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江湖2:百年世家-师徒生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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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战在即

    今日是两位气功大师对决的时间,南湖公园内部修缮,停业一天。

    比试的地方选在了南湖上的一个小岛,这个湖心小岛跟西湖的三潭印月一样,需要乘船过去观看。由于正处湖中心,外面没人看得见,自然也不会有闲言碎语。

    这一天上午,雅苑里聚集了不少人,细细一瞧,全都是吴州有地位的人物。

    除了这些人物之外,现场还有不少神色不善的保安。这是打算等气功大师的骗子身份一败露,就立刻动手抓人。

    气功热兴起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这些年里,大家也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气功大师,但是两个气功大师的同台对决,还真是第一次见。

    李义一直住在雅苑,这两日他发现酒店里面多了不少盯着他的人,心中也起了警戒,同时也有悲凉。他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经被人查了出来,还以为是卢光耀跟那帮人联合在一起要害他。李义心中难受,但又不想退缩。为了单义堂,他已经努力很久了,就这样狼狈退去,他真的不甘心。

    所以,他应战了,他想看看卢光耀究竟要怎么对付他。

    李义了解卢光耀,知道他不会把戏法的门子泄露出来,卖戏法的不挑真门子,这是行规。只要能确定这一点,那他就有转圜的余地。

    卢光耀一行人也来了。他们一共来了五个人,除了卢光耀、方铁口、罗四两之外,罗文昌和陈国华也一起到了现场。刚到门口,就有保安引着他们进来,到了湖边上了船,一直开到湖心小岛。

    现在是夏日,天气炎热,卢光耀只穿了一件短袖的白色褂子,手上提着一个小木箱,里面放着各种道具。他有些忧虑地看着湖水,尽管景色秀丽,他仍神色凝重。

    岛上,观看比试的人都已经到了,上次跟李义吃饭的那些老板也都在现场。这里原本是一块平整的草地,这次也没有特意修整,只是搬了一堆塑料椅子过来,让这些观看者能有一个地方坐着。

    保安们正在警惕地巡视。今天来了不少大人物,他们丝毫不敢怠慢,万一出点事情,他们可担待不起。

    今天这场比试的组织者就是林董事长。南湖算是他的地盘之一,包括这个湖心小岛的开发,他也参与进去了。只是,林董事长今天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臭着一张脸坐在一旁,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上次送李义沉香的家具厂老板刘建明今天也过来了。他有点闹不清楚情况,见林董事长坐在这边,便凑过去问道:“哎,老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董事长看了他一眼,脸色依旧非常臭:“什么怎么回事?”

    “不是,怎么突然又出来一个气功大师,还跟李大师比上了?这两人有仇吗?”

    林董事长不屑道:“什么大师,是不是骗子还不一定呢。”

    刘建明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林董事长看着刘建明道:“刘总,现在骗子多,你可多留心。”

    刘建明疑惑问道:“你说李大师是骗子?不能吧,他是真有特异功能的,咱们不都见过吗?”

    林董事长淡淡道:“是与不是,今日就能见真章了。但是敢戏弄我的人,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说着,他眸中透出狠戾之色。

    听闻此话,刘建明也不由得若有所思。

    李义早就到了现场,他一直在观察林董事长的神情,见到林董事长如此表现,他心中顿时浮现起了不安的情绪。

    卢光耀一行人也在保安的带领下来到了对决现场,来观战的人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群人,想知道哪一位是要来比试的气功大师。这一瞧,却瞧见了陈国华,场面顿时就热闹了。

    “哟,陈校长,您来了啊。”

    “陈老师好,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陈老师,好久不见了。”

    ……

    许多人都在跟陈国华打招呼,陈国华也在跟他们回礼。林董事长冷眼看过去,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冷笑两声:“另外一个正主来了。”

    刘建明指着卢光耀,问道:“这就是那个气功大师?”

    林董事长微微颔首,挑了挑眉,道:“我倒想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李义也看了过去,师徒俩对视,有说不尽的复杂心绪。

    等所有人到齐,林董事长终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对大家说:“来来,大家都看过来。鄙人林正涛,是隔壁那家雅苑酒店的老板,平日跟诸位也多有来往,算是个熟脸了。今天这个局是我林某人攒的,目的也没别的,就是想让大家亲眼见见这传说中的气功大师到底是真有特异功能,还是一帮纯粹的江湖骗子。”

    “气功大师前些年是真受追捧,这一两年却开始遭到国家的打击,各个地方的气功专栏、气功治疗室也都取缔了。想必大家也很疑惑,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就来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我林某人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他们是骗子的话,肯定让他们吃不了连兜都兜不走!”说完,林董事长森冷地看了李义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卢光耀,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卢光耀和方铁口都神色凝重。两人跑了多年江湖,见的人太多了,刚刚林董事长这几句话明显不对劲,只说了是骗子要如何,却没说真有特异功能又要怎样,这说明他心中的风向标已经偏转了。

    方铁口的目光在林董事长身旁那个黑衣中年汉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人一直微微低着头,既不看人也不说话,很容易被忽略。也许是感觉到了目光,他抬起头跟方铁口对视了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一眼过后,方铁口的神色却凝重了许多。他和卢光耀对视了一眼,轻声道:“小心。”卢光耀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林董事长顿了顿,脸上的狠戾之色又收了回去,露出了微微笑意,说道:“呵呵,来,先给大家伙儿介绍一下吧!站在左边的这位,大家都很熟悉,是最近在我们吴州很有名气的李义李大师。”

    “李大师自称掌握了宇宙的力量,能把砸碎的小碗恢复原状,据说这是时间的力量。李大师还精通空间的力量,能虚空抓物,两尺以内任何一物都能信手拿来。就算是更远的地方,李大师发功之后,也能取到,我们在座诸位,想必也有不少人见识过吧?”

    当场便有许多人点头。林董事长接着道:“现在,外面有不少人说咱们李大师是个江湖骗子,我林某人听在耳朵里,难受在心里。我不仅为李大师难受,更为咱们难受啊!咱们大家伙儿都是吴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被一个江湖骗子戏弄了,传出去的乐子可就大了。”

    “正好,咱们一中陈老校长也有一个号称气功大师的好朋友,说李大师是招摇撞骗,要挑战一下咱们李大师。那好,咱们大家就开开眼界,看看这气功大师的对决,也让我们辨别一下谁真谁假!”

    林董事长走到卢光耀身边,大声说道:“这就是来自河北的气功大师王荣耀,王大师。”

    卢光耀抱拳拱了拱手,气度不凡。本是满腔悲愤的李义,听到这话之后,嘴角也忍不住抽搐起来:这老头儿还在骗人,真是卑鄙无耻。

    林董事长呵呵笑了两声,看了卢光耀一眼,转身就走了。他在自己座位上坐好,随口道:“行了,别磨蹭了,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对了,大家想玩两把的话,也可以下注,赌赌这两位大师谁输谁赢。”

    罗文昌和陈国华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两人都受不了林董事长那副倨傲的样子。罗四两反倒好一点,毕竟跟着卢光耀好几年,对这种人的抵抗力也提高了很多。他记得卢光耀说过,不要在意别人的态度,面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做好自己,将来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卢光耀和方铁口都是成精的人物,更不会对林董事长的无礼上心了。方铁口皱着眉头,左手五指在右手凸起的骨节上摩挲几下,沉声道:“小心那个姓林的。”

    卢光耀点点头:“我知道。”说完,从罗四两手上接过小木箱子,跟着保安一起走向对决的场地。

    看到罗四两一脸紧张的样子,卢光耀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罗四两把话语咽回肚中,沉默地点了点头。

    卢光耀跟着保安往前走去,背影清瘦,却充满了桀骜不驯的力量。罗四两紧紧凝望着卢光耀的背影,一时间思绪万千。

    卢光耀来到场中,对面站着的就是李义。两人对视半晌,一直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李义先开了口。他面无表情道:“你……还是来了。”

    卢光耀露出微笑,眼睛也弯了起来:“我来带你回去。”

    入门四杯酒

    李义看着卢光耀,心中难掩失落。他嗤笑一声,眼神也渐渐变得冷淡起来:“你是要把我送进去吧?虽然我不该这么想,但是单义堂和我,你还是选了单义堂。”

    卢光耀没有答话。李义眼睛通红地看着他,咬牙道:“好啊,今日就让我们一较高下。”

    卢光耀平静道:“多年不见,我倒想看看你这位李大师有没有把手艺放下。”

    李义道:“行啊,你想从哪儿开始?”

