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笛儿畅销经典合集-摘星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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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咽下,叹了一声,拉回思绪。

    餐桌上,色彩丰富,麦片粥,火腿煎蛋,烤得焦黄的土司,鲜榨的果汁。

    卓阳递给他一碗粥,看看外面,皱着眉头,“真受不了这天气,又干又冷。老公,我想去泰国玩几天。”

    “有人陪你去吗?”泰国最近的局势不太稳,几个党派斗得很厉害。

    “我想你陪我。”

    “我要工作。”

    “就知道你会这样讲。”卓阳嘟嘟嘴,“其实我想去,现在也去不了。大哥家里的事,我不能不管。大嫂又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晏南飞抬起头。

    “上次拍的那个带子送过去后,大哥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没事就让勤务兵把录像机打开来看。大嫂想让我把小帆帆抱去他家,让她和大哥也抱抱。”

    “那诸航呢?”晏南飞语气不由地加重了,眉头蹙着。

    卓阳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这关她什么事。”

    “笑话,帆帆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想要孩子,却不要孩子妈妈,天下有这样的事吗?”晏南飞砰地把汤匙扔在桌上。

    卓阳一愣,“你怎么回事?那个丑丫头害绍华背了那么大个处分,把大哥气得差点发心脏病,你还替她打抱不平?”

    “绍华是个成熟的男人,做出什么事,还要别人替他承担责任?”

    “绍华是我家的孩子,我了解他,他肯定是被她算计了。”

    “绍华是个军人,算计有那么简单吗?”

    “不管这些了,反正我就看那个鬼丫头不顺眼。到底有没有父母教,一点不知羞耻——老公?”

    卓阳吃惊地看着晏南飞脸都青了。

    “我换衣服去部里了。”晏南飞拉开椅子站起来。

    “你没吃早饭呢!”卓阳指着还满碗的麦片粥。

    “凉了!”

    “外面零下四度,不吃早饭会冷的。”

    晏南飞没应声,换上上班的衣服,临出门时,对卓阳说:“帆帆的事,你最好征求绍华和诸航的意见,他们才是帆帆的父母。如果大哥大嫂真的想念帆帆,给绍华讲一声,绍华知道怎么做。”

    “干吗呢,口气这么硬?”卓阳纳闷了。

    晏南飞不理,咚地带上门走了。

    到了部里,上电梯时,恰好遇到卓绍华,他今天来听对腾讯和奇虎两家公司网络大战的处理汇报。

    他先出声招呼,晏南飞点了下头。

    电梯里有其他人,两人没什么交谈。出电梯时,晏南飞把卓绍华叫到了办公室。

    “诸航和帆帆都好吗?”晏南飞把门掩上。

    “挺好的。”卓绍华笑了笑。

    晏南飞沉吟了下,问道:“绍华,帆帆都这么大了,似乎他外公外婆都没来过?”

    “他们比较远,天气又冷。”

    “这到也是。诸航是独生子女吗?”晏南飞在卓绍华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不是,还有个姐姐。”

    “你见过?”晏南飞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姑夫,我该上去了。会议是九点开始。”卓绍华低头看了下手表。

    晏南飞无奈地笑,拍拍他的肩,“对小诸包容点,她还小。”

    卓绍华定定看他一眼,拉开门。

    秘书进来,告诉晏南飞今天陕西省和山东省的四个投资方案部里要会办,会议由他主持。

    这四个方案已经会办过一次,有一个涉及到军工产业,部里特别重视。

    秘书把四个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泡上他每天必喝的乌龙茶。冬天喝乌龙茶,才是他的最爱。

    拉开抽屉,诸盈的照片又跃入了眼帘,刚刚悬着的心又摔了下来,疼得十指颤栗。

    诸航和她有点相似,诸航却不像她这般恬静,眉宇间多了点英气和俏皮。

    当她知道诸航和绍华相恋、生下小帆帆,她有没心累?有没流过泪?

    他闭上眼,想像那张清丽的面容。

    凤凰古城很小,步行即可。他和同学在沱江吊脚楼参观时,面对着秀丽的沱江山水,有一个同学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不要在塞子里吹口哨。”一扇小木窗里探出她的身影,竖起手指,要他们噤声,“苗家人传说在屋子里吹口哨,会招鬼。”

    “哈,这么唯心。”同学满不在乎地说道。

    “入乡随俗呀!”她文静地笑笑,缩回身子。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喊住她,“请问你是导游吗?”

