈。”

    “你声音怎么不对？生病了吗？”

    电话那端，母亲的声音显得格外殷切。林安趴在床上，脸歪向一边，眼泪居然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了，想说我生病了，病得很厉害，我头疼嗓子疼鼻子也难受，早上没有人给煮饭，你明明才离开了几日，我一回到家就忽然觉得格外辛苦；想说，你回来好吗？回来看我一眼可以吗？但她终归还是因着脑袋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把手机拿开一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又轻咳了一声，声音清朗。

    “没事，我就是刚起来。”

    “哦。”手机那端的母亲应声，道，“以后放假别总像现在这样，睡个懒觉、憋在家里，一天就过去了。你也出去逛一逛，放松一下心情，或者跟其他同学出去买买衣服吃吃东西，不要整天不出门……”

    “妈，你打电话来，”林安打断母亲的唠叨，“有事吗？”

    那端的母亲一愣，而后快速地问了一句：“你爸呢？”

    “出去了。”林安回答得很快，又加了一句，“要是有事儿的话，你就打他电话吧！”

    “我以为你爸爸会带你出去。林安，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林安不知道说些什么，良久又听到母亲在电话那端自言自语，“男人嘛，都挺粗心的，你爸爸就是这样，你别怪他！”

    “没有。”林安闭上眼睛，“我爸他记得，他说今天带我出去买礼物，可是我跟同学约好了。他还说晚上给我做好吃的，我爸做的饭真的还挺好吃的，就是最近变得有些唠叨了。”

    林安晓得自己语气不对，但这不过是自己朝电话那端的母亲耍的小性子，她在极力向母亲证明父亲的好，懂得关心人，会给亲人买礼物，会做饭，也会亲切地唠叨。

    你看你不要他，是你多大的损失！

    你看你不要他，你就再也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母亲沉默良久，又道：“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懂！妈妈给你打电话过来，只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林安开口，语气礼貌而疏离。

    挂电话的时候，林安终于还是忍不住，攥着手机问电话那端的母亲：“妈，你说，你还会再嫁人吗？我爸还会再娶妻子吗？”

    童话里继母和后爸的形象深入人心，但自己已经跟了父亲，名义上已经有了容身场所，她也没有任何权利和理由阻止父亲给自己找个后妈；因为不跟母亲生活，也更加不能制止母亲给自己找个后爸。

    “会吧，”母亲顿了顿，“但是也有可能你爸不会。”

    林安其实是害怕母亲下一秒说出“因为你这个女儿在身边，他必须要考虑你”这样的话的。

    幸好母亲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挂断了电话。林安长舒一口气，盯着手中的电话又有些怅然，没忍住，给宋洋发了条短信：“下午要几点出门啊？”

    刚按了发送键，林安还没回过神来，宋洋的电话就直接杀过来了。

    “班长你下来吧，我快到你家楼下了。”

    “这么快……”

    “不说了啊，你赶紧下来，我要下车了。”

    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林安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她想着宋洋确实是在自己家小区这里下车之后，立刻慌张地从床上跳下来换衣服。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因为感冒发烧有些晕，跳下床的时候没有掌握好火候，一下子崴了脚。林安坐在地上愤愤地捶了捶地板，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又揉了揉脚踝，扶着床站起来，一拐一拐地去换衣服。还好不是很疼，走路的时候稍微忍一忍，旁人应该不会注意到。

    林安虽然已经尽力将速度放到最快，从换衣服到下楼，还是用了将近二十分钟。她忍着脚踝的疼痛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静静地等在楼前的宋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儿晚了！”

    “没事啦。”宋洋大大咧咧地伸出两只手托着后脑勺，道，“你们女生不都是这样嘛，没等一个小时就不错啦！”

    难得地通情达理。

    或许这是他在等吴倩楠时磨出的耐心。他说“没等一个小时就不错了”，可见吴倩楠应该是经常让宋洋等，不然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宋洋摊手，“班长，你想去哪儿？”

    林安一愣，眼睛停在宋洋身上的时间过长，这才注意到宋洋穿着白T恤、牛仔裤，运动鞋白得发亮，就连寸头也好像修剪得更短了一些。虽然林安实在不想承认，但这样的宋洋，真的是帅得一塌糊涂。而她自己呢，居然会跟宋洋出奇地默契和一致，同样是白T恤搭着一条牛仔短裤，脚上是白色的帆布鞋。也不知被旁人看了去，会不会误会他们是情侣？毕竟从穿着上来看，林安几乎确定，没有谁会比他们更相配。

    “……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们才要商量嘛。”宋洋耸肩，“那班长你平时买东西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你跟倩楠是好朋友，你喜欢的，她肯定也喜欢。”

    “我不喜欢逛街，也不喜欢买东西。”

    “别这样嘛！班长，大不了一会儿我请你吃午饭，你就说一个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嘛……”

    男生撒娇模式开启。林安没辙，被宋洋拽着胳膊晃得头又疼得厉害，只得抽出胳膊在胸前画叉。

    “好好，别晃了，我带你去！”

    男生咧着嘴，笑得格外好看，侧过身子，伸出胳膊，摆出“请”的姿势。

    “班长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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