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方丈的声音嘶哑难听，仿佛年久失修的木房，一脚踩下去发出的咯吱声，听起来有几分渗人。
芥莘忽然意识到，方丈已经老了，人类的生命不过短短数载，哪怕修为再高再精进，上限也不过几百。方丈无论在修为方面还是心性方面，都算得上是强者，可是他也抵不过时光这把刀。
推门而入的三兄弟并排站好，在方丈面前道了声阿弥陀佛才在事先准备好的团蒲上盘腿坐好。
“你们可知今日找你们来所谓何事？”方丈惯用的开场白，这一次也不例外。
“想来应该是小师弟戒嗔远游的事！”戒痴一向睿智，每次先开口的都是他，每次所说与方丈意图也差不多。
再度开口的肯定是和戒痴互看不顺眼的戒怒，他总是喜欢和戒痴对着干，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也是。“戒痴师弟怎么这么肯定，按照寺里的规矩，一般年满十六方可下山修行，戒嗔小师弟今年才十四吧！还要在等两年。”
每到此时，戒痴总不愿搭理戒怒，只是看向方丈，等他开口。
而戒嗔呢，一直都是不爱开口的主，若非他人询问，他大概会当做自己不存在，安安静静的听完就好。偶尔有疑惑了才开口提问，那是那样的机会很少。
“戒痴说得没错，戒嗔虽然年纪不够，可是修为高于同龄人不少，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并不比当年的你们差！是时候让他下山历练了，也好让他体验下民间疾苦。”方丈道。
“喵嗷？”芥莘比戒嗔更早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看着方丈，似在问他是什么意思。
“那也不行！如今天下并不怎么太平，戒嗔年纪太小，又未下过山，此行凶险万分，这样草率决定是不是有点不妥当？”戒怒道。
方丈摇摇头，看向戒嗔，问道：“你意下如何？”
“阿弥陀佛，全凭师父做主！”戒嗔双手合十点头道。
“那便这样决定了，明日一早你便下山，修行时间为两年，期间可以回寺，每次回寺滞留不可以超过三天！”方丈道。
“阿弥陀佛！”戒痴在这方面，一向遵从自家师父的，所以不加以辩驳。但是一旁的戒怒一脸郁色，或许是因为担心戒嗔安危，方丈也未太多的苛责。
接下来便是方丈和两位师兄交代相关事宜，有人情世故，有地方习俗，有风雨方位，也有一些紧急措施。戒嗔听得认真，对自己师父和师兄心存感激，知道他们为自己好，也不能故作不舍模样。芥莘听得迷糊，没过多久便打起了盹。
那一天，师徒四人聊到很晚，芥莘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大早上了。戒嗔早已背着收拾好的行李和寺院的各位道了别，此行不知道要有多久才能归来，寺院里不管和戒嗔亲近还是不亲近的，都留下了不舍的眼泪。不管怎么说，戒嗔对他们还是不错的，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不爱笑，但是也从未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凌他们。
还有不少小和尚围着戒嗔怀里熟睡的芥莘，偷偷的抹起了眼泪。他们平日里没少跟在芥莘身旁厮混，也帮着芥莘揽下了不少罪过，还屡次给芥莘开小灶，把芥莘喂得胖胖的。这次芥莘跟着他们师叔下山，他们有段时间看不到芥莘，心底也有些难过不舍。奈何有戒嗔在场，他们又怕自己声音太大吵醒芥莘，不好倾述，只好一个劲儿的落泪。
芥莘睁开眼时，戒嗔刚好与众人道完别，然后转身迈出第一步。
“喵嗷？”芥莘从戒嗔怀里挣脱出，然后爬到戒嗔的肩头，看着冲自己挥手告别的小和尚们，先是怔愣，随后也挥起爪子摆弄了几下。
芥莘的视线从前来送行的和尚身上一一掠过，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几个回合，都不见方丈和戒痴。方丈年老加之昨日有交代过没有出现很正常，可是作为戒嗔的师兄的戒痴没来送行倒是有几分奇怪了。不过芥莘随即释然了，灵虚寺的和尚成百上千，并不是每一个和尚都到场，或许戒痴今日有事不能来了呢！
戒嗔下阶梯的步子很缓很稳，使得芥莘站在他的肩头一点都不吃力，或许是因为戒嗔本身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所以才能如此平稳。
“喵嗷！”芥莘亲昵的蹭了蹭戒嗔的额角，见戒嗔不为所动，又伸出粉嫩的舌头在戒嗔脸上舔了舔。
戒嗔心底一个轻颤，脚下忽的踏了个空，身子前倾将原本稳稳站着的芥莘摔了出去。戒嗔看见飞出的芥莘，也不管自己有没有站稳，伸手便去接芥莘，好不容易接下，却再次因脚下踏空踉跄了几步。
芥莘经此一遭，也安分了不少，乖顺的窝在戒嗔怀里，一动也不动，许是害羞了。
“芥莘……”戒嗔呢喃着喊了一声，随后自嘲般道：“我忘了，你听不懂……”
下山的路很长很长，戒嗔抱着芥莘足足走了一个上午才赶到附近的镇集。这集市两旁摆满摊子，或许是大中午的缘故，街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偶尔有几个也只是挑挑拣拣并没有买下的意图，倒是一旁的茶楼酒舍里挤满了人。喝酒的，谈笑的，成堆的挤在一块，好似再也插不进其他人。