    她脸一红,点了下头,“我只是业余的,不很专业。”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专业的,你只要带我们吃好玩好就行了。是不是?”他回头朝同学挤了下眼。

    他们是群背包客,向来反感导游的指手画脚。同学会意地抿嘴乐,“是啊,但是收费不能太贵。”

    “嗯!”她认真点头。

    她自我介绍,她叫诸盈,家就住在凤凰镇,是高二学生,下学期读高三了。

    说话时,天空飘来一块乌去,一串串雨珠把沱江溅起圈圈涟漪。她撑开一把碎花的雨伞,踮起脚替他遮着雨。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

    她带他们在沱江泛舟,参观沈从文故居,去看奇梁洞,在西门峡漂流,去吃娃娃鱼,喝土家擂茶。

    他们住的是民宿,早晨推开窗,便会看到她站在院中,和房东说着凤凰方言,美丽而又快乐的时光就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一起呆了四天,他们的下一站是张家界。

    她顶着烈日,去车站给他们买票。太阳把她的脸烤得通红,她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

    他站在她身后,突然结巴地说道:“少——买一张票,我——不走。”

    “呃?”她讶然地回过头,看到了他眼中比阳光还灼热的情意,慌乱地把脸别向另一边。

    他找了个非常非常蹩脚的理由,让同学好好地取笑了一通,不过,也没太为难他。

    他留下了。从民宿搬去了她的家,她成了他一个人的导游。

    她妈妈身体不好,爸爸陪着去省城看病,她一个人在家。

    有天晚上,两人在沱江放灯,她说对着灯许愿非常灵验。他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我希望能去南京读大学。

    他心中一动,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姑夫,我走了。”会议结束,卓绍华过来道别。

    “现在就回家?”他问。

    “不,我回部里。”

    “周末,我去看帆帆。几天不见,变化肯定又多了?”他没有孩子,但见到粉嘟嘟的婴儿,心就软了。

    诸航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帆帆可爱吗?

    心口疼得发胀。

    “周末帆帆要去打预防针的。”说起帆帆,卓绍华俊朗的面容泛起了笑意。

    “那挺疼的,小帆帆要哭了。”

    “他很少哭。”只有诸航在时,他有时会耍赖、撒娇,哭得泪水纵横。

    “像你!”

    卓绍华笑笑,走了。

    晏南飞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走到窗外。

    怎会下雪呢?下霜的隔天,应该放晴的。天气怪了,天空阴沉着,大片的雪花席卷着整个都城,视野内,一切都模糊了。

    汽车出了大门,下意识地他打了下方向盘,车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驶去。

    收到资料的第二天,他就来过了。

    临近年末,她经常加班。他看过她和同事一同出来,向地铁口走去。

    他没有惊动她,只远远地看着。

    心不规则地狂跳,说不清是悸动还是忐忑。当她经过他的车前,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种爱像指甲,剪掉了还能重生,无关痛痒。

    有种爱像牙齿,失去之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无法弥补。

    他于她,是指甲还是牙齿?

    “雪这么大呀!”同事轻呼,忙竖起衣领。

    诸盈畏寒地抿上嘴,拉上风帽。这一天都呆在行里,不知道天气变化这么大。北京今年的冬天,雪密了点,前几次都是下雪,瞧着漫天肆扬的雪花,明天温度不知降几度呢!

    “瞧,雷克萨斯。”同事碰了下诸盈的手臂。

    “哪里?”诸盈四下张望。

    “晕了,你不会不认识吧?”同事朝路边一辆黑色的车呶了下嘴。

    诸盈笑了,同事大惊小呼的,她到没觉着那辆车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只认识轿车、公共汽车还有地铁。”

    “你太落伍了。诸盈,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钱,该添辆车了。要是有车,这种天气你就不会在外面冻得像块冰。”

    诸盈捂着鼻子,两人是迎着风走,风冷得真像刀子般,吹在脸上生生地痛。”我要让妹妹出国留学,暂时不考虑这事。”

    “你可真是个好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你妹读中学时,你带她到处参加编程比赛。那时学编程,培训费可不低。少说也花了五六万吧!”

    “钱赚来就是花的,只要她有出息,我愿意。”

    迎面驶来一辆车,对着两人响了几声喇叭。

    同事激动地直挥手,“我老公来接我了,我让他不要来的,他还是来了。诸盈,那我先走啦!”

    诸盈摆摆手,眨去眼睫上的雪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响着,呵了呵手,掏了出来。

    “姐,晚上又开会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姐夫今天也加班。”诸航的声音像脆豆子般,一串似的往外跳。

    “那你和梓然吃饭了吗?”诸盈停下脚,张望两边的店铺,想着能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家。

    “我们叫了外卖。呵呵,我还煮了点粥,给姐姐当夜宵。你现在哪,我去接你?”

