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夜我能写出最悲凉的诗句”[1]
今夜，我没有一丝睡意
我双臂抱胸，紧紧地护着心脏
哦，它内伤严重
已碎成一枚深秋的石榴
再也经不起哪怕是最轻微的打击……
哦，十一月！十一月
朔风正在怒吼
严寒还在加深
纷纷扬扬的大雪啊
每一片雪花
都是内容相同的通知
——死亡通知——
我们最信赖的人走了
我们最需要的人走了
一个名副其实的公仆
一个真把百姓当作“主人”的公仆
一个掏出自己的心
去温暖每一颗心的人
一个点燃自己的生命
去照亮每一个生命的人
走了！永永远远地走了
为了在大地上染出一片春色
他把一腔鲜红的热血
泼洒在阿里的雪原上
没给自己留下一滴……
不要告诉我们的母亲啊
白发苍苍的母亲
贫病交加的母亲
她怎能承受得住
这么巨大的不幸？！
风烛残年的母亲啊
正躺在病床上，眼含泪水
盼望着不知在何处的儿子
早点回来和她说几句知心的话
早点回来给她添一件暖身的衣
早点回来把她散乱的白发梳一梳
早点回来将她不愈的老病治一治……
二
“今夜我能写出最悲凉的诗句”
今夜，我徘徊在他故乡的家门前
听着他老母亲微弱的呻吟
听着他妻子压抑的呼唤和哭泣……
我不敢敲门——
我安慰不了他的母亲啊
也安慰不了他的妻子……
一无所知的母亲啊
日思夜想的母亲
你的儿子永远回不来了
当年他跪倒在你的病床前
哽咽着说一句——
“娘啊，儿对不起你……”
当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流着泪看你一眼便转身而去
那就是你们母子最后的诀别啊
在他还没有离开故乡时
就写下了“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
作千秋鬼雄死不还乡”的誓词
当他刚刚踏上西藏高原
就写下了“青山处处埋忠骨
一腔热血洒高原”的谶语……
他把对你的那一份孝心
全都献给西藏的母亲们了
他把对于儿女的疼爱
全都分给了阿里的孩子——
三
他领养的三个孤儿记得啊
是这位素昧平生的新“父亲”
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
为他们做饭，为他们洗衣
供他们读书，教他们写字
为了替他们交学费
他偷偷地，一次又一次地
去献血……哦，不是献血
是卖血啊！他先后抽出的九百毫升鲜血
换得了九百元的“营养费”呢
九百元的“营养费”啊
都变成了孤儿们的口中食、身上衣……
那位无儿无女的老阿妈记得啊
是他——她最亲的“亲人”
不是亲生胜过亲生的儿子
把她冻伤的双脚
抱在怀中，贴在胸上
用他的体温，用他的血热
焐暖了老人的脚
焐暖了老人的心
也焐暖了所有冻伤、冻僵的希冀
那个突发急病、倒在街上的老人记得啊
是他俯下身来，口对着口
吸出了堵塞在老人喉咙中的痰
使老人转危为安，重新站起……
那个穿过他从身上脱下的棉衣的老人
那个穿过他从身上脱下的毛衣的孩子
都记得他！都记得他啊
记得他日复一日地
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孝心”
回报给冬天里的每一个“衣食父母”
他常常幻想着把自己
变成一床巨大的被子
盖在整个寒冷的高原上
温暖牧民们的每一只牛羊
温暖泥土中的每一粒草籽……
“孔书记没了
我的福气也没了……”
哦，捧着他的遗像的孤儿啊
供着他的遗像的寡母啊
你们要流泪就一次流个够吧
你们要痛哭就一次哭个够吧
他真的走了！他永永远远地走了
哦，那位跪在他的遗像前的画家
画了他一夜，哭了他一夜
那位画家画完了他的遗像
不禁仰天长叹
悲愤地撧断了手中的画笔……
四
“今夜我能写出最悲凉的诗句”
哦，风雪无休无止
哦，春天遥遥无期
不见冰消，不见雪化
却传来一条又一条
更让我心寒齿冷的消息——
同样是“公仆”啊
同样是“人民代表”
有人在买官
有人在卖官
有人在突发大火时
下达“让领导先走”的指示……
活活烧死了二百七十个孩子啊
二百七十朵花蕾的泣血呼救
竟没能打动任何一个
“公仆”叔叔或和“领导”阿姨……
哦，焦裕禄之后
出了个孔繁森
孔繁森之后
谁是第三？谁是第四？
前可见逝者
后不见来者啊
倒是腐败堕落的公仆
前仆后继
倒是贪污受贿的数字
每天都在刷新啊
百万
千万
一亿
十亿……
哦，哑巴红嫂的乳汁
喂养出来的逆子
乳汁喝完了
又在喝她的鲜血啊
人民的“公仆”
正在蜕变成人民的公敌……
每一个“公仆”
都应该到山东去
去给当年的红嫂们下跪
去当着她们的面忏悔
看看她们当年
是怎么对待你们的……
五
“今夜我能写出最悲凉的诗句”
今夜，供我写诗的稿纸
是阿里辽阔的夜空
是阿里无边的雪地？
哦不！阿里的雪地上
已经被他写满了诗——
阿里的每一寸土地上
都有他留下的深深的足迹……
他留下了无数深深的足迹
也留下了一个简陋的小药箱
——那是他生前为牧民们送医送药用的
小药箱里已不剩几粒药丸
而牧民们的疾病却有增无减
谁是他们新的“亲人”？
谁是他们新的“福气”？
他留下了无数深深的足迹
更留下了一卷长长的蓝图
——关于发展阿里经济的十二条建议……
那是他的绝笔！那是他的遗愿
每一个字啊，都是他蘸着心血写成的……
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下的了
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了
哦不不！除了这些
他还留下了一笔“遗产”
——八元六角钱
这就是他一生全部的积蓄啊
还不够买一盒香烟的……
哦不不！除了这些
他还留下了一条遗嘱
——我哪天死了，请把我的骨灰
撒进阿里最贫瘠的泥土里
哪怕它只能肥壮一棵小草
也能让牛羊多挤出一滴乳汁……
不要告诉我们的母亲啊
不要打断她断断续续的梦呓
不要让我们又穷又老又病的母亲
悲痛而死！绝望而死
——她的儿子很多很多
但像这样的儿子
只有一个！哦，还有一个焦裕禄
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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