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除去林家内部。
曾茹茹和寻妈的确是自沉默相对以来就没再吵过了,可事情反而更显白热化,因为完全是赤裸裸的冷战,比互相骂祖宗十八代还令人觉得渗得慌。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令万寻寻明白了某些事情,父母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在瞒着她,而这秘密恰恰有关他们不能够直接带走林乔聿与林新白。
按理说,在最初入住林家的时候,万寻寻只以为是家用拮据,没有足够的资金到这个城市的外面租房子。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父母放佛是逼不得已才必须住在林家,如同与林家人在坚守着一个约定。
一个既不能让子女知情的约定,一个又必须克制出对彼此的仇恨的约定。
仇恨?
这两个字令万寻寻不由的一惊,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关于当年林乔聿同林新白为什么会变成林家的孩子这件事,她一直都不清楚真正原因,如果说是迫不得已,那为何又在十年回来后无法带走她们?有什么不得告人的隐情吗?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份隐情,父母才要忍耐着留在林家,以此找到合适的机会带走亲生女儿。
她也曾在寻妈的私用箱子里找出过一本薄薄的小本子,本子上着锁,她很好奇里面的内容,手一晃,有一页从本子里脱落下来,上面写满的都是寻妈的笔迹,是一页断章。
“今天是钰钰的第十一个生日,而言言的生日在下个月,我却不能为她们两人度过。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们的报应,怪我当初轻易妥协。
我真是个恶毒的母亲。为了私心,说什么是顾全大局……我把她们两个当成了拖油瓶,我甚至怕她们会连累我们。
我忍不住拨通阿茹家中的电话,我想确认钰钰和言言在那里生活的是否安好。
接电话的人是个男孩子,他警惕的询问我是谁,我说不出口,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知道电话被另一个女孩子接过,钰钰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她却是在说“请问您是找我妈妈的吗?”
我二话不说的挂断了电话。她在叫着别人妈妈,而不是我,她竟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埋怨她?是我,都是我的错……”
日记记到了这里,万寻寻可以看到纸张上布满了泪滴。她隐隐之中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无法将一切联系到一起,只好赶忙将这一页脱落下来的日记夹进本子里,然后迅速的离开了房间。
而到了圣诞节前夕,由于在国外习惯了这样的节日,寻妈便拉着万寻寻去街上采购用于过圣诞的挂饰,小型圣诞树,可以用来组装的那种;星星糖和铃铛,还有红色彩带,连壁炉贴纸都要买。
万寻寻比较担忧,谨慎的问寻妈:“妈,林叔叔林阿姨好像都挺传统的,她家里的装修全部都是以中式化为主的,我们在他家里过圣诞节真的好吗?”
感觉会惹人家白眼。
寻妈不以为然,轻蔑的哼了一声,较劲似的提高了嗓子回答:“这有什么,那我们不也是从中国人的古板性子一点点过度到适应了西方文化与节日的吗?人都是要懂变通的,死心眼的老古董最要不得。再说,等我们找好的房子再把那边收拾好了,我一定带着你们早早搬过去,你当我喜欢住在林家?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
总觉得寻妈话里有话,她不喜欢住在林家是有目共睹的,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忍了那么久,想来是在和林家打一场拉锯战吧。谁先妥协,谁就会输。
“我们一定要带走她们吗?”