    诸盈窝心得浑身都暧融融了,航航真是懂事,“姐在行里吃过盒饭,不饿。马上就到地铁口,天冷,不要乱跑。”

    “嗯,那我在家等姐姐。”

    诸盈拿下手机,屏幕上沾了点水汽,她爱惜地用围巾拭了拭。

    “诸盈?”风中送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让同事羡慕不已的雷克萨斯车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漫飞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

    “诸盈!”见她站住,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她看见他落满雪花的双肩、茂密的头发、溢满羞愧与心疼的双眼。心口像中了一枪,一时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手掌攥紧手机,仿佛要把它捏碎般。

    她不知道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你认错人了。

    其实,他的变化不太大。不然那天在火车站,她也不会在相隔二十三年后还能一眼认出他来。只是从前那张青涩的俊容如今多了岁月的痕迹,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儒雅,而曾经单薄的肩,现在宽厚如伟岸的山脉。仿佛依过去,就足以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流水年华。

    “诸盈,雪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吗?”晏南飞恳求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又转过身去。家中航航和梓然在等她,那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所谓的故人,早已是过去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诸盈!”晏南飞挡住了她的去路,“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坐坐,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送我?”诸盈冷冷地问。

    “天气很冷,我——也想和你说说话。”晏南飞不敢直视诸盈清冽的眸光。

    “这不是北京历史上第一场雪,这个温度也不是北京的最低温度,这条路,我走了近十年,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天要因你而改变呢?”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二十三年,能有什么掩埋不了?

    “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晏南飞急得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你想什么,我需要知道吗?”诸盈缓缓闭了下眼睛,越过他,径直向前。

    晏南飞默默地跟上。

    她也没有厉声让他走开,自顾走着,当他如街上同行的路人。走下地铁口,她刷卡进站。

    他显然在北京是从不坐地铁的,被挡在了关卡前。慌乱的他竟然像个少年般一跃跳了进去,追上她。

    站台上稀稀疏疏的人流,多数有人同行,头挨着头,低声轻语。她目不斜视地站着,专心等车进站。

    “对不起,那一年我没有遵守承诺。”他不自然地低下头,脸和脖子都胀红了。

    诸盈侧过身来,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天外来客。

    “我不为自己辩护,我负你是事实,也不敢乞求你原谅。”

    “那你现在在干吗?”诸盈觉得好笑之至。

    “我想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在她轻蔑的注视下,他已经完全无地自容了。如果可以,他想尽他所能弥补她。

    “和你有关系吗?”

    面色如土,他黯然地低下眼帘,“我确实没有资格问——我想问那一年你——”

    “晏南飞,也许你曾想像过我们应抱头痛哭,或者我对你漫骂指责。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看见你,是让我意外,但我真的挤不出别的情绪。请不要再翻从前的日记本,我们都已人到中年。年少的时候,做过一些傻事,都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去当真。理解不代表想去重温,我们不再是任性的年纪了,所以你刚才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

    诸盈话音刚落,列车卷起强大的气流,呼啸着进站。她随着人流进入车厢,车门在他面前咣地合上。

    他看见诸盈的影子映在车门上,然后越来越远,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人像垮掉的堤岸,立都立不住,不得不扶着旁边的灯柱。

    她表现得多么镇定,没有恨没有怨。她说她没有把他的誓言当过真,没有等过他,她含蓄地暗示,让他不要破坏她现在的生活,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现。

    他,狼狈得像个粗劣的笑话。

    呵——

    可是他的心现在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了,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让他还怎么走开?

    诸盈提前一站下了车,外面虽然很冷,但她还是想吹吹风。

    在地铁上,她的腿一直在抖。挨着她的小姑娘好心地问她是不是冻了?也许受冻的是心吧!

    年少的时候,做傻事可以理解。但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更正,而笨拙的人会站在原地久久地不知所措。

    他是聪明的。

    她是笨拙的。

    誓言于他来讲,是热血翻涌时助兴的呓语。她却信以为山无棱、天地合才可改变的重诺。

    那年的爱,纯真质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她仍能坚定不移相信他是世上最值得爱的那个人。

    她沿着他走过的踪迹,一步步寻来。

    他上过课的教室,温习的图书馆、踢球的球场、吃饭的餐厅、买日用品的小超市、走过的林中小径,她一遍遍地走。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头发被风吹得杂乱,她不觉得孤单,因为他在她的心中。

    找到他的导师,和导师谈读书时的他。笑容挂在她的嘴角,眸子如星辰般晶亮。

    十二年后,导师告诉她,他早已成家,她才觉醒,有些人是不必等的。

    二十三年,以为痊愈的疤痕,蓦地揭开,伤口依然血淋淋的。

    痛,灭顶般的痛,痛得手脚都已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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