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开门很早,他没买过礼品。他对促销员说要去看一个做手术的病人,促销员笑吟吟地很快给他装了两口袋包装精美的补品。
付款时,手机响起。
是宁伊的,吞吞吐吐地为杨光的事道歉,说已经处理好了一切,问她可以回工作室上班吗?
宣潇公事公办地“嗯”了一声,挂了。接着,又有电话进来,是燕南南,他蹙了蹙眉,直接按掉,接着关机。他差不多全年无休,现在老婆住院,他该休息个几日了。
这休息天头开得并不顺,宣潇刚把车开出超市停车场,就被警察给拦住了。昨天他先是飞车去医院,晚上,喝得醉醺醺地飞车回家,不知撞了几个红灯,违规停车多次,幸好喝醉酒这事没被发现。
驾驶执照扣押,车吊走。他拎着两口袋先去银行交罚款,然后又拼命地打电话找熟人去交警大队讲情,等到把驾照和车弄出来,都下午四点多了。
等红灯时,宣潇控制不住怒火,气得骂爹骂娘,骂前面挡道的车,骂路边碍眼的广告牌,骂人行道上不好好走路的行人。前面挡道的车像故意和他对着干似的,居然和他同一方向,自始至终他就超不过去。到了医院,一下车,真是怨家路窄,又是那个潮女宁贝贝。
宁贝贝的同情心从来不会泛滥成灾,哪怕是对她亲妈,这一连几次地往医院跑,是打着看望池小影的幌子,暗地里向秦朗攻击。不过,攻击不太顺利。
都说男人爱玩暧昧,这个秦朗却例了外,她是露骨的,含蓄的,什么样的招式都使了,他总有办法让得轻轻巧巧。这更激起了宁贝贝的斗志。
“喂,你又来干吗?小影都同意让道了,你还想怎样?告诉你,我会找个最好的律师帮小影,道可以让,但在金钱上,你别想再欺负小影。”宁贝贝倚着车门,手上的钥匙晃呀晃的。
宣潇从车里拎出购物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把那个公寓给我退了,不然我告你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切,民法上有这条吗?宣总,你不会玩穿越了吧,以为这是三妻四妾的哪个百年前?以夫为天,男人在外面胡作非为,妻子不能有任何怨言。要不然,你当小影是日本女人,恭恭敬敬地说:夫君,你在外面看到喜欢的女子,千万不要太着急,要先做好避孕措施,免得染上肮病,再慢慢享受。哈哈,真是好笑。你想告就告吧,我不怕,这个忙我是帮定了。别做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这样的美梦,小影要离婚不是这两天的事,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想离开你了。”
“你说什么?”宣潇回过头,两眼血红。
宁贝贝耸耸肩,一脸“你装得真假”的神情。
“也许你是有几个臭钱,也有点小才,被几个没品的女人一盯就飘飘然了。如果不是你曾经帮过小影爸爸的忙,小影何须忍到现在!”她忍不住摇头,有些嘲讽地。
满脸的肌肉像抽筋般哆嗦个不停,心口似是被什么重重敲了记。
“你打道回府吧,小影现在养病中,你再害她心情不好,太冷酷了!好歹也有四年情份,别再缠着她。”
宁贝贝说完,扭着腰肢,两个大耳环晃呀晃的,上了楼梯。
宁贝贝的话很刺耳很讥讽,宣潇想反驳,可悲哀的是——他的嗓子仿佛被掐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鲠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难受得很。他就那么傻傻地站着,出门时那股自信丧失到零。
隔天,田华和宣院长来了趟医院。铁面无私的宣院长站在病床前,一言不发,但从他的眼中透出强烈的不舍和怜惜。
田华则拉着夏秀芬的手,连声说“对不起”,让夏秀芬回家休息几天,她来侍候池小影就好了。
夏秀芬心里面很念叨着那个股市的曲线图,可她懂轻重,直接拒绝了。田华和宣院长几乎是满面羞惭地离开医院的。
隔了两天,宣潇再次走进了医院。人瘦了许多,眼圈是黑的,极度的萎靡不振。池小影和夏秀芬看着他,感到非常吃惊。
他什么也不说,抢着给她倒茶,削苹果。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每次大约是一个小时,来时很突然,不打招呼,去时也十分突然,还是不打招呼。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天天都会去医院。
夏秀芬和池小影都有点被蒙住了。
池小影已经能自己走着去洗手间,虽然身子还很虚,但恢复得很好。那个怀双胞胎的孕妇生了一对龙凤胎,个头不算小,哭起来嗓门很大。池小影能趴在婴儿床边上,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夏秀芬看到她这样,就背过身去抹泪。
有一天傍晚,宣潇又来了,夏秀芬刚好不在。
龙凤胎被医生抱去洗澡,孩子的父母跟着看去了。病房里非常安静。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小心翼翼地,似是随时提防着什么。每句话都在心里转了个圈,方才敢说出来。
池小影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不安和别扭,她很真诚地看着宣潇:“宫外孕,换作以前好好的,也是要动手术的,你不必愧疚,和你没多大关系,我也没多气你,反正我现在一天比一天好了。宣潇,回去休息吧,你看你像熬了几夜似的。”
宣潇木然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很大,仿佛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又好像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经过很长时间的沉默,他开始说话了,“谁说和我没关系?不是我,你不会怀孕的。”说着,他低头从带过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