“废话,我自己的女儿,放在外人家里那么久了,要是再不带回来和我近乎近乎,这辈子都别想听见她们叫我妈了。而且他们早该还回来,要不是阿茹出尔反尔,我也不必在林家折腾这么久。”
万寻寻既纳闷又不解,困惑地嘟囔着:“我还以为你和我爸当初是把他们送给林家了……”
寻妈立刻心下一惊,躲闪似的狠狠地瞪她一眼:“你别瞎说,天底下哪有将自己孩子送给别人的狠心父母?寻寻,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将来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到这,寻妈还气冲冲地抱怨起往事,“算我眼瞎,过去那么久了还不愿意看清。林家的人都没有好心,念在乔聿和小白被他们抚养了十年我才一直忍气吞声,阿茹那女人反倒不知好歹。等我搬走之后,她想都别想见到女儿。”
于是一句“林家的人都没好心”也将林蕤给卷了进去,万寻寻不敢再多嘴了,怕自己说漏一些会惹寻妈生气的话,可是这一切真的都只是林家人的错吗?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不把一切戳破,大可以理直气壮的带走属于万家的女儿。偏偏过去不仅仅只有一面,另一面,也一定是寻妈和寻爸不堪提及的。万寻寻叹声气,只好乖乖地听从母亲大人的一切安排,搬运着一堆圣诞节用品回到了林家。
一见到大大小小的圣诞节准备,刚刚起床来到客厅吃早餐的贵妇人曾茹茹果然一脸不悦。
林家人的本质既保守又封建,等级制度明显,主要原因是曾茹茹的血统里流着大清末期的满军旗基因,祖上遗传,她尤其不喜欢洋人东西。寻妈明知她这点,明摆着是要找事和她对着干。她一股火窜起,刚想要发作,却被沙发上看穿她表情的林国豪抢先一步。
“原来是圣诞节的准备啊,挺好的。”他先是对寻妈含笑,转头看向曾茹茹那张臭脸,又严肃地提醒道,“这正巧,你弟弟喜欢,他不是圣诞节下午到吗?回来看到这些,肯定会高兴。”
曾茹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幼弟要从国外回来了,那小子一向崇洋媚外,学生时代就总是把国外的传统带回家,每次都让厌烦西方文化的曾茹茹哭笑不得。
算了,林国豪倒是真的提醒了她。所以她也不和寻妈计较,打个哈欠转个身,决定回去楼上再补充睡眠。
寻妈也冷哼了哼,得意地哼着小曲,把买来的东西一路抱到自己房间里,就像打了胜仗那样开心。
万寻寻不禁感慨一声,自己的老妈还真是幼稚。等她回到楼上时,恰巧碰到穿着睡衣的林颂从房间里走出来。
一见到万寻寻,他首先想起的就是日式料理店里的那一幕狗血言情剧般的景象。说到底,他打那之后就认定是万寻寻把自己大哥的品味给拉到负值的,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和一个傻不拉叽的女生表白,他心目中的大哥形象都被毁得要多惨有多惨了。那一天所发生的情景简直就是他的噩梦,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可他就算心里不愿意,嘴巴上还什么都不能说。一辈子都要服从大哥的决定于安排,是林家等级制度中的一大悲剧,就如莎士比亚所说——这将是永远都无法逃避的命运。能敢于敲诈林蕤一顿饭,已经是林颂这个小纸老虎的最大极限了。
万寻寻和林颂两人在走廊里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那犀利的眼神,好似彼此之间有着天大的血海深仇。到了最后,万寻寻决定谦让一下,首先笑呵呵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早哈。”
林颂哼哧一声:“早个屁,都快十点了。”
“那你还在这个时间起床啊?”明知道不早。
林颂嘴不饶人,吼她一声“有钱难买我乐意”后便挤开她才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真凶……”万寻寻无奈地撇撇嘴,心里想,估计林颂是林家孩子中最为幼稚的那个,上面那两个和下面最小的那个都要高中毕业了,他还停留在学前班的地步。小白竟然还可以每天都忍受他的臭脾气,“三哥三哥”地黏着他,该不会是有严重的被虐倾向吧?
万寻寻一副“搞不懂”的无奈表情,摇摇头转过身,顿时就被挡在面前的身影给吓了一跳。
林蕤皱眉:“站在这里吓不吓人,你一大早上跑出去干什么了?”
万寻寻惊魂未定地抚胸口,那句话是她要说的才对吧!奇怪,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不声不响的,把她吓坏了。
“……和我妈去买圣诞节的东西啦。”她不满地白他一眼。
没想到林蕤被人瞪了,反而感到很高兴,展开眉心,双臂一环便搂住她的腰,万寻寻迈着小碎步被拉进他怀里。
“我们家不过圣诞节,不过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陪你过。”他说这话的语气不急不缓,还带着一丝诱惑性质。
不懂浪漫的万寻寻更不懂想入非非,她只是觉得现在这个动作似乎不太好,要是被人看到就更不好了。但是她又想多沉溺一会儿,因为他隔着T恤的体温很高,也很温暖,让她觉得心安。
于是她不由得脱口而出:“林蕤,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和你在一起总是很舒服……”
这是在说他没有激情的意思?林蕤狐疑的挑眉,不是吧,这么快就提前进入老夫老妻的状态了?
