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诈师与空气男-劳燕分飞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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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那件事爆发的一个月之间,发生过数次类似的情况。虽然我们没到接吻的程度,但我通过言语交谈、目光交流和肢体接触,与美耶子玩起了恋爱游戏。不过有这种感觉的或许只有我一个,对方或许只当它是小玩笑,但我未曾感觉到她强烈抗拒过。她是觉得若是玩笑就可以接纳,还是她压根儿看不上我这个男人,不把我当一回事?肯定是这二者之一,但我却无法辨别。虽然我总是自我安慰,她应该不可能瞧不起我。

    这些当然是发生在伊东不在的时候,但诡异的是,每次我们两人聊天时,总是会忽然感觉到伊东的气息,几乎无一次例外。有一回我还像先前那样看到了伊东的影子。另一次则隐约听见远处的房间传来伊东短促的叫唤和笑声。还有一回,我只感觉到伊东的气息。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但我强烈地感觉到伊东就在我们身边,我的示爱总是因此遭到打断。

    我在心中奋力与这个影子般的伊东厮杀着。我甚至怀疑他除了恶作剧的天分以外,是否还掌握了催眠的技巧?我怀疑他精通远距离催眠,或者可以随意让人陷入幻想。我认为我俩的胜负取决于彼此意志力的强弱。我渐渐地有了一种用意志力与伊东搏斗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相情愿,但我也察觉得出来美耶子越来越倾心于我了。不过这纯粹是我个人的观感,事实如何我不知道。但越是这么想,我就越害怕起伊东来。我和美耶子没发生什么肉体上的关系,甚至亲吻都没有,但我对美耶子的爱恋已无法自拔,会害怕她的男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在这种情况下,伊东这个对手最难对付了,他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诡秘。我觉得他就像个超人,对他的恐惧也因此更深了一层。

    于是,悲剧性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伊东即将前往神户旅行三天。据美耶子说,他为了一件谁都不了解的要紧事,每年都会前往关西旅行两三天。我刚与他认识不久,他似乎就曾外出旅行过一次,但当时我还没有每天都上门拜访,也没有察觉。

    美耶子和我送他到东京车站,他搭乘的是上午发车的特快列车。

    “我不在的时候,美耶子就拜托你了。”

    伊东探出火车的车窗,对我露出梅菲斯特般的微笑,并如此嘱咐我。他的口气仿佛完全信赖我。这个城府极深的男子究竟想传达什么样的信息?我对美耶子的心意他应该再明白不过,此外,他应该也明白美耶子对我近乎不抵抗。然而他却对我说“拜托你了”,这岂不是等于说“你就尽情享用吧”?

    我非常明白,他的话不可能是这种意思。那么这是一种嘲讽,是反讽“有胆你就试试”吗?这是在炫耀他有强大的信心吗?我难以相信。肯定另有原因,暗藏了某种我不知道的目的。

    我和美耶子搭上电车,在途中道别,各自回了家,但我在公寓的四叠半房里愁眉不展沉思之际,忽然兴起晚上邀美耶子来公寓的念头,事不宜迟,我冲到楼下的管理室打电话。

    美耶子曾到我的公寓两三次,但每次都是和伊东一起来,她从未独自一人来访过。

    我打电话过去,美耶子答应黄昏时带些好吃的过来。听到这话,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既兴奋又害怕。我没必要害怕身在远方的伊东,我怕的是美耶子。

    美耶子依约于五点左右来到我肮脏的公寓里,我并没有为了她而特地打扫。我让书本、报纸、外卖的洋食便当、大碗等就这么散乱一地。干净整洁的环境只会显出剥落的墙壁、发红的榻榻米,反而显得更加破败简陋,而且我不喜欢这种郑重其事的待客方式,实在不像我的作风。我连头发都不梳,穿的也是皱巴巴的家居服。

    美耶子一身和服来了,她穿洋装或和服都很好看。美耶子并非日本女性常见的柳腰、罗圈腿,她个子高、双腿修长笔直,胸部和腰际线恰到好处地丰满,十分适合洋装,和服装扮也十分出色。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像现在的女性那样,熟谙如何将和服穿出西洋风味的技巧了。

    她提着一包竹叶寿司。我拎着陶壶到楼下要了热茶上来。

    “哎呀,你房间好乱。”美耶子说。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却也没有动手整理的打算。她在角落的书桌前坐下,读起书架上侦探小说的书名。架上也摆着一些欧美原文书。

    “Big Bow Mystery39是什么?我没听说过Zangwill这位作家呢。”

    此时这本书还没出版日文译本。

    “这是与柯南·道尔同时代的作品,很有趣。作者是心理密室诡计的元祖呢。赞格威尔是那个时代左翼文坛中知名的小说家。”

    “真有趣,我来读一下。”

    “你家也有啊,就摆在书架上,柯南·道尔的作品前。一个黑色的小开本,很好找的。”

    “伊东怎么不告诉我有这本书呢?如果是诡计的元祖,他应该会向我炫耀的。”

    “或许他不太认同这说法。”

    “你喜欢吗?”