戒嗔只是观望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还是掉头离开，他是出家人，身上带的盘缠不多，茶楼酒肆这种地方本就不适合他。
戒嗔旁若无人的走着，第一次下山的他并未被这大千世界的新鲜玩意儿诱惑到。这一和尚一狸猫的搭配倒是引来路人目光，指指点点不知道议论着什么。
戒嗔本是修炼之人，尽管路人将声音压到最低，可他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啧啧啧，谁家的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当了和尚，长得还不错，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才十几岁吧，搁在谁家里，都是可以娶妻的年纪了……”
“要是我闺女能嫁给这么俊俏的人，那可是修了八辈子福分了，只是可惜他是个和尚！”
“看那衣服，应该是灵虚寺的和尚吧！平日里不怎么看见他，这是下山修行来了吗？”
“还这么小，不会吧！灵虚寺每年都有不少远修的和尚，还死过好几个呢！他这么小，老方丈放心么？一”
“别说了，让人家听到了可不好。遭了……他他他，过来了！”
一旁唠嗑的两个妇人互相揪着对方的袖子，看着戒嗔朝她们方向走去，瑟缩着退后了好几步。
“阿弥陀佛，施主，能否给贫僧来三个素包子和三个烧饼！”戒嗔双手合十，问道。
“得嘞！”摊主手脚麻利的给戒嗔包了三个烧饼和包子，然后递给戒嗔憨厚的笑道：“戒嗔师父拿好了，钱就不必付了，上次我娘亲下葬，还是小师父给超度的，我一直没时间上山道谢。这就算我的一些香火钱！”
“老施主一心向佛，生前行善积德，戒嗔为她超度是应该的，施主不必挂怀。”戒嗔说罢自怀中掏出几枚铜板放置案台上，继续道：“这些是施主应得的。”
戒嗔付了钱，转身便走，并无久留之意。芥莘了解戒嗔，所报有所得，他若认定自己做的是自己应当做的，就不愿收他人人情。
“喵嗷！”挂在戒嗔的肩头的芥莘鼻子轻嗅，闻见自己最爱吃的烧饼的味道，便伸爪子去拿戒嗔怀里包着烧饼的袋子。
戒嗔知晓芥莘的意图，便掰了一小块递到芥莘嘴边，芥莘嗷呜的一口咬中小块烧饼，三两口便吞咽了下去。侧头看着芥莘吃东西颇为无奈的收回了手，又扯下一块递到芥莘嘴边。
芥莘又如之前那般吃掉，吃完还意犹未尽的砸吧嘴，一双眼期盼的看着戒嗔，样子可爱极了。
毕竟是大街上，戒嗔也不好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不动只给芥莘喂吃的，所以他眼睛四下搜索，寻了一干净无人的角落，抱着芥莘坐下。
“喵嗷！”芥莘从戒嗔怀里跳了出来，盯着他手里的烧饼舔舔嘴巴，表示自己还要吃。
戒嗔平日里喂芥莘的次数不少，自然不会拒绝芥莘的请求，芥莘体型虽小，可饭量不小，戒嗔深知这点。他还知道，芥莘倨傲，不喜欢他人喂食。若是寺里其他和尚，芥莘可是碰都不会让他们碰一下自己的食物，这可是戒嗔独有的喂食特权。
芥莘吃完一个大烧饼，再喝了半壶的水，也差不多饱了，紧接着心满意足的趴在戒嗔大腿上开始自己的午睡。
好不容易喂好芥莘的戒嗔只有等她渐入梦境，才能拿起自己已经凉透了的包子啃起来。所谓的素包子，里面并没有馅，也就是馒头吧！因本国的群主有瞒这个字，所以天下之人决不可用谐音字命名，这馒头也只能唤作素包子了。
吃饱了的戒嗔仰头看着明明还是大中午，却一下子暗下来的天，盘算着这雨还要多久落下，在雨落下之前他该去哪儿落脚。
戒嗔揉了揉熟睡的芥莘，知道睡眠是芥莘最好最有效的修炼，也就不打扰他。
修行之人的路走得都很随意，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个落脚在哪里，下一餐吃的是什么，又会在修行途中碰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露宿荒郊野外的时间常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间也有，这也算得上是修行的一部分吧！
戒嗔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未想着在此停留等这场雨之后再前行。
“哒哒哒——”
一群人骑着马飞速而过，扬起黄沙漫天，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吓得路人步步后退，戒嗔也在第一时间扬起袖子护着芥莘的口鼻。
待那群人走远，飘扬在空中的黄沙落下，戒嗔才放下袖子，看向他们行走的方向，几个人正化作黑点渐行渐远。戒嗔微眯着眸子，视线延伸而去，看到那座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大山，不知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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