    卢光耀道:“听说李大师有一绝技,能拿着空杯子虚空抓来酒水,填满杯子是吧?”

    李义道:“没错。”

    卢光耀一摊手:“那就看看李大师的功力吧。”

    围观的人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有些人亲眼见过李义展示这个绝技,一直震撼到如今,那些没见过的也非常期待。

    听到卢光耀的话,罗文昌不由得一愣。空杯子虚空抓酒,这不就是空碗来酒吗?一个难度并不大的小戏法啊。

    李义朗声道:“好,那我就再展示一下虚空抓酒,展示一下空间的力量。给我拿个杯子上来!”

    沉着脸坐在下面的林董事长冲着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端着一个红酒杯子上去了。见到这装红酒的高脚杯,罗文昌眼睛微微一亮。

    空碗来酒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戏法:戏法师演出的时候,会拿出两个小瓷碗,演出的时候把小碗高高举起,让你看不见碗里情况;然后一念咒语,用手一晃,瓷碗中的酒水就洒出来了;喝了一碗,再一晃,又来一碗,这就是空碗来酒。

    戏法人人会变,只是难度各有高低罢了。

    空碗来酒是彩门的戏法,要依靠道具,门子就出在碗上。这个戏法难度不大,只要有合适的道具,练上几天就能出去糊弄人。但李义玩的可不一样,他这是玻璃杯,在场这么多人一眼就能无死角地看穿,动门子的难度就大多了。

    李义把杯子接过来,对林董事长笑道:“多谢林居士。”

    林董事长随意地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事实上,李义让林董事长给他提供道具,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取信于林董事长。

    见到这一幕,罗文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李义这个戏法的门子不在杯子上?

    在众人的视线中,李义开始了他的表演。只见他拿着杯子,站在桌边一个转身,就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卢光耀眸子微微一凝,台下的罗四两也眯起了眼睛——李义把杯子换了,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只是除了卢光耀和罗四两,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罗文昌。卢光耀是李义的师父,对徒弟的本事自然了如指掌。罗四两的超忆症,则让他能观察到许多常人无法观察到的细节。

    李义举起了酒杯,朝在场众人示意一下,朗声说道:“感谢诸位远道而来,我李义在此敬大家一杯。”说话间,他晃动酒杯,透明的酒杯逐渐变红,很快就有了半杯红酒。

    尽管不是第一次观看,林董事长依然被这一幕惊到了。虚空来酒,真如神迹啊!若不是林家已经探到了李义的底细,林董事长说不定又上当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罗文昌和罗四两此时都聚精会神,眼睛也眯了起来。空碗来酒的原理,是把酒藏在小碗的夹层里面,小碗上有几个机关洞孔,按住之后晃动两下,酒水就出来了。

    变红酒比变白酒难多了。红酒杯是透明玻璃做的,藏白酒还好一点,若是红酒就难办很多。这本事不俗啊!

    罗文昌没有看穿李义的门子,即便是有超忆症的罗四两,也只是隐隐观察到李义几个比较僵硬的姿势罢了。

    难道李义的手法已经到达大成之境了?罗四两心中一惊,神色凝重地看着李义。

    李义朝四周举杯,轻轻饮下一口,而后转身,朝着卢光耀举起了杯子,一字一句道:“我敬您。”

    卢光耀笑了,欣慰地笑了。他走过去接过杯子,却发现李义的手在颤抖。唉……卢光耀心中微叹,还是强行转过了身。

    走出几步后,他转过身看着李义,举杯道:“一杯敬天地。”说罢,卢光耀摇晃起杯子,杯中红酒渐渐浅了下去,最后竟然彻底不见,只在杯壁留下些许残红。

    全场又是一惊。一只空的透明的红酒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几次晃动就装满了酒,再几次晃动,又突兀地消失了。他们这些人全都见过气功大师,也见过气功大师展示特异功能,但是都没见过两人这样堪称神迹的行为。而场上这两位气功大师坦坦荡荡,他们竟找不出丝毫生疑的地方。

    难道他们真有特异功能?在场众人不由深思起来。刘建明早已惊愕得张大了嘴,就连林董事长也狐疑地看着卢光耀,神色间惊疑不定。

    罗家爷孙俩和李义皆看得心中一惊。他们都是彩门中人,都知道卢光耀演的只是戏法。所谓“宁变十次出,不变一次回”,任何一种戏法都是变出来容易,变回去难。卢光耀刚刚这一手比李义可高明多了。

    卢光耀看着李义,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再次举起了杯子,酒杯轻摇,杯中再度被红酒填满。

    “嘶——”众人再惊。

    卢光耀举杯,惆怅道:“一杯敬江河。”

    “喝!”只听卢光耀一声大喝,杯中红酒直线下降,瞬间到了杯底。李义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

    卢光耀再度抬起杯子,大声喝道:“一杯敬忠义!”酒水再满。“喝!”卢光耀两眼通红地盯着李义,手上一晃,杯中酒水再空。

    卢光耀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神情却依旧平静:“一杯敬你我。”接着,他手指在身上一擦,血珠如断线落入杯中,杯中红色液体迅速上涨。那猩红的液体轻轻晃动,在杯壁上留下残红的印迹,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红酒还是人血。

    “喝!”卢光耀大声呼喊,这一次,他举起杯子送到口中,仰头喝下。一旁的李义则浑身颤抖,双手握拳,双眼更是通红。

    单义堂入门时的四杯酒:天、地、忠、义。

    台下,方铁口发出了一声轻叹:这又是何必呢?

    围观的众人都默默无言。明明是一场精彩的气功大师对决,怎么弄得他们心里这么难受呢?

    卢光耀喝了一口之后,朝着李义举起了杯子。李义见状长吐一口气,稳住自己发颤的身子,也稳住自己激荡的内心,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从卢光耀手上接过了杯子。他与卢光耀对视,两人的目光紧紧纠缠在一起,却又痛苦地相互排斥。

    李义举杯,喝酒,猩红的液体大口灌下。他喝得匆忙,那红色液体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下巴,滴落到衣衫之上,染红了胸前一片。这让李义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有些决绝。

    方铁口、罗四两等人都神色复杂,他们了解内情,所以看懂了这一幕。正因为看懂了,他们才会更难受。

    李义放下杯子,闭上了眼睛。

    卢光耀也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问道:“李大师还想表演什么?是把米变成酒,还是把破碎的碗复原?”

    “米变成酒”是传统戏法里面的酒米三变,是一个经典的彩法门戏法:在一个小碗里面放上半碗米,盖上布,揭开,半碗米变成满满一碗;再盖上布,揭开,就变成一碗酒了。

    “把破碎的碗复原”也是传统戏法,叫作平地拔杯:把一个小碗或小杯子盖上布,然后砸碎、摊平;再用手一提,从平地里面拔出一个完整的杯子来。

    戏法的表演形式是表演者自己设置的,简单的好,难的更好。戏法越难越有观赏感,也越能体现出戏法表演者的水平。李义把戏法的原理解释成特异功能,一个戏法表演者就成了人人崇敬的气功大师。

    李义闭着的双眸睁开,眼神也坚决不少:“不必玩那些了,见真招吧。”说着,他从怀中抓出一把胶皮球,一共有五个。

    卢光耀微微颔首,下一个瞬间,就见李义手腕一抖,五枚胶皮球全部被扔到了空中。李义和卢光耀同时而动,去抢那五枚胶皮球。

    场外的罗文昌错愕地张大了嘴,惊呼道:“斗艺抢彩?”

