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就这样在愧疚中度过？”修若看着他，“带着悔恨和内疚，永远活在亏欠中，整日醉生梦死，甚至想着为什么你也不在这次天灾中死去，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胡领队双眼通红，他紧紧盯着修若，“对，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我，还让我活了下来。”
“你成亲了吗？”修若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还有阿宝，你成亲了吗？家里有老人吗？”
阿宝愣了愣，低声答道：“领队没有成亲，我也没有。”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
“那些死去的兄弟呢，他们都成亲了吗？家里有老人吗？”还是一样的问题。
这次阿宝没有说话，胡领队抬头看着修若，“你问这些做什么？”
修若面容沉静，“我做不了什么，能做什么的是你。”
胡领队眉头一紧。
“你没有家人自然可以不用管，但那些死去的兄弟有，既然你是他们的领队，你们又是好兄弟，他们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修若盯着他，郑重道：“你要负责养活他们！”
胡领队身体一震，面色变得更红，嘴里喃声低语，“养活他们！”
“对！养活他们！”修若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一扇小窗，任江水的气息吹了进来。
“兄弟们离去，留在这个世界的家人就是他们唯一的牵挂，你若是真觉得愧对你的兄弟，便养活他们的家人！”修若转头看他，“否则，等待那些人的便是死。”
孤儿寡母，没有男人的支撑，那些人如何能在这个世界活得下去。
或许胡领队今后的日子将变得更艰难，但这却是他身为领队的责任，他必须要有实际行动。
“从今以后，死去的兄弟的家人就是我胡天的家人，我保证让他们好好的生活下去，若做不到，死后便打入十八层地狱！”胡领队猛地站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颓废。
修若也才知道，原来胡领队叫胡天，她有种冲动想问他是不是有个兄弟叫胡地。不过阿宝之前说胡领队并没有其他家人，看来是没有一个叫胡地的兄弟了。
“胡领队，我阿宝还跟着你干。”虽没了一只手，可阿宝并没有多沮丧，他是真觉得能活下来是幸运。
同时，他也不禁对修若高看了几分。之前他说了许久，胡领队只是愣在那里半个字都不说，可修若来了后，胡领队很快就恢复到到了以前的状态。不，甚至比之前的状态还要好。
修若笑了，胡领队和普通人不一样，他重情义，一定会说到做到。
“修姑娘，谢谢你！”
胡天弯腰冲修若行了个大礼，“若不是你，我今后必定会在愧疚中度过一辈子。”
修若受了他这一礼，摇头道：“你是聪明人，哪怕我不说，你迟早也会有想通的那一天。”
胡天也摇头，“那不一样，修姑娘就是我的恩人。日后若有需要胡某的地方，只要说一声，我能办到的事情，绝不会推辞半分。”
修若点头，“好！”
胡天直起身，坐回桌子旁，重新替修若倒了茶，问道：“修姑娘还是要去江城？”
“嗯！”修若也坐了下来，“我去江城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去！”
“从这里去江城倒也不算远，但我昨天好像听说不让下船，船要直接开到明城。”胡天又道：“若是这样，修姑娘你岂不是还得到了明城后再返回。”
修若笑了笑，“确实如此，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有别的办法。”
胡天了然，知晓修若能有方法下船，便不再追问，而是跳到了另外的问题上。
“刚听姑娘说此番活下来的共有十六人，除了我和阿宝，修姑娘和荻姑娘，就是还有十二人也幸存？”
“是。”不过十二个人中，还要除去四皇子带来的人，这么一算，就只有六个人。这话她没有告诉胡天，这些事他没有知道的必要，否则反而会惹来麻烦。
四皇子不是好相与的人，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胡天叹了口气，“这么一算，我和阿宝能活下来，真的是极为幸运。”
修若笑笑，“既然老天这次不让我们死，那就说明我们活着还有用处，千万不能小看自己！”
“我还有成亲生子，我老娘还等着抱孙子。”阿宝挠了挠头道：“这算是有用处吗？”
修若笑了，阿宝还是个孩子，这次失去一条手臂，并没有让他失去对生活的期盼。
胡天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也笑道：“你这小子，给你老母亲多生几个孙子，你们家可就等你传宗接代。”
阿宝这次笑得更加开怀，一脸坦然。
修若突然羡慕起阿宝来，没有烦恼果然不一样，在所有事情上都想得这么开。
从两人的住处离开，修若这次没有逃避，站在甲板上看他们处理那些尸体。有官府的人专门在做这些事，娄枯不在，只是派了一个随从，倒是四皇子的人留了一个在这里守着。