    “非常喜欢,甚至可以列入我的前十大最爱。”

    “那我也想读。”

    她的口气像在暗示,“比起我丈夫的喜好,我更喜欢你的品味”。

    “你是第一次单独来我的公寓呢。”

    “嗯,可是你的房间还是这么脏乱啊!”

    “你来我家玩,伊东会不会生气?”

    “会。他出发之前还叮咛我,‘我想应该不会有这种事,不过你可不能去那家伙家啊’。”

    “咦,他说了这样的话?你无所谓吗?”

    “这是秘密。他还一脸严肃地说:‘就算在自个儿家,你也不可以单独和他见面。我已经派人盯着了。’可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法律又没有规定我无聊时不可以拜访男性友人。”

    “真奇怪,如果他那么提防我,只要不让我们俩接触就行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常有机会在黑暗中挨着坐在一起,那究竟是谁的意思?如果不想让我们坐在一起,他怎么都有办法阻止的。”

    “那是我的意思。”

    我被这大胆的坦承吓得心头一颤。比起高兴,惊讶的成分更多。

    “可是,你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可是吓得浑身哆嗦,你却无动于衷啊。”

    “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感觉到你的颤抖,感动得不得了呢。女人在那种情况下,总是尽力克制着。女人总是很伪善的。但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接着,她第一次主动握住我的手。我已经浑然忘我,几乎要停止呼吸,紧紧地拥住她滑嫩而弹性十足的身体。

    大约三十分钟后,悲剧降临了。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一身黑衣的伊东已经叉开双腿站在我的枕头跟前了,他脸色铁青,愤怒得浑身颤抖。看起来像个巨人。

    我从房里上了锁,却轻易被他打开了。我在家里时,管理室的大婶知道我在家,不可能把备份钥匙交给别人。伊东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配了一把我房间的钥匙。

    “没什么好说的。美耶子,跟我回去!”

    伊东说着粗鲁地拽起美耶子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美耶子满脸羞愧,迅速整理好衣服。

    我放弃抵抗,闭上眼睛,等待伊东的铁拳挥上来。

    然而伊东什么也没有做。房里寂静无声,我感到奇怪,睁眼一看,伊东和美耶子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关得死紧的房门。

    监    禁

    我胸口像被掏空了,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完全无法思考,我满身大汗,仿佛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此时楼下管理室的大婶上来告诉我有一个叫酒卷的打电话来。我急忙下楼,走到一半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摔倒。我抓住扶手,总算没从楼梯上滚下来。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认定电话应该是来转告伊东对我的处分,没想到并非如此。

    “野间吗?我是酒卷。刚才我去了伊东家却没有人,女佣说美耶子没交代去处就出门了,她该不会是去你那儿了吧?”

    酒卷是回到家里才打的电话吧?

    “是啊。但她刚才回去了,是伊东拜托了你什么吗?”我瞬间想起美耶子刚才提到的“监视”两个字,直截了当地问。

    “不,没那回事,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你可不能对美耶子有非分之想。你一副想入非非的样子,我在一旁可是看得提心吊胆的。你要好自为之啊!乱来的话,可会将俱乐部毁于一旦的。不,如果是这样还不打紧,我总有预感,好像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你听见了吗?没问题吧?”

    “别担心,没问题的。”我只能这么回答。

    后来整整两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公寓的房间里,一步也没出去过。既不读书、也不看报,每天只吃一顿外卖荞麦面或乌冬面,近乎绝食,瞪着天花板发愣。期间虽然有两三个找我的电话,我连姓名都懒得问,就请大婶回绝说我不在。虽然有可能是美耶子打来的,但我还是咬牙忍耐下来。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和她说话的时候。

    那件事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听见敲门声,那敲门的声音我并不熟悉。我没有理会,默默不答。

    门被推开了,酒卷走了进来,是恶作剧俱乐部最年长的魔术疯子,胖胖的餐厅老板。他满脸通红,一副刚喝过酒的模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啦?我刚才听管理室的大婶说你连饭都不吃?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啦。只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酒卷往我桌前的坐垫上一坐,掏出香烟燃起来一根,探头压低声音跟我说话。我像闹情绪的人一样,双手枕着后脑勺,仰躺着不说话。