    “什么?”陈国华不明所以。

    罗四两皱着眉头,沉声解释道:“江湖彩门斗艺,手法对决中的艺人抢彩。”

    陈国华愕然看向台上两人,方铁口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往日的彩门斗艺是一群人抢彩,各自施展手段,热闹非凡。而今日只有两人,他们的起手式竟出奇地一致。

    因为,他们都会阴阳三转手。

    抢彩斗艺

    彩门斗艺,艺人抢彩。

    罗文昌的思绪也回到了当初。他曾经也参加过彩门斗艺,拿下过搬运门的魁首之位,只是那些都是过去了,那个江湖已经是他不想踏足的地方。

    他当年参加彩门斗艺,是为了维护罗家的声誉。罗家的落活儿是世上最好的,百年戏法罗的威名不能折损。在他看来,所谓的彩门榜首,真的比不上给人民群众做一场精彩的戏法演出。

    罗文昌同样想起了1948年的黄镇斗艺,那时候的卢光耀如疯如魔,一人便敢悍然与戏法界开战,可他一人却压住了整个戏法界的艺人。当初也有这胶球抢彩,卢光耀就如同大人戏弄孩子似的,一个人就把各门各派的戏法好手耍得团团转,最后竟然还把这些人扒光了羞辱。

    那天罗文昌来得晚,不知道其中缘由,如今他才知道是其他人羞辱单义堂,才让卢光耀发了疯。现在想来,他竟然无法对此做出评价,只能重重一叹。

    半个世纪过去了,罗文昌再一次见到卢光耀抢彩,当初那个如神如魔的疯狂青年,如今已垂垂老矣,身手也不如当年了。英雄迟暮啊,罗文昌感到有些悲凉。

    台上,卢光耀和李义撞到了一起,两人同时出手,快到别人都反应不过来。投掷到空中的五个小球突然之间消失了,就像遁入了另外一个空间。围观的众人都看傻了,林董事长更是惊讶,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

    卢光耀往前两步朝着李义跑去,两人近身。卢光耀手出如风,一把就将李义推了个趔趄,左手在其胸前一拂,然后迅速后撤。

    李义不敢怠慢,赶紧欺身向前,贴近了卢光耀身子,双手急如闪电,朝着卢光耀连连戳去,卢光耀急忙用手阻挡。

    两人就如电影里面的武林高手对决一般精彩连连,可他们的争斗却一点都不凶悍,所有动作都是浅尝辄止,触之即退,更像是那种安排好了招式的武术表演,而且竟还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所有人都看呆了。尤其是那些大老板,一个个眼睛都瞪大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特异功能,那么他们相信一定就是眼前这两个人。林董事长脸上也闪过挣扎之色,但等他把目光停留在李义身上的时候,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

    罗四两也看得很紧张,卢光耀的绝学他全部都学到手了,而且也都练到家了,台上那两人用的手法,他全都会,唯一不足的就是经验不够。在师徒私下的抢彩练习中,他极少能赢过卢光耀。今日看见这两人精彩的抢彩对决,他感悟颇多。

    台上两人你来我往,已经争斗了好几个来回。罗四两发现他们已经多次施展三转手,那五枚胶皮球也同样多次易主。

    卢光耀毕竟年纪大了,尽管手艺和经验都是顶尖,可几个回合下来,体力已经渐渐不支了,呼吸也沉重了起来。李义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赶紧利用自己的体力优势,用大幅度的动作来进一步消耗卢光耀的体力。没多久,卢光耀的体力消耗加重,呼吸更加粗重起来,动作也不像之前那般迅捷了。

    不好!罗文昌和罗四两脸色齐齐一变。

    李义依旧以最大的幅度朝着卢光耀出手,一步一步把卢光耀逼得疲于应对。终于,他寻到了卢光耀的一个空当,右手一探,朝着卢光耀的腰间摸去。

    卢光耀见状大惊,急忙转身,左手回挡,可时间根本来不及。李义右手在卢光耀腰间轻轻一拂,小球已然到手,然后其右手灵蛇归洞一般迅速后撤。卢光耀心急如焚,左手迅捷如风,一把抓住了李义右手的手腕,紧紧攥住。

    李义心中一惊,诧异地看着卢光耀。

    手彩抢彩考的是手上功夫,用的全是巧劲儿和妙招儿,所以一般都是触之即退、浅尝辄止,没人用死劲儿;尤其不可能像卢光耀这样抓着对方的手不动,因为一旦遇上比自己力气大的人,对方很可能会趁机打断自己的手。

    卢光耀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却依旧这样做了。李义惊诧地看向卢光耀,卢光耀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李义嘴唇一抿,左手回打,想逼开卢光耀的左手。卢光耀却半点不肯松开,他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李义的眼睛。

    李义的手猛地砸过来,眼看就要得手。可卢光耀丝毫不退,李义咬紧了牙,急忙收力,卢光耀却趁机用右手抓住了李义的左手。瞬息之间,李义的双手都被卢光耀控制住了。

    围观群众纷纷错愕:明明是卢光耀处在下风,怎么一下子就把李义给控制住了?

    卢光耀控制着李义的双手,迅速发力,推着李义往后跑。李义被推得连连后撤,身体却拼命往前躬,以保证重心的平衡。

    两人距离极近,卢光耀紧盯着李义的眼睛,说道:“阿义,你的成长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李义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换来的竟然是局势的瞬间扭转,便冷声道:“比不上你经验老到。”

    卢光耀扯起一抹笑容,继续推李义。李义毕竟比卢光耀年轻,后撤几步之后迅速稳住了身体,挡住了卢光耀的攻势。卢光耀去势未歇,上半身失去了平衡,直接扑在了李义身上。

    就在此时,卢光耀突然把头伸到李义耳边,轻声道:“右后五步,遁人之术,走!”

    五步毒蛇

    早在比试地点确定之后,卢光耀就在李义右后五步的地方做了手脚。只要李义肯过去,他就能把李义变走,今天的困局就能顺势而解。他不可能把李义送进牢里,只有把人变走,他才能有更多说辞。以他和方铁口的能力,足以糊弄这些人,然后趁机开溜。到时候,这帮人只知道凭空消失的李大师和独来独往的王大师,与单义堂毫无牵扯。好在李义现在接触的层级还不高,只要就此打住,一切都还能挽回。

    这是最好的选择,卢光耀希望李义能听从。可惜,李义一惊之后,神色变得疑惑起来,脚下却没有什么动作。

    这个家伙!卢光耀心中一叹,急道:“听话,快走。”李义却是一把推开了他。

    卢光耀倒退几步,脸色阴沉了下来。

    李义朝着卢光耀伸出双手,摇了摇头,说道:“你输了。”

    卢光耀看向李义的手,三个胶皮球赫然夹在他的指间。卢光耀不由得神色凝重,摊开自己的双手,才看到手中只剩两个胶皮球。

    “好!”刘建明领头叫了一声好,一众老总都开始鼓掌。

    罗四两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方铁口更是眉头紧皱。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全盘计划的人,可惜李义不肯配合他们。

    卢光耀把两个胶皮球扔到地上,沉声道:“我山里加了汉壶,不扯会抛托。”

    “什么?”李义大惊失色。

    罗四两几人听懂了话中的意思,都吃惊地张大了嘴。陈国华却是不明所以:“他说什么?什么意思?”

    卢光耀说的是江湖春点。山就是酒,汉壶就是药,扯就是走,抛托是戏法行的暗语,意思是露馅。这句话是说卢光耀在酒里下了药,再不走就会露馅。

    这春点也就罗四两、方铁口几人听懂了,可是没人理会陈国华,围观的群众也都是一脸茫然。春点的价值就在于其私密性,现在它的价值就展现出来了。

    李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卢光耀居然会在酒里下药,那他之前做出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还弄什么入门天地忠义四杯酒,就是为了让自己喝下药酒?