“你能不能换个形容词?我听着别扭。”
“嗯……我的意思是,有时候,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万寻寻仰起脸盯着他,眼睛里闪闪发光,以一种非常少见的兴奋口吻说着,“你像他,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你说,我会不会是因为这点才喜欢上你的啊?”
顷刻间,林蕤的脸色就刷拉一下沉下来了。
“他?”
万寻寻没看出他的不高兴,开心地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以前非常喜欢一个男生,那是我的初恋,他比我大好多,一二三四……哦对,大我七岁!那时我们家住在他隔壁,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可以看到他放学回家,他还说如果将来我也会继续喜欢他的话,那他就等我长大后娶我做老婆。嘿嘿,虽然后来他搬走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像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只是单纯的喜欢,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好在林蕤出现了,像水一般重新灌溉了她的生命。
她觉得自己是命中注定要和林蕤相遇的,所以上帝才让她狠狠地失恋过一次。尽管那个时候还很小,不过人的初恋始终都是最为难忘的。
谁知在听她讲完自己的罗曼史之后,林蕤突然松开手,还可恶地将她往前一推,害得没有支撑点,整个人“嗵”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你、你干什么啊?!我哪里说错了吗?”万寻寻疼得龇牙咧嘴。干吗突然搂人家又突然摔人家的?
林蕤微笑,灿烂的微笑,挤出齿缝的却是如惊天闷雷一般恐怖而阴森的声音:“你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万寻寻退缩了一下,但还是反击道:“我只是诚实的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你啊,这有什么错?”
难道要瞒着他才好?
“哦?那看来是我小心眼了,抱歉抱歉。”林蕤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万寻寻没有任何防备的去握住他递向自己的手,就在快要被他拉起来的那一刻,没想到他又突然松开手,害得万寻寻刚刚同地面分离的屁股再度重重地跌了回去。
“林蕤!你……!”这次比上一次还痛,神经都要痛得麻痹了。
“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林蕤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笑笑,“不介意的话,我再扶你起来?”
万寻寻立刻摇头摇头再摇头,也不敢再和他硬碰硬,只说:“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做人就要懂得吃一堑长一智,于是她默默地靠自己的力量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终于站起身的时候,林蕤放佛气不打一处来般的在她脚下一绊,万寻寻便光荣地摔倒了第三次。
她欲哭无泪地伏在地上,连“好痛”都痛到说不出了。
林蕤则是满意地仰头,转身,回到房间,甩上门。
万寻寻的心在滴血,通过教训,她由此而得来了一条使适用终身的法则,实话不能乱说,男朋友也不可以轻易相信,因为他会把你推进一个又一个的深渊漩涡,看着你在巨浪中摸爬滚打叫苦不迭,他还会在岸边如同围观耍猴一般的笑呵呵。
到了圣诞节当天,林家父母带着林蕤去机场接人。万寻寻则是跟着寻爸寻妈忙乎圣诞树,林焕下楼时和她碰巧对视,彼此的视线只在半空中交汇了半秒便因林蕤扭过头去而终止。
真没辙,万寻寻知道他还在生气,要说生气都不生隔夜气,他这人怎么有那么多的气来生?不过要说万寻寻不知道的,是他究竟在生什么气?不就是说了点关于她初恋的事情嘛,做人还不行有个美好的过去吗?
唉,她忧心忡忡地叹气,等他回来,还是找机会偷偷地和他道个歉好了,只要他不再生气就行了,算她上辈子欠他的。
大概是曾茹茹的那位弟弟好久不回家一次,所以从一大早上,秦妈就开始准备起丰盛的菜肴,一直忙到现在,连林乔聿也在厨房里帮忙。
林颂则是大摇大摆的下了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球赛。见到家里出现了圣诞树,林新白倒是很好奇的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请示道:“我也来帮忙好吗?”