原本就对四皇子一行人没有多大好感，和娄枯聊了后，此时更是觉得四皇子心思深沉，能不碰面就不碰面了，她不想跟这种满是心计的人打招呼。
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修若便回去了。
到拐角的时候，隔着很远就看见一道小小的黑影“呼哧呼哧”的朝着她所住的房间爬。
修若心里一阵无语，趁着她出去这段时间，小绿不知又去哪里闲逛了。看它速度飞快，此番没少吃肉。
这家伙，真要等脑袋绿得闪闪发亮时，才停止吃肉吗？
“又去哪儿了？”
修若几步上前，伸手将小绿提了起来。
小绿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但在被提起的那一刻，它脑袋一缩，整个身子都缩进了龟壳。
修若一愣，片刻后才想起这家伙是一只龟，平日几乎没有见它进过龟壳，就连睡觉时也是翻着肚皮。现在突然将身子缩进去，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别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修若敲了敲龟背，真想用根棍子从龟壳边缘塞进去，她就不信它的脑袋不伸出来。
可转念一想这样似乎有些过分，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推门进了房间。
荻青青还没醒，想必是昨晚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太大。她虽是荻将军的女儿，可从小在明城长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没有崩溃已经说明她心理素质的强大。
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再次响起。
这次，荻青青醒了过来。
“我去看看。”修若冲她点点头，去开了门。
是送饭的，接过饭菜转身，荻青青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修若估摸着说了个大概的时间，“先起床吃点东西，等会儿再睡。”
荻青青“嗯”了一声，掀开被子朝桌边走来。
“你受伤没？”
修若又问道。
荻青青摇头，拿起筷子，双手不住的颤抖，想来是还没从惊险中缓过神。
见状，修若放下碗筷，严肃的看着她，“荻青青！”
“修若，怎么？”
荻青青试了两次，刚夹起来的菜又掉回了盘子里。
修若拿过她手里的筷子放到桌上，叹了口气，斟酌一番语气后问道：“青青，你觉得荻将军是个怎么样的人？”
荻青青没想到她会问她父亲，但她还是老实回道：“从前认为他是个无情无义之人，相处后才发现他不是无情无义，而是身居高位不得不如此。他守卫巴马关，是我们大明国最能干的将军。”
修若点点头，然后又问道：“荻将军是大家心里的英雄，守卫边关，一定手刃过不少敌人。”
“是！”荻青青肯定的道：“前不久还听说我爹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三个蛮子，普通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觉得荻将军第一次面对死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修若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问道。
荻青青明显的愣了一下，她想说她父亲是最勇敢的。现在确实是这样没错，那曾经呢？他第一次亲手杀人时，也会像现在这么从容吗？
见荻青青久久不说话，修若也不催促，又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没有杀过人，但却见过不少死人。”
修若嘴角有些生硬，她第一次见到的，好像就是现在栖居的这具身体的尸体，面容淡淡，没有痛苦、哀伤，脸上没有任何生气。
可最后，她就是在这样一具身体里醒来。
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能看透的东西反而比旁人要更多。
荻青青诧异，修若没有放过她脸上的表情，又继续说道：“比这些人还惨，比这里的尸体还多。”
“你……”荻青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要安慰修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没事。”修若笑容惨淡，“现在这个世道，能让自己好好的活着已然不易，不要再为更多的人可惜。若有实力，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可若是没有，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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