    “出怪事了。伊东说要去神户,坐车出发了,却好像不是去旅行,当天就回来了。昨天黄昏我去了伊东家一趟,他好像在家,却谁也不见,听说所有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更奇怪的是,我问阿繁,她竟说太太不见了。不是出门,好像是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了。我问吃饭怎么办,阿繁说不是她送饭,老爷自己从厨房拿些东西过去。

    “伊东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他让阿繁送饭到书房,晚上就睡在书房的长椅上。就算阿繁进去,他也一声不吭,板着一张脸。喂,这太异常啦。”

    这样啊,原来如此。难怪美耶子既打不了电话,也寄不了信。

    “所以我猜想这不寻常的变化必然与你有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为什么呢?听好了,之前我打了个电话,那时候你说美耶子刚回去,那是伊东出发当天的事。我问阿繁,她说就是你和美耶子去东京车站送伊东的那天。

    “伊东不在的时候,美耶子独自上你这儿,而且还是傍晚,这就已经非同小可了。然后呢,当晚我打电话给你时,大概是晚上七点。美耶子既然在这个时间拜访你,一定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后来,她却又在七点这么早的时间就回去丈夫不在的家,显得很不正常,太奇怪了。所以,我做了这番猜想。”

    酒卷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一下,津津有味地猛抽了好几口烟。我对他说话的方式感到厌烦,便直截了当告诉他:

    “没错,就像你猜想的一样。伊东是上了火车,但他在下一个车站就下车了。然后他找到我的公寓来,发现美耶子没在,便回到自己家的附近继续监视。果真看到美耶子外出,便跟踪美耶子来到这里。他在门外把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接着算准时机,闯了进来。”

    “后来怎么了?”酒卷的双眼因好奇而闪闪发亮,一张脸凑得更近了。

    “那家伙揪住美耶子的手臂,把她带回去了。就这样。”

    “咦,你们没有打起来啊?”

    “我已经做好挨揍的心理准备了,但伊东什么也没做。他甚至都没责备过我半句。”

    “哦?他一定是气昏头了。人真正动怒的时候是会说不出话来的。他一回家,就把太太关在一个房间里,自己也关在房里不出来了。真是可怕啊!”

    酒卷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我的眼睛看。我也默默无语地迎向他的视线。

    “其实,”酒卷说出实话,“伊东拜托过我。叫我在他旅行不在的时候,留意你和美耶子。前些日子我给你打电话,其实也是这个原因,所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酒卷说完,歪着头沉思了起来。于是我对他说:

    “伊东也有责任。”

    “咦,伊东有责任?”

    “是啊。他好像故意撮合我和美耶子。我们不是经常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玩恶作剧游戏吗?每次美耶子都一定坐我旁边,我们俩的身体紧贴着。我非常乐意这样,一问之下,美耶子也说这是她希望的,但如果伊东不想让我们相邻而坐,怎样都办得到。

    “还不只是这样。在伊东家,我有好几次和美耶子独处的机会。每每那种时候,伊东那家伙就像条影子似的徘徊不去,或者偷听,或者偷窥。而他连一句不满的话也没有,感觉就像乐在其中似的。”

    “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乐在其中,这次也不应该生气啊。伊东失望透顶,这可不是骗人的。我不觉得那是装出来的。”

    “有一个解释,可以说明这些矛盾的现象,伊东其实是个虐待狂——伊东那家伙是个非比寻常的虐待狂。”

    “哦,什么意思?”

    我突然爬起来,坐到酒卷对面。

    “说是满足优越感也行。从第一眼看到美耶子开始,我就迷上了她。伊东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想到一个让自己充分享受优越感的游戏,故意让美耶子亲近我,好嘲笑我为爱情烦闷不堪的样子。也就是把我当成受他欺侮的孩子,他则从中享受欺侮人的乐趣。所以那家伙努力制造我们两人独处的机会,然后满心喜悦地偷窥、偷听。恶作剧这玩意儿原本就具有这残忍的特质。那家伙是恶作剧的天才,这种性格是天生的。

    “也难怪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他本身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而我却生就这副丑陋的面孔,根本无法跟他相比,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直到那天晚上,事情都按他的意愿发展。当他感觉这样下去太危险的时候,便现身阻止,不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但是,他出面阻止也暗示着他即将失去信心。就连自信十足的他都不禁有些犹豫了。他开始怀疑,美耶子是不是也对我产生了好感?所以他决定借旅行之名做一个实验。而实验结果就如同你知道的。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自信,瞬间从得意的巅峰跌落至谷底。对于他那样的男人而言,这是场可怕的悲剧。那比老婆被人抢走的苦恼要强两三倍。就像你说的,关在一个房间里,反复思索的他,心情肯定很惨淡……我有些害怕。我得救出美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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