此时,窗外的天差不多全暗了,但病房里还没有点灯,走廊上的灯光折射进来,落在地板上,白白亮亮的一个圆圈,转呀转的,转到了宣潇的手上,映出盒子上面的图案和文字。
“宣潇,你干吗?”池小影匪夷所思地盯着宣潇手中那印着避孕套的盒子。
29,力挽狂澜(三)
这个盒子,她很熟悉,每次在超市她都是脸红红地把它藏在一堆货品下面,生怕撞见熟人。
宣潇一言不发,自顾地把盒子拆开,掏出里面的避孕套。很诡异的,避孕套没用前,应该是密封包装的,可里盒子里面的每一只避孕套都被拆封了。
池小影皱起眉头,搞不清宣潇葫芦里卖的啥药。
宣潇轻轻扯出一只避孕套,递给她,“你对准灯光看看。”
她越发不明白了,莫名其妙地接过,拧开床头灯,对着白炽的灯光,突地愣了,在光滑的避孕套的表面有一个小小的针眼,如果不说,真发现不了。
“这?”她愕然地看着宣潇。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羞窘,宣潇的语调有点颤抖。”这是我戳的。”
“为什么?”池小影张大了嘴巴,心里面有一处腾地炸翻了。
“因为我想要个孩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总说再等等,我没有办法,所以……”
“不对,宣潇,这不是理由。”池小影摇着头,她不相信的。如果他想和她有一个孩子,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呢?他可以拒绝避孕,可以直接对她说:小影,我们生个孩子。他什么都没说过。
宣潇咬了咬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继续,他先是落莫地自嘲一笑,“结婚四年,我们多少还是有一点默契的。是的,这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我感到今年开始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你好像把自己隐形了,我快看不到你。我们不像是一对夫妻,而像是同一屋檐下的合租者。你对我不闻不问,好像我是你可有可无的人,你不在意我,就是关心也只是礼貌,而并不出自于内心。于是我想也许有个孩子会好一点,所以我想来个惊喜。但没想到,却害你患了宫外孕。”终于一口气说完了,他脸色通红,不安地凝视着池小影。
他原来不是无动于衷的,也感觉到了,也懂的。可是他错了,如果孩子能改变这一切,她早做了。
难怪,听说她怀孕了,他反应那么淡定,在得知孩子没了的时候,情绪激动成那样。他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解释他缺席她手术的原因,没有别的用意。
池小影闭上眼,眼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夺眶而出,她紧紧地闭着。如果他能说一句话温暖她的心,只要一句,不要多,不是现在说的这些,她都会原谅他的。
“宁伊的短信,你身上的口红、香水味也是故意留着让我看的吗?”她睁开眼,望着他眼睛的深处。
宣潇的眼神有点慌乱,“我……以为那样会让你注意到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想我怎么做?为你和别的女人大打出手、争风吃醋,像看贼似的盯着你?如果我真的是那样,只怕你又不是现在这态度。”忽然之间,所有悲伤的感觉都涌上了眼睛。她太了解他了,他被重视惯了,不习惯被忽视,不习惯被妨碍。
“宣潇,你这样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是在挑衅我。你若在意我,怎么会让我被别的女人示威、嘲讽、羞辱呢?”她盯着他说。
“谁对你说了什么?”宣潇紧张地问。
“那些都过去了。”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宣潇,为了激起我的妒忌,你还和燕南南上床了?”她不想说的,可是话就那么出了口。
否定呀,说没有,快,快……
呼吸停滞了,她不自觉地攥起十指。
宣潇,张了张嘴,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沉默了。
最后一根相连的弦,就这样戛然而断。
“你的演出真投入,可惜我是个不识趣的观众。”
他还给她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他做梦也没想到她知道的会这么多,怎么解释,成年男女上了床,并没有做爱,谁会相信?只能沉默。
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又波翻浪涌。他以为他牺牲许多,可这样的牺牲也都是为了他自己,从来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臂,说:“不要胡思乱想。小影,别拗气了,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你不会,可是我会。”她冷冷地推开他,“你可以伤害我,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你没想过和别的女人上床、玩暧昧的结果是什么吗?不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如果你不给别人希望,别人怎么能靠近你?宣潇,燕南南和柏远离婚了,宁伊和男友分手了,现在这样,我做不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你在一起。忠诚是婚姻最起码的原则,你没有遵守。宣潇,别说了,离婚吧!”
