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傅晋宇
,是谢府的远亲。
我第一见到晋宇表哥,是他甩了手中的玩具,砸破了我辛辛苦苦织的网,那个时候,我看着他,还是个小男孩,沉默却倔强,但是喜欢捣乱。
他们不在的时候,小厮丫鬟们喜欢在凉亭里闲聊,我听到他们私下偷偷讲,我才知道,原来,晋宇表哥的父母都已去世,因与他表妹梓玉订有娃娃亲,临终前,他父亲托孤给谢家照顾。
后来,时间一久,跟大家熟了,晋宇表哥就变得很调皮、还贪玩,还怂恿梓玉和他一起,爬树掏鸟蛋,下水摸鱼,捣蜂窝,挖蚯蚓,什么都来,丫鬟小厮们都拦不住他,谢老爷虽然有意见,可是又不敢打骂,只得任由他去。
你不知道,他可真是个混世魔王啊,连私塾先生前后被他气走很多个,直到,后来来了一个年轻先生,那是个女先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个先生很厉害,文韬武略样样出彩。她用激将法,将晋宇表哥治得死死的,但晋宇表哥他仍是不服,不肯背书不服管教。
后来,先生让他背诗,说只要他每天背出一首诗,就任由他去玩。晋宇表哥自然是欢快的答应了下来。
那天,先生要他背的那首诗,叫做《葛生》,第一天,他在亭子里背了一天,没背出来;第二天,梓玉背出来了,他依旧背不出来。再后来,连在一旁伺候的小厮侍女们都能背出此诗了,他仍旧背不出来。
他怒了,我笑了。
我在梁上看着他烦躁到几近发狂的将抄了这首的纸全部撕烂,心里得意的笑出声,那是我施的第一个法术。为了给我那个辛辛苦苦被他砸烂的网报仇。
后来,那个先生也没辙了,趁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葛生》的故事,关于爱和等待的故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晋宇表哥听了这个故事,就变得很沉默,不再是那个上天入海的混世小魔王了。
再后来,在先生的教导、与他表妹的陪伴下,晋宇表哥开始变得很乖,努力上进,勤奋好学,科科成绩都很出彩。
但是唯独这首《葛生》,尽管天天读,但依旧是背不出那首诗,他们甚至把它刻在柱子上,题在画上,绣在手绢上,每天看,每夜读,但都是白费功夫。那是我的术法,他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是破不了的。
每每看到他急躁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得意。但是,后来……后来……”
讲到此处,梓玉有些动情,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流。
千年心底却纳闷了,梓玉是妖,哪里来的表妹和表哥,她到底在讲什么?千年一向很会抓重点。
啜泣片刻,梓玉又抬起了头,千年立马从疑问脸换上一副认真脸,听着梓玉又开始絮絮叨叨讲了下去,千年按住心底疑问,认真的听。
梓玉看着谢府的方向,徐徐道来:“后来有一天,梓玉姑娘得了急病,卧床不起,晋宇表哥天天陪在梓玉姑娘身边,来亭子的时间少了。
我在横梁上听着丫鬟们私底下聊,说是梓玉姑娘这一病,可能就会好起不来,至少,大夫已经让谢老爷和夫人准备后事了。
但是晋宇表哥不相信,将大夫打的鼻青脸肿,赶了出去。他自己则天天守在梓玉姑娘床前,一步都不肯离开,说是,他相信梓玉姑娘一定会被他感动,一定会醒来的。
我有些好奇,但因为修为低,法力弱,我不敢轻易离开凉亭的横梁,只得日日从在凉亭里扯闲话偷懒的丫鬟小厮们那里听得一丁半点消息。
但是,在一个夜里,那个夜里,四下鬼影幢幢,鬼差们隐在暗处,伺机伏动,我当时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梓玉姑娘的大限恐怕就要到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离开了横梁,来到梓玉姑娘的房间,还没进房,就听见晋宇表哥坐在床前痛哭。
你不知道,他哭得有多伤心,眼睛都红了肿了,连讲话也语无伦次的,我守在晋宇表哥旁边,看着他哭的伤心欲绝,口中一直叫着梓玉姑娘的名字,他一直叫着:‘表妹你起来,你起来啊,我背得出那首诗了,我背给你听,你起来好不好?’
我听得心碎,但是我知道,梓玉姑娘已经走了,她的魂魄被黑白无常带走了,就从我面前经过。
我听到晋宇表哥背出那首诗: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晋宇表哥破了我的法术,第一次,我的法术被一个十来岁的小男生破了,我很惊讶,也很感动,可是梓玉姑娘还是没醒,大夫们察觉不对,就上前来把脉查看,一看,发现梓玉姑娘已经走了,屋子里哭丧声一片,谢夫人当即昏了过去。
大家都哭得很伤心,尤其是晋宇表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忍心啊,当时,我就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附身在梓玉姑娘身上,代梓玉姑娘活了下来。
我和晋宇表哥一起学习,一起长大,相互参与了对方的成人礼,紧接着,是顺理成章的成亲,唯一没变的,是那首诗,我们一直没忘。
直到上个月,晋宇表哥他病了。
我不知道原因,大夫找了很多,都查不出原因,我用自己的修为渡他,也丝毫见不了效果,何况我法力微弱,根本渡不了多少给他,好几次,我差点离体。
直到觉空和尚的到来,他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他厉声质问我,为什么不好好修炼,要附在死人身上,还用蛛毒害人。
你知道吗?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晋宇表哥生病,完全是因为我,我是蜘蛛精,是我与生俱来的蛛毒害了他。
可是晋宇表哥还没好,我如何会肯离开。
我不肯离开,觉空和尚就赶我离开,逼迫我走,我们打了起来。我不过是只百来年的蜘蛛精,如何敌得过法力高深的觉空大师。
后来我被打伤,不得已离开了梓玉姑娘的身体,我离开后,梓玉姑娘的尸体腐烂的很快,一天下来,肉就烂的见了骨。
我没有办法再附上去,但是晋宇表哥还没好,我为了见到晋宇表哥,我随时附在他身边任何一个人身上,今天是小厮,明天是丫鬟,再者,就是谢老爷谢夫人,岂知,这一行为惹怒了觉空和尚,彻底的惹怒了他。
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幕。
如今,我也快活不成了,我的修为太低,跟觉空打斗时受了重伤,后来又强行附在别人身上,损耗了我的大量元气,刚刚,又被你的手串炙伤,现在,我活不成了。”
千年一直静静的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梓玉的故事,只觉得悲从中来。她刚想安慰梓玉几句,梓玉仿佛知道千年接下来会要说什么一样,抬手阻止了千年。
梓玉从怀里取出一条丝质手绢,双手有些颤抖,递给千年:“这位姑娘,谢谢你救我,这条手绢,有空帮我送给表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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