    他想干吗?一旦自己暴露了,被抓进去了,这不是害了单义堂吗?他怎么可能这样做?难道是在诈我?

    李义陷入了纠结之中。卢光耀则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李义深深地看着卢光耀,眉头紧皱,难道他是赌自己不敢暴露?赌谁更狠,赌谁更稳得住?

    还不等李义想明白,林董事长却突然站了起来,鼓掌道:“好好,精彩,果然精彩。”

    林董事长这一打断,李义和卢光耀的争斗也了停下来,本来还在纠结的李义也看了过来,暂时停下了思考。

    旁边的老板们看向两人的眼神也都变了,由最初的怀疑和轻视,到现在的谨慎和敬畏。

    林董事长往前两步,对两人说道:“二位展示的功夫,我们刚才也看了,的确是有些门道。只是这些都是你们两位准备的表演,其中是不是有猫腻,我们也不太清楚,对吧?”

    卢光耀和李义齐齐皱起了眉头。罗四两等人也看向了林董事长,这人要出什么幺蛾子?

    林董事长看着李义,说道:“我曾经见过李大师有一手虚空抓物的本事,不知道今日能否表演一下呢?”

    李义谨慎回答:“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今日我动用的法力过多,恐怕比不上平日了。”他担心林董事长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

    林董事长却道:“李大师这就谦虚了,您的本事我们是知道的。”李义只是微微笑着,等着对方的下文。

    林董事长又问卢光耀:“不知道王大师有没有这虚空抓物的本事呢?”

    卢光耀呵呵一笑,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略懂一二。”

    林董事长道:“那好,我曾经见过李大师虚空变出活物,他说这是他的灵魂突破空间去野外抓来的……”

    卢光耀闻言瞥了李义一眼:真是敢吹啊!

    林董事长接着问:“我想现场出个题考考二位,不知道二位敢不敢应考?”

    卢光耀和李义当然不愿意,可现在不答应也不行。旁边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保安,他们要是不答应,后果就有点严重了。

    卢光耀沉沉点头:“我倒是愿意尝试一下。”

    李义也皮笑肉不笑道:“嗯,我也一样。”

    “好!”林董事长大喜,眸子中也迸发出光彩。他朝着身后的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保安马上就跑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林董事长在搞什么鬼。很快,保安跑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放着一条五步毒蛇。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些胆小的已经心中发寒往后退了。

    林董事长身旁的黑衣人看着毒蛇,眉头皱了皱,又看向神色癫狂的林董事长,最终什么也没说。

    “果然是林疯子。”刘建明暗骂一声。林董事长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他们这些人都有些怕他。

    罗四两心中猛地一跳,吃惊地看着那条毒蛇。就连卢光耀和李义都脸色难看起来,神情凝重。

    “这……五步蛇啊。”陈国华惊道,“怎么用上这个了?”罗文昌神色凝重地摇摇头,表示不知,双眼却紧张地看着台上。

    林董事长指了指笼子,对两人说道:“来吧,二位,蛇就不用你们灵魂出窍去野外抓了,我给你们弄来了,你们只要把这笼子里面的毒蛇虚空抓到自己手上,我就承认你们是气功大师,必以礼相待。”

    “要是抓不到……”林董事长语气顿时转寒,脸上扯出冰冷的笑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李义看着那条不断游走的毒蛇,再看见那双冷血的眼睛,身体不由得有些发寒。卢光耀却直接道:“不好意思,来不了。”

    林董事长立刻眯起眼睛看向卢光耀,神色不善。卢光耀解释道:“你的笼子是铁制的,铁会扰乱磁场,我可没办法从磁场混乱的铁笼子里面把毒蛇抓出来。不知道李大师可不可以?”

    李义立刻搭茬儿:“我也不行。”

    罗四两眼睛一亮,卢光耀开始平点儿了。

    林董事长面容微微一僵,脸色却更加不善了:“哦?既然如此……来人,拿个竹笼子过来。”

    卢光耀又道:“还是来不了。”

    林董事长声音立刻就大了起来:“怎么,竹子也会扰乱磁场吗?”

    卢光耀摆了摆手,解释道:“我能抓野物,但野物要在空旷的地面上,我才方便虚空抓取,他若是躲在巢穴里,或者笼子里,我可突破不了。这样说吧,我只能抓没有阻碍的野物,一旦有东西拦着它,那就不行了。要不,您把它放出来?”

    这话一出,周围人脸色全变了。开玩笑!放出来咬到人怎么办?

    戏法里面是有变蛇的戏法的,这倒不难。但戏法都是有门子的,需要提前准备,像林董事长这样突然拿个东西出来,怎么变?

    卢光耀站得近一点,倒是能用阴阳三转手把毒蛇取出来,可这是条毒蛇,一个不慎被咬了,那可就完蛋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只能是用自己的智慧来平点儿。

    李义扭头看了卢光耀一眼,心中叹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罗文昌在台下频频摇头,卢光耀这种鬼把戏,他这辈子都学不会。能变就变,不能变就不变,哪能这样乱来啊?

    林董事长脸色阴沉得厉害,怒喝道:“放屁!我看你们俩就是变不了吧?”

    李义却道:“哎,话不能这说,我又不是真的神仙,法力有限,确实做不到如此程度。如果让我父亲过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放你娘的狗屁,你老子几十年前就饿死了,还神仙,妈的!”林董事长忍不住破口大骂,然后抓起笼子,恶狠狠道,“要是连一条蛇都对付不了,你也称不上什么气功大师了!哼,到时候我就要看看,你能不能在监狱里动用宇宙之力了!”说罢,他飞快地打开了铁笼子,朝着满面骇然的李义猛地一甩。

    毒蛇飞出!

    站在林董事长身边的黑衣人陡然面色一沉。林董事长看见他的脸色,不由得笑道:“贵叔,我知道你把那蛇的毒牙拔了,可你不知道我又偷偷换了一条吧?”

    “什么?”阿贵勃然色变。

    遁人之术

    这一刻,空间仿佛静止了。

    在场所有人的身形都定格了,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所有人的表情和画面都停在了这一瞬间。

    李义屏住了呼吸,眼看着毒蛇越飞越近,露出泛蓝的毒牙。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突破了这凝滞的空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若闪电地抓住了这条蛇。

    定格住的时间和空间仿佛又被按下了播放键,所有人都惊慌地动了起来。被毒蛇吓到两腿发软的李义,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卢光耀右手抓着毒蛇,丝毫不敢怠慢,掐住毒蛇像鞭子一般挥舞起来。他脚下连动,手上更是挥舞得飞快,明明是一条凶狠的毒蛇,在卢光耀手上却变成了一根灵动的长鞭。

    这一刻,卢光耀仿佛变成武林高手,舞着一根极为厉害的长鞭,挥打时候还会发出清脆的破空声。

    所有人都看呆了。

    卢光耀一番挥舞之后,毒蛇也晕了过去,眼瞧差不多了,卢光耀才伸出左手抓住了毒蛇的七寸。他手一探,一抓,右手一扽,这条毒蛇立刻就被拉得不能动弹。

    “好!”全场所有人都大声叫好。

    方铁口和罗四两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站在林董事长身边的阿贵,面上的凝重也缓和了不少。

    此时,倒在地上的李义浑身的劲儿都卸掉,心神骤然放松,这才感觉后背发凉,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他感激地看着卢光耀,还好有师父在,不然今天算是完蛋了。

    此时,卢光耀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脸色凝重无比。

    李义看着卢光耀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沉,也赶紧看去。这一看,他却是大吃一惊,只见卢光耀手上赫然多了两个细小的牙齿孔,露出猩红的血肉。

    卢光耀看着伤口,叹息一声:“唉,果然是年纪大了,动作不如年轻时候麻利了。”听到这话,李义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

    罗四两虽然站在台下,却看得最清楚。他此时脸色苍白,身体已经摇摇欲坠。

    “怎么了?”罗文昌赶紧扶住了自己孙子。

    罗四两颤声道:“咬到了……咬到了……”

    “什么?”众人皆惊。

    阿贵豁然转头,狠狠地瞪着林董事长,肃然的脸色让向来跋扈的林董事长也心底发寒。

    人群中央的卢光耀紧咬牙关,用手发力捏碎毒蛇七寸,然后把蛇掼在了地上,重重一脚踩了上去。接着,他一步向前,狠狠一脚踹在李义身上,唾沫横飞地吼道:“扯!”