宣潇真的再没开口,只是像个被人识破的小偷那样,慌不择路,夺门而逃。
池小影把脸别向里侧,咬着唇,泪如雨下。
后来几天,宣潇没有再出现过,夏秀芬也没问,到是田华天天来,来时总煲点汤、熬个什么,和夏秀芬聊着家长里短,提都没提宣潇。
设计院院长从天津回来几天了,一直忙,这天挤出二个小时来医院看池小影。
她让池小影安心养病,工作的事不急。两个人说了说病情,又聊了聊单位里的事。
“小影,其实你是个不错的工程人才,可惜你不喜欢。”院长笑道。
“嗯,我在大学里每门课学得都不错,还拿过几次奖学金,那是为了让我爸爸在天上开心的,我偏爱文科。”
“你刚来工作时,每天也兢兢业业的,画图、设计,我本来想培养你的。可是,有天吃饭遇到你老公,他特地拜托我,问我能否帮你换个工作,说你文字功底很好,从事文秘应不错。我后来好好地观察你,让你写过几个报告,然后就把你调到我办公室了。哇,这一说都过去二年多了。”
院长拍拍池小影,“小影,我是过来人。离婚好离,离婚女人的日子却不好过。孤孤清清的夜,独自舔着滴血的伤口,整夜整夜的流泪,没有人想像得出来的。人有时就是争的一口气,事过后想想值得吗?你有傲骨又怎么样?你独立又怎么样?什么都抵不上一个温暖的怀抱。是人都会犯错,能宽恕就宽恕吧!别随便提离婚。”
池小影回以淡淡的笑,换作以前,她会为宣潇的关心而感动。现在,她麻木了。
“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怎么能不争呢?”
“你呀,怎么会像我呢?”院长叹息,站起身,“还是别意气用事,多考虑考虑。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的,不见得下一个出现的就是如你所愿。对了,贝贝现在的男朋友是谁??”
“呃?”
“她整天笑容满面,打扮很学院味,对我讲话轻声轻气的,不会认识个什么学者吧?”
池小影笑了,想起宁贝贝提过什么型男,是她的真命天子,“我……悄悄帮你打听下。”
“好的。唉,我这个女儿真让我操尽了心,要是她有你一半懂事该多好。”
池小影心头发酸,她懂事吗?现在还不是一样在让妈妈操心。
30,回天无力(上)
早晨,杜医生过来例行查房,检查过池小影伤口的愈合程度,又看了各项化验单,说明天可以出院了。
一提出院,夏秀芬脸露忧色。
宁贝贝办事效率是高,极短的时间内就帮池小影租了个带家俱的单身公寓。可是那房子……夏秀芬长叹一口气,比小影原先的卫生间都要小,而且前面有幢高楼挡着,这个季节要到中午十二点往后才能晒到太阳,在十点之前,家里的光线都不太好,非要开灯不可。公寓的对面有个小菜场,早晨三四点钟就车来人往,欢腾个不休。
宁贝贝说这房子别看有点旧,可离市中心不远,离设计院只几步路,又挨着菜场,方便上班,方便生活,抢手着呢!她托了人才租到手,而且租金也便宜。
唉,小影结婚四年,以后住在这种房子里,对钱要精打细算,越活越过去了!夏秀芬想着,心里面就堵得慌,更是对宣潇怨了又怨。
“小影,离婚虽然是咱们先提的,可是错在宣潇。分家产时,你可要和他好好谈谈。别逞能,日子长着呢!”夏秀芬坐在床边,和女儿商量道。
“有什么好谈的,争什么呢,又没孩子,我有手有脚,妈妈还怕我养不了你吗?”池小影轻笑。
夏秀芬叹了口气,“妈妈不要你养。倒是你,又不是黄花闺女,没几年三十了,手上没几个钱怎么好呀!你房子也不要,城里的房价高得没谱,什么时候能真正有个家。你姿态高,别人不会感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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