寻妈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应着“好啊,当然好啊”便拉过林新白的手,教她怎样挂彩带和系铃铛。仔细打量的话,会发现林新白的眼睛和寻妈一模一样,看来时间再怎样长久,感情再怎样疏远,仍旧改变不了血缘带来的母女相。
林新白主动凑过来,寻爸也很开心,和她闲聊着,问及曾茹茹的弟弟今年也有三十几岁了吧。林新白摇摇头,说舅舅很年轻,只比大哥林蕤大五岁,是外公的遗腹子,并且从小就待在国外,回家的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那他在国外也是一个人生活?”万寻寻插嘴,“一个人多孤单啊。”
“好像是的,不过有保姆和管家照顾舅舅,也就不会太孤单。妈妈说,舅舅不是她的亲弟弟,是外公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因为外婆不肯让舅舅入祖谱,所以舅舅到现在也是姓他妈妈的姓。”林新白很认真地一板一眼地解释。
寻妈在以前倒是听曾茹茹说起过这个弟弟,不过没有细问,只觉得曾茹茹待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不错。俗话说的好,长姐如母,那孩子在还没出生前就死了父亲,是曾茹茹送他去国外念书,也为了让自己母亲眼不见心不烦,谁也不愿意一个情妇的孩子整天到晚的在家里面晃悠。
“这么一看,他倒也挺懂事的。”寻妈这话的意思是指,曾茹茹的那个弟弟没来和她争财产,反而是逆来顺受听从安排,这一定让曾茹茹安心不少。
“舅舅人很好,就是脾气不太随和,但是对我们都不错。我记得小时候他还在家里时,总是陪我们玩。大哥最崇拜他,舅舅这次回来,大哥一定很高兴。不过,妈好像不太高兴似的……”
林新白的话说到这里,便被沙发上的林颂一口打断:“小白,过来,你乱说什么呢。”
“……哦。”听到命令,林新白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走回到林颂身旁坐下来,还挨他弹了个象征惩罚性的脑门。
寻妈那可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哟。自己的闺女被曾茹茹的儿子弹脑门,真是有气说不出,万家的女儿是林家的儿子配欺负的吗?说到底,还都怪她自己当年的妥协。寻妈懊悔的胸口闷,又说不出口,只能有苦往自己的肚子里面咽。
就这样忙忙乎乎的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下午六点多的时候,饭菜差不多都端上了餐桌,外面也恰时传来了车子驶进来的声音。果然不出一会儿,林蕤便首先开门进来,曾茹茹和林国豪随后,侧过身示意接来的人进屋:“来,蔺则,沈浠,屋子里暖和。”
林乔聿和林颂以及林新白便顺势迎了上去,按照长幼顺序,一个接一个地叫人:“舅舅。”
回答他们的果然是非常年轻的男声,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声,曾茹茹便向孩子们介绍说:“对对,这位是你们舅舅的女朋友。”
林颂闻言,抢先嘴甜道:“舅母好,舅母真年轻,真漂亮。”
众人便都笑了,曾茹茹笑眯眯地轻拍他的头,说:“就你贫嘴。”
是林国豪首先想起来要为万家人引荐一下,急忙带着两位走进客厅,先对万家三口介绍,又对两位介绍,相互握手示意后,年轻的舅舅在看见万寻寻时,有点怔然的笑笑,操着一口不太标准也不太顺溜的普通话:“你看着很面熟,我们是不是认识?”
万寻寻愣了愣神,眼前的这张脸的确似曾相识,棱角分明,是比较气质型男的派头。古人有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并努力地想了想,想不太起来。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身上,万寻寻蓦地感到紧张,急忙低头抽出手,轻声说了句“不认识”。
年轻舅舅倒也不在意,当是正处于青涩时期的小女生的害羞,很谅解也很开放地揉了揉她的头,然后便转身揽过年轻舅母的肩,同姐姐姐夫叙起旧。
万寻寻愣在原地,他刚刚揉着她头的动作,令她不由得回忆起了重要的事情。在从前,也有人习惯性地那么做。那时他还不太会说国语,念不准她的名字,只会喊她“Kitty”。
她急急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瞬间,记忆中那张稚气的少年脸孔与他的侧脸完完整整的吻合。
会是他吗?
可能吗?
万寻寻不知所措地握紧了双手,又期待又担忧,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命运总是爱开这种兜兜转转的玩笑。
那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林蕤站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表情变化,连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仿佛都看在了眼里,明了在心里。
所以他的眼神慢慢地黯了下来,嘴唇紧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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