    只见他一掌拍在自己带来的小木箱子上,右手一翻,大喝道:“卧单来!”手上便凭空出现一块黑色卧单。他用手一抖,卧单迎风而涨,挡住了瘫在地上的李义。

    “扯!”卢光耀又是一声吼,双目欲裂。

    李义这才双眸含泪,站了起来。他的本事都是卢光耀教的,两人之间太过熟悉,不需要嘱咐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卢光耀卧单在手,两只手抓着卧单向左边一甩,这块四四方方的卧单竟在空中旋转起来。卢光耀两只手连连出动,每次都是触之即退,速度却快若奔雷。

    在其他人眼中,王荣耀大师只是大喝一声,这块布就在半空中旋转了起来,也不落地,就像是在半空中出现一堵黑色墙似的,端的是神奇无比。

    罗文昌却是失声惊呼:“罗家落活儿,卧单飞遁?”

    卢光耀推着卧单走动,渐渐感觉到身体一阵阵乏力,眩晕感冲击着他的脑海,呼吸也渐渐沉重了起来。他紧紧咬着自己舌尖,直把舌尖咬出血来,才勉强保持了清醒。

    罗四两的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睛,脑子都快要停止思考。

    卢光耀动作很快,带着李义几步就走到了之前布置好的地方。他甩着卧单,稍一停留就挪开了,神色间带上了几分轻松。李义已经躲进去了,他现在只需要给李义打掩护就行了。

    又是几步走出,卢光耀终于支撑不住了,卧单凌空飞了出去,卢光耀也轰然倒地。

    “老卢。”方铁口大叫一声跑了上去。罗四两浑身颤抖着,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

    方铁口速度最快,最先跑到卢光耀身边,半跪着把他抱了起来。此时的卢光耀已经脸色苍白,嘴唇也变成了紫黑色,冷汗涔涔而下。

    蛇毒发作得如此快,如此迅猛。

    林董事长见卢光耀倒在地上中毒欲死的模样,满腔怒火才消散了不少,此时理智渐渐回来,他终于发现自己干了些什么,神色有些惶然。

    阿贵冷哼一声,脸色黑得跟煤炭一样。他家这位小少爷从来都是这样,发起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事后知道怕了就让他们来擦屁股。

    方铁口睚眦欲裂,他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撕下自己衣服绑住卢光耀手上的手臂,防止毒血流通。可他心里知道,已经迟了!

    若是刚被咬的时候就立刻扎好手臂,可能还有效果。可卢光耀动得太多了,也太快了,这一番复杂又高速的动作让他的血液彻底沸腾了起来,加速了毒血的流动。

    方铁口颤抖着手迅速把卢光耀手臂扎好,一边扎还一边红着眼对林董事长狂吼:“给我船,还有车!我要医生!我要血清!”

    “快!”林董事长也忙喊了一声。阿贵看着卢光耀青黑的脸色,又瞥了林董事长一眼,神色更阴郁了几分。

    罗四两这才跌跌撞撞地赶到。看到卢光耀如此模样,他的脑袋嗡的一下响了起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几乎站不稳了。

    夕阳的余晖照在卢光耀脸上,竟然照出几分死气来。

    这一刻,回荡在罗四两脑海中的就是他与卢光耀初遇的场景——

    卢光耀把他堵在小巷子里面,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小虎……”

    “说实话。”

    “我叫赵刚。”

    “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拉你去见刀疤。”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我叫……我叫王源。”

    ……

    卢光耀倒在方铁口怀里,露出虚弱的笑容:“单义堂保住了,阿义也保住了。”

    方铁口摇头,眸中全是泪水,声音都变了:“可你没有保住你自己啊……”

    卢光耀凄然一笑,侧过头看向了罗四两。罗四两浑身一战,脚一歪竟然摔在了地上,可他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就连滚带爬跑到了卢光耀身边,抓起卢光耀的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卢光耀也握住罗四两的手,交到方铁口手里,哑着声音恳求道:“老方,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今天我求求你,求你帮我照顾四两。孩子还小,我以后照顾不了他了。他爷爷太正直了,四两以后会吃亏的,你帮我看好他,别让他吃亏,不然我会心疼的。”

    方铁口用力点头,哽咽道:“你放心,有我在,方家绝学我会传给四两的。”

    卢光耀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罗四两更是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罗文昌站在一旁,双眸通红,陈国华则赶紧督促他们救人了。

    卢光耀嘴上紫黑色更重了,脸上也带上了不正常的青色,眼神中的神采也暗淡了下去。他满足地笑了,摸着泣不成声的罗四两道:“不要……哭了,这是我的责任和使命……有因就会有果。是我害了阿义,我不想再害你……你回家去吧,忘了我,忘了单义堂……这不是你该背负的……”

    罗四两却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地吼道:“承其艺,拜其师,拜一人为师,天地可鉴。我罗四两就是您徒弟,我就是!我说了,我不要你们替我选,我要自己选,我选您,我选这份责任,师父……师父……”

    卢光耀浑身战栗,老泪纵横,泪水彻底把他的眼睛给迷住了。“好好好……”卢光耀又是哭又是笑,“我有徒弟了,我又有徒弟了。”

    罗文昌拼命点头。卢光耀紧紧抓着罗四两的手,然后对方铁口道:“扶我起来。”

    方铁口把卢光耀搀起来,他已经无法站立了,只能软软靠在方铁口身上,虚弱地看着四周的人。

    尽管他连站都站不稳,但那可怕的眼神还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心中发寒。这个老人身上仿佛有一股冲天的桀骜之气,这股气势犹如一把利剑捅在所有人心头,让人心中大震。

    “我……”卢光耀竭尽全力,双眸充血,犹如一头迟暮垂死的雄狮,喉头发出虚弱又不甘的怒吼,“我们从不曾有负国家,从前不会有,今后也不会有……”

    没人知道卢光耀在说什么,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撼,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卢光耀喊完之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眸无神地望着蓝天。

    他发现天空好美。

    他发现天空好蓝。

    他发现夕阳好美。

    他发现一切都很美。

    他有多久没有看过蓝天?他有多久没有看过白云了?

    好久好久了……卢光耀贪恋地看着这美丽的蓝天,可他眸子越来越浑浊,蓝天越来越狭小,直至被黑暗彻底掩盖……

    他到死终究都没有喊出单义堂,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罗老出手

    卢光耀死了,谁都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

    谁都知道这次斗艺可能会出事,但是都没想到会出人命。或许连卢光耀自己都不曾想到会有这一出吧!那条毒蛇冲着李义飞去的时候,卢光耀在出手之前是否做过心理斗争?

    也许有,也许没有。

    也许他非常自信自己的手法,认为自己绝对有把握控制那条毒蛇;也许他本身就存了舍命救李义的想法;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任何事情,没有考虑过任何得失,只是见李义有危险,下意识就出手了。在他的潜意识里面,或许一直都想保护李义吧?

    比试的地点在湖心小岛,离医院很远;而且卢光耀为了让李义遁去,运动量太大,毒血很快就到了心脏,还没等到救护车就去世了。

    现场乱成了一团。

    看着卢光耀的尸体,林董事长整个人都蒙了,脸色一阵阵发白。无论什么时候,人命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他知道他惹大祸了。

    “贵叔……”林董事长声音发颤,嗫嚅着看向旁边的阿贵。阿贵虽然只是一个司机,却颇得他家老爷子的信任。

    阿贵眼神阴鸷,眯着眼睛看着罗四两一群人,稍一思忖,便大声喝道:“来人,把那几个诈骗犯给我抓起来!”

    林董事长有些诧异:“贵叔,这……”

    阿贵沉声道:“不能让他们跑了,不然要出大事。”林董事长这才点了点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阿贵一声令下,林家雇来的保安都撸起袖子朝罗四两一行人走去。

    “你……你们想干什么?”陈国华愤然怒喊。

    方铁口沉声道:“还能干吗?无非是先控制我们,想办法把我们的嘴堵上,把这件事情平掉。”

    “你们敢?杀了人还这么嚣张吗?”陈国华大声斥责。可是那群人根本不听他的话,全都逼了上来。

    陈国华对着围观的各界人士怒喊道:“你们就这样看着?难道没人敢管上一管吗?”

    那些平日里对陈国华恭敬有加的人,这会儿全忘了这位曾经的老师,纷纷扭开了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陈国华心中更寒。

    方铁口盯着那帮逼近的保安,凝神以待。罗四两抱着倒在地上的卢光耀,眼角还挂着泪水,怒目而视,双眼赤红。

    “啊——”罗四两喉头发出怒吼声,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林董事长,指尖的半截刀片散发着寒光。方铁口闻声看来,神色微微一变,赶紧压住了罗四两的肩膀。

    罗四两抬头看着他,眸子里尽是血腥的疯狂。方铁口冲着他,冷静地摇了摇头。罗四两死死咬着牙,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起来。

    罗文昌也扭头看向自己孙子,沉声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还不需要你来动手。”

    闻言,罗四两怔住了。方铁口也有些诧异,看向罗文昌的目光多了些不一样的色彩。

    罗文昌说罢,甩手向前,排众而出,站在了最前面。

    阿贵目光谨慎地看着眼前这位老者。江湖上最忌讳四种人:老人、小孩、和尚、道士,所以,他丝毫不敢大意。那些围过来的保安,却不会把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

    罗文昌盯着众人,神色丝毫不乱。他伸手一招,空空如也的手上顿时多了一块黑色布匹,再一扬,那布匹迎风飒飒而抖。罗文昌手执黑色卧单迎风而立,风吹得他衣衫猎猎,明明一夫当关,竟然有万夫难当之势。这番场面,使围观所有人纷纷侧目。

    罗文昌神色冰寒,肃然道:“我守了一辈子规矩,从不做逾矩的事情,因为我相信只有规矩,才能让我们变得更好,才能让这世间变得更有秩序。可是,我守了规矩,你们却没有一个肯守的。”

    “老头儿,你说什么鬼话?”一个保安大声斥骂,冲上来就想抓罗文昌。

    罗文昌双眸陡然爆发精光:“——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话音落下时,那保安也冲到了罗文昌身前,伸手抓来。罗文昌微微侧身,躲过了这一抓,而后,他手中黑色卧单向上一扔,挡住了那双盛怒的眸子。

    保安动作丝毫不慢,一把抓下了黑色卧单。刚抓下来,他就愣住了——卧单之后竟然什么都没有。人呢?

    “小心!”一声惊呼在那保安身后响起。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在他倒下的身体旁边,罗文昌昂首而站。

    谁也不知道罗文昌是怎么突然跑到保安身后的。正因为不知道,他们才会觉得震惊和可怕。这一刻,包围着罗文昌的保安竟然一个都不敢动,就连人群外围的阿贵也沉下了脸庞,林董事长更是脸色发白。

    罗四两也呆住了,他从不曾想到他朝夕相处多年的爷爷竟然有这样一面。

    罗文昌慢条斯理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黑色卧单,双目微垂,淡淡说道:“我几十年没有动手了。你们这样苦苦相逼,当我没有火气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吼罢,罗文昌再扔卧单,整个人缩成一团往上一蹿,仿佛钻进了卧单之中,卧单再次落地时,人又不见了。

    一众保安见状哗然,“砰”的一声闷响后,又一个保安软软倒地,罗文昌正站在他的身后。这下,围着的保安全都散开了,都跟见了鬼一样。围观的那些老板却惊呆了,面色敬重,如见神人。

    林董事长牙齿咯咯作响,颤抖着问阿贵:“贵……贵叔,他……他真有特异功能?”

    阿贵亦是惊疑不定,委实是罗文昌的表现太令人惊艳了,他这份能力可比外面那些所谓的气功大师强多了。

    罗文昌慢慢走到卧单落下的地方,他每往前走一步,围着他的保安就后退一步,丝毫不敢跟眼前这人接触,恨不得拉开的距离越远越好。

    罗文昌把黑色卧单再次捡起来,第一个倒在地上的保安刚好离他不远,他不由得冷哼一声:“年纪轻轻不干人事,真是碍眼。”接着,他走过去,把卧单盖在那保安身上,大喝一声,卧单一扯,那倒在地上的人竟然凭空不见了。

    “我的妈呀!”不远处的另一个保安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摔倒在地上。罗文昌冷哼一声,扭头看去,那人竟然被吓得连连后退。

    罗文昌傲视全场,却无一人敢正视他的眼睛。

    罗四两也看呆了,喃喃道:“罗家绝学,卧单回托。”

    罗文昌闻言,看向罗四两,道:“罗家绝学,卧单遁人。”

    说罢,罗文昌大喝一声,抓着卧单一角,后退几步,用力一甩,卧单顿时在空中旋转起来,如同一堵黑色的墙。这个场景跟之前卢光耀施展的一模一样,只是罗文昌的动作仿佛浑然天成,挥洒间的圆润程度远非卢光耀可比。

    “走!”

    忽然,罗文昌抓住陈国华的手臂,猛地往旁边跑去。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罗文昌抓住卧单往后一甩,黑墙之后的景色终于显露出来。这一显露,众人大吃一惊,陈国华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面色冰寒的罗文昌。

    全场皆惊。

    什么是特异功能?这就是特异功能!什么是神迹?这才是神迹!

    剩下的保安见罗文昌出手惊人,纷纷将其奉为神人,别说上前动手了,连靠近都不敢。就连见过不少世面的林董事长此时都牙齿打战,神情惶恐。

    阿贵咬了咬牙,大声道:“我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把戏、什么邪术,就算是神仙,我今天也要把你拿下。”说罢,阿贵快速地冲了过来。

    罗文昌神色微微一变。归根结底,他用的只是戏法,并不是什么仙术,吓吓外行人倒没问题,真要当面对战起来,他可拦不住。

    方铁口适时往前两步,站在罗文昌前面,沉声道:“先带他们走!这个人,我来拦。”

    “好。”罗文昌应了一声。

    此时阿贵近前,方铁口直接迎了上去,与阿贵交上了手。

    “走!”罗文昌对着罗四两大喊一声,罗四两却充耳不闻,抱着卢光耀的尸体不停流泪。“快走!”罗文昌又是一声大喊,罗四两这才抬起头来,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冷冷看着林董事长。

    林董事长似乎有所察觉,向罗四两看了过来。他看着这双通红的眸子被巨大的黑色卧单掩盖,卧单落下,这双眸子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那份令他心悸的恐怖却久久无法散去。

    卧单彻底落在地上,卢光耀的尸体和罗四两一起消失了。

    岛上微风吹来,明明是大夏天的热风,林董事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罗四两和卢光耀也消失了,阿贵的神色更阴郁了几分,看向罗文昌的眼神也掩饰不住忌惮。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因为他和方铁口已经交上了手。

    真正交手之后,两人心中都吃了一惊。

    方铁口早就看出来此人不一般,但是没想到对方的身手居然这么好。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等闲角色,当初面对毒蛇标那群人贩子时,他一对二都能压着对方打,可是现在,他连一对一都感觉很吃力。

    阿贵心中亦是吃惊得很,他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的人,身手居然这么好,竟然能跟他打得不分上下。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方铁口毕竟年纪大了,在交手中渐渐落入了下风。

    阿贵见陈国华、罗四两等人一一消失,也不由得焦急起来。他不再磨蹭,直接从怀中拿出一把弯钩小刀,冲着方铁口的要害而去。

    方铁口的情况顿时危急起来,他原本就不是阿贵的对手,更何况对方现在还拿着武器。他连连躲闪,寻找机会反击,一个不慎,躲闪不及,被阿贵的弯钩小刀撩破了衣服,身上也被划了一道小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方铁口低头看了看伤口,神色凝重。

    阿贵则伸出舌头舔了舔弯钩小刀上的鲜血,满脸邪戾,冷冷道:“我劝你束手就擒,我下手可没个轻重。”

    方铁口眸子沉了沉,透出可以看穿一切的奇异光彩。他沉声道:“看你出手这么果决,不像普通的习武之人,你身上怕是有命案吧?”

    此言一出,阿贵眼睛陡然一眯,眼中凶光更盛。方铁口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喃喃道:“看来林家的底子相当不干净啊!”

    此时,罗文昌在连续变走了陈国华、罗四两和卢光耀之后,再度冲了回来。他见方铁口情况危急,便大声叫道:“呔!吃我一记吞人吃地的乾坤毯子!”

    方铁口闻言,愕然回头。阿贵则是神色狂变,不敢再对方铁口出手,凝神以待罗文昌的攻击。

    罗文昌抓着黑色卧单的两角,用力朝前一甩,卧单冲着阿贵飞了过去。罗文昌铿然补上一句:“小心我的法宝!”

    方铁口面上镇定,心里却忍不住发虚。老爷子说的这些都是什么破玩意儿,能唬人吗?

    然而,刚刚还气势强悍的阿贵此时却连地面都不敢多沾,跳着脚躲得远远的,似乎很怕被罗文昌的黑色卧单吞掉。

    方铁口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这样也行?

    “快走!”罗文昌却没时间犹豫,抓着方铁口的手就往后撤。同时,他手上变出另一块卧单,再度使出罗家绝学,帮助两人逃生。

    阿贵依旧神色紧张地盯着那块黑色卧单,围观的老板们早在罗文昌甩出卧单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了,就连林董事长也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最后面。令众人意外的是,预想中毁天灭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卧单只飞出几米便软软地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场面一片肃静,围观的众人没有一个敢上前查看。

    过了许久,阿贵才回过神来,脸色也变得慢慢涨红。

    师徒情义

    陈国华家的院子里,方铁口、罗四两等人的对面,一人正恭恭敬敬地弯着腰,神色谦卑,面带微笑。

    此人是林家的管家何平,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警察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是王荣耀大师在表演《活捉毒蛇》时发生了意外,不幸被毒蛇咬中而丧生。林正涛林董事长只是给王荣耀大师提供了表演的道具,与结果并无直接关系。这一结论得到了当时围观众人的一致认同,人证和调查都支持这个结论,可以结案了。

    警察还对林董事长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要求他对王荣耀大师的家属进行合理赔偿。林董事长表示接受警察的调解,当天就差人送来十万现金。

    现场只有陈国华显得怒不可遏,大骂来人,而何平却始终保持着谦恭的态度,任凭对方如何辱骂,他都岿然不动,宁愿唾面自干。

    如果当时阿贵能够把这些人留下,他们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其他方式,总有法子能让这些人闭嘴。可是这群人逃走了,林家顿时变得被动起来。毕竟是人命案子,万一苦主闹起来,他们也会很为难。所以,林家派管家何平作为代表,来和平解决这件事。

    方铁口很平静。难得的是罗文昌也很平静,只是他双眸之中仍旧偶尔泛过冷色,这与平日里那个德高望重的戏法大师完全不一样。

    场面一阵沉默,最后是方铁口走到何平面前,静静地看着他谦恭的面容,顿了顿,道:“钱,我收下了。”

    “是。”何平笑容更深,背也躬得更加厉害了。

    “你干什么?”陈国华惊怒不已。

    方铁口平静道:“他已经死了。事情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斗不过他们。这件事情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不能下葬,算了吧,就让逝者安息吧。”

    陈国华指着方铁口,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能这样做。”方铁口丝毫不为所动。陈国华又转向罗文昌,大吼道:“你说话啊!哑巴了?”

    罗文昌重重吐出一口气,淡淡道:“我不想说什么。”

    “你……”陈国华气极。

    方铁口看了陈国华一眼,说道:“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看不透这社会,我们都是蚍蜉蝼蚁,他们却是大鳄。人已经死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就该更坚强更好地活着,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陈国华怒不可遏:“不行,我不同意。”

    方铁口说道:“你不同意也没有用,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我能给他做主,你能吗?”

    陈国华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愤愤甩下一句:“我真后悔认识你这样的人。”说罢,扭头就走。

    方铁口和陈国华争执的时候,何平一直躬着身子,面带谦恭的笑容。眼见两人争吵,他也不说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化过。

    方铁口问道:“怎么称呼?”

    “何平。”

    方铁口微微颔首:“我还要八万。”

    何平神色不变,只是问道:“那……他的家人、亲属、朋友呢?”

    方铁口道:“他并未婚娶,家人、亲戚在早年的大灾荒中被饿死了,朋友只有我一个。”

    何平第一次抬头看向方铁口,方铁口亦与其坦然对视。少顷,何平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把手上的袋子递过来,道:“稍后,还有八万送来。”

    “好!”方铁口接过袋子,又道,“此事已了,不复再提。”

    “当然。”何平鞠躬后,离开。

    方铁口平静地看着何平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陈家陷入了寂静和哀伤。

    罗四两一个人坐在客厅角落,双目失神,整个人靠在墙角蜷缩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

    方铁口抬头看天,今夜星光璀璨。

    “笃笃笃——”门响,李义来了。他的模样失魂落魄,再也没有在一众老板面前的那副高人模样,反倒像个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

    “方……方师父,”李义哽咽地叫了一声,颤着声音道,“我……我……我师父他……”

    方铁口平静地看着李义,微微摇头。李义连退三步,脚下一个不稳,竟然摔倒在地上。他四顾茫然,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方铁口说道:“其实老卢可以不死的,如果当时他肯停下来包扎,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他为了保护你,为了保护单义堂,甘愿去死。你还以为在老卢心里,单义堂比你更重要吗?”

    方铁口轻叹一声,脸上带了些许怅然之色:“如果单义堂和你只能选择一个,他会选你。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你知道单义堂对老卢有多么重要,可他为了救你,把一切都抛下了。”

    李义捂脸,号啕大哭,四十多岁的人了,却像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幼儿一般。的确如此,卢光耀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方铁口喘了一口气,道:“阿义,不要再错下去了。”

    李义倒在地上,用手捶地,用头撞地,眼泪鼻涕和鲜血跟灰尘混在一起,糊了满脸,就跟一个疯子一般。

    “啊——”原本蜷缩在角落的罗四两忽然怒吼一声,朝着李义狂冲而来。他右手在腰间一摸,指间顿时多了半枚飞鹰刀片,寒光凛冽,直冲李义喉咙而去。

    罗四两持刀杀来,没有留任何余地,非常凶狠和凶悍。李义对此却浑然不觉,也许他察觉到了,但是他不想躲。

    方铁口看到罗四两冲过来,眼神陡然锐利几分,他紧紧盯着罗四两的脸庞,却终究没有出手。

    罗四两携带着滔天愤怒冲了过来,右手夹着刀片直奔李义喉咙而去,李义闭上了眼睛。

    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罗四两的刀片抵在李义喉咙之上,锋利的刀片刺破了李义的皮肤,一丝鲜血流下。

    “杀了我吧!”李义说。

    方铁口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看到罗四两睚眦欲裂,整个人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李义猛然睁开眼睛,眼中全是血丝,狂吼道:“来啊,杀了我吧!是我害死师父的,如果不是我随意乱来,如果不是我不知进退,他根本不会死。来,杀了我,来啊!”

    “啊!”罗四两怒吼一声,夹住刀片,一拳就砸在了李义脸上。李义被击倒在地,罗四两的手也被刀片划伤,鲜血流下。

    罗四两却不管不顾,直接扑了上去,一拳又一拳打在了李义脸上。李义也不去闪躲,硬生生挨下了这些拳头,他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罗四两手上的鲜血也越流越多,右手都被染红了。

    “好了。”方铁口出手拽住罗四两,掰开他的手,把刀片取出来,“别再打了,再打下去两个人都要废了。”

    闻言,罗四两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李义倒在地上,面颊高高肿起,嘴角也有鲜血流出,他无神地望着夜空,眼泪从两旁淌下。

    方铁口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何平很快把剩下的八万块钱拿来了,方铁口也签了不再追究的保证书。罗四两是亲眼看着方铁口签字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陈国华依旧有些难以释怀。

    保证书签了,这件事也算了结了。第二日,卢光耀的遗体被运到了殡仪馆,方铁口、罗四两等人简单地送了他一程。第三日,遗体火化。直到此时,林家人才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平了,看来这十八万块钱是花对地方了。

    林董事长仍然被林老爷子狠狠教训了一顿,林家老大也特地跑回来教训了林董事长,林董事长两面不讨好,被约束在家里反省。

    卢光耀火化完了之后,骨灰暂时供在了陈国华家里。李义是深夜才来的,他一来就跪在了卢光耀灵前。

    罗文昌问方铁口:“他的骨灰怎么安置?”

    方铁口顿了顿,道:“不能让他们知道老卢的真实身份。”

    其实他不想动用正规手段闹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卢光耀和李义的身份不能暴露。

    暂且不论以林家的威势能不能让他们去打这个官司,哪怕是能让他们去打,他们也不能去,一旦把事情闹大,李义和卢光耀的身份就藏不住了,那单义堂就彻底完了。单义堂要是真的完了,那卢光耀就是死都不会瞑目的。

    所以,方铁口以最快的速度让这件事情结束了,也让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情结束了。罗文昌和陈国华懂这个道理,虽然憋屈,但他们无可奈何。

    罗文昌道:“要不,我带回江县安葬吧?”

    方铁口顿了顿,道:“你先回江县吧,老卢的骨灰我带回北京安葬,毕竟他们卢家是北京人士。”

    罗文昌微微颔首,又叹了一声:“唉,快手卢家,真是一个充满悲剧的家族,第一代快手卢老卢爷,当年是立子行最顶尖的人物。虽然到少卢爷手上家道中落,可是卢光耀却又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本是一个能振兴快手卢家族威望的天才,又因为单义堂的事情与立子行结下大仇,有一代宗师的实力却籍籍无名,现在更是因故丧生,卢家也彻底没后了。”

    闻言,众人皆沉默。

    “但快手卢的传承不会断绝。”跪在地上的李义突然开了口。

    众人都看向他,却见他扭头看向罗四两,红着眼睛道:“我是罪人,不配做快手卢的传人,也不配做单义堂的传人。师父教给我的本事,我没有资格再传给任何人了,现在只有你能让快手卢传承下去。”

    罗四两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求你了!”

    李义大喝一声,朝着罗四两磕头。罗文昌和陈国华都是一惊,只有方铁口和罗四两神色平静。

    今夜的罗四两沉稳得不像话。自从卢光耀死了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四两。”罗文昌有些于心不忍,叫了罗四两一声。

    罗四两看着李义,冷漠道:“我要做什么,我自己有数,不需要你管。你也没有资格管,你连请求的资格都没有。”

    李义的身体僵在当场。

    “你走吧。”罗四两冷漠出声。

    “四两,别这样。”罗文昌制止道。

    “走啊!”罗四两大吼一声。

    李义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失去了控制。他看着罗四两冰冷、愤怒的眼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他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朝着卢光耀的骨灰盒磕了三个响头,流着眼泪失魂落魄地走了。

    “唉……”罗文昌看着李义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方铁口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对罗文昌道:“您先回江县吧。”

    罗文昌有些迟疑:“可是……四两……”

    罗四两道:“等师父下葬之后,我就回去。”

    罗文昌看着性情大变的罗四两,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方铁口劝道:“你先走吧!我们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老卢的身份不能暴露,千万不能让林家注意到你。”话已至此,罗文昌只能答应下来。

    “那我呢?”陈国华虽然对方铁口感到不屑,但此时也懒得计较,开口问道。

    方铁口道:“这段时间叨扰您了,我们明日就走。”

    陈国华讶异:“这么快?”

    方铁口微微颔首,面色肃然。

    次日,方铁口和罗四两坐火车离开。

    等两人抱着卢光耀的骨灰盒上了火车,那几个一直盯着他们的人才终于撤去。

    火车上,方铁口抱着卢光耀的骨灰盒,看着窗外轻轻念叨:“老卢,我是你带大的,你对我亦师亦兄。你总跟我说,江湖人忌讳伤了攒子,不让我用金点行的本事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其实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那些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都是你在做,攒子也是你在伤。你宁愿因果报应在你身上,也不愿意让我承受。你总是这样,总是想着别人,丝毫不顾及自己……”

    “可今日……”方铁口眼神慢慢锐利起来,摸着骨灰盒的手也用上了力气,指头泛白,“我怕是不能听你的了。”

    罗四两亦在摩挲那半枚刀片。

    沧州,八极王家。

    王荣耀数日前回到了沧州,打定主意要坐等那个老贼上门,好让他来一个瓮中捉鳖。可贼人却再也没出现过,让他好生苦恼。

    上次和卢光耀对战,王荣耀手下留情,压根儿没有尽兴,一腔怒气都留给这个几次三番出手的老贼了。谁知道,他正准备好好对付这帮浑蛋的时候,人家连个招呼没打就跑了!这让王荣耀怎么能不难受啊?

    这一天,王荣耀又坐在大厅里生闷气。早上教徒弟演武的时候,他在徒弟身上撒了不少气。

    好家伙,别看王荣耀年纪一大把,身手真是了得!五个年轻力壮的徒弟联起手来,愣是没打过他一个。八极宗师王荣耀,不愧是名震江湖的高手。

    “丁零零……”

    正当王荣耀怒气未消的时候,电话响起来了。王荣耀有些烦躁地拿起话筒,粗声粗气道:“哪位?”

    电话那头轻轻唤了一声:“铁拳哥。”

    一听到这个称呼,王荣耀顿时愣住了。电话那头继续平静道:“铁拳哥,老卢……被人害死了……”

    王荣耀沉默了,身形也仿佛定格了,就这样僵在了原地。原本因为生气而不紊乱的气息,此刻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半晌,王荣耀才轻声问道:“谁干的?”

    “吴州,林家。”

    “知道了。”王荣耀平静地应了一声,把话筒轻轻放了回去。

    王荣耀静静地坐着,右手拇指轻轻抚摸着左手高高凸起的指节骨,眼睛不偏不倚地看着脚下,神情亦是不悲不喜,却透着一股让人发寒的气息。

    他盯着左手指骨,平静地吐字:“我从来都是一个好勇斗狠的人,只要热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你总说时代变了,怕我在外惹事丢了性命,就让我偏居沧州。我知道你是怕我耐不住寂寞,才给我找了这么多麻烦,我都知道……”

    “可是,我这铁拳不染血,世人恐怕早已忘了,阎王的王和我王荣耀的王,都是三横一竖。”

    话毕,只听“咔”的一声,放电话的桌子竟然断裂开来,轰然倒在了地上。

    翌日,一骑北来,铁拳出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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