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1:爱别离-九张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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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能拿到燕王的印宝,但是,如果赵如意能拿到盖着燕王印宝的公文纸呢?哪怕只是私印。如果他能将燕王的笔迹临摹得七七八八,再把王冒仿造的书信内容,原封不动誊写在盖有燕王印宝或私印的公文纸上——不是通政司的公文纸,在通政司查不到存根;然而,其他几封没有印宝的书信都是通政司的,都能在通政司查到存根。而盖有燕王大印的信,则是北平官署的公文纸,在北平下设的内府里有据可查。

    这与王冒的指示大相径庭。

    但殊途同归。

    届时,燕王的笔迹,燕王的印信,杂七杂八的谋反密信堆放在一起——其中有那么一两封盖着燕王印信,就足够了。只要引起一个人的怀疑,北平藩镇,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人,便是当今圣上。

    赵如意难以想象若这些信函当真流出去,依照上面那位的疑心和残暴,朝野上下又将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甚至还可能株连成千上万的无辜人命。然而此时形势,已如箭在弦,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能否挽救东宫一干人等于万一,端的是要看眼下了。

    重新拟定了执行手段之后,赵如意一直忙活到现在,他甚至没想过去跟王冒商量一下。实际上,王冒能否同意他这个自作主张的办法,赵如意也没有把握。但这是唯一一条折中的路,有闪失也在所不惜。而赵如意心里十分清楚,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在他丢了命之后,那些同伴又两手空空地回京城复旨。

    雨越下越大了,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窗子上发出铮铮的声响,外面的天黑漆漆一片。

    赵如意起身将灯盏拨得亮些,又取了几根蜡烛出来。

    要彻夜奋笔疾书了……丑时五刻的时候,雨势渐收。树叶在风中飘摇,叶片上的水滴滴答答淌下来,潮湿的地上泛着芳草香,花落了满地如铺红茵。

    乌云散去,露出了洗刷得清透黑亮的天幕。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一间四面封闭的石窖里,上官翘坐在冰凉的石窗前,抱着双膝,透过一根根铁闸,抬头仰望那轮明月。银色的清辉倾泻在她身上。

    第七卫的人将她送到这里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春日的夜里,石窖里面又潮又冷,却很干净。一张床榻,铺着的被褥簇新而厚实;还有一张配着圈椅的小案,上面搁着换洗裙衫、一些洗漱梳妆的东西。看来是让她做长期打算。

    像这样的石窖,亲军都尉府几大部的私牢旁边都开辟出不少。凿空了地底,一半建在地上,一半建在地下。顶上盖着茅草,只露出卯着铁闸的横向小窗,从外面看极为隐蔽。

    石窖并没有落锁,更无人看守。意思是全凭自觉。

    这样的地方即便层层防御,也关不住她。

    上官翘只道是内部又有什么秘密行动,就像往年里,突然被收押的情况大大小小,她经历过很多次。有时是因为牵扯了某些身份敏感的人,有时单纯为了保密。当然,有时也因为有嫌疑。眼下她刚从外面出任务回来,无意中触动了什么机括,也在情理之中。

    晚风从小窗吹拂进来,她的发丝轻轻曳动扫过脸颊;而她眼神静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与低柔。

    她心里想的,不过是那个人。

    如果连第七卫都调动了,想必是什么大行动,哪又能少得了他。

    或许此刻他正忙着部署。或许,他已经几日几夜未合眼,熬得双目通红。又或许,明日一早,石窖的门打开,他便会出现在门口,一张脸疲惫而无奈,朝着她微笑:

    “上官,恭喜你又一次洗脱嫌疑。”

    这样的雨夜,他胳膊的旧伤必定又发作了。有没有人记得给他送药?

    上官翘将头靠在石壁上,一双眼睛宛若落尽了霜华的春雨,有些期待的欢喜,又莫名的怅然。

    如银的月色照在她捧在手里的檀木珠子,淡淡光泽,饱满而圆润……“她已经回来了。”

    挂满了刑具的囚室里,一把男音幽幽回荡。

    囚室里黑漆漆的,只点着一根蜡烛。照亮了刑架底下一小块地方。刑架上绑着一个男人,满身血痕,头发蓬乱,遮住了清俊而憔悴的面颊。

    听到那句话,男子乱蓬蓬的发丝下,一直寂静的眼睛蓦然有了丝波动。

    “想不到吧?你特地把她安排出去,可惜她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回来见你。贺家庄子上那些人,多么厉害的角色。她却不管不顾,豁出命去拼。”

    那个声音啧啧地道。

    “不过你们的关系匪浅,又是同期的师兄妹、又是上下级。你是奸细,保不齐她也不干净……”

    “听说上面的人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还听说,在她回城的途中,第七卫的人去了——或许已经交了手,又或许第七卫一个失手,不小心把她给杀了。那么如花似玉一个美人儿,疲于赶路,说不定身上还带着伤,换做是我的话,还真狠不下心。”

    抑扬顿挫的话音,飘荡在黑暗里。

    长久的静默。

    囚室内有流转的风,低低萦绕仿佛是谁的叹息。

    刑架上的男子终是抬起头:“何必……装神弄鬼呢,鬼白。”

    王冒的声音沙哑低沉,一双眼睛并无焦距,目光却似能够穿透黑暗一般,让一切无所遁形。

    始终站在暗处的鬼白,咬了咬牙。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呢……谁知一提到上官那丫头,就绷不住了……王正卫,你果真是个多情种子。”

    说话间,年轻男子扬着下颚,缓步走出黑暗——“啊,我叫错了。如今你已是一枚弃子,是亲军都尉府人人唾弃喊打的奸细。哪里还称得什么正卫?昔日高高在上,今日沦为阶下囚,这滋味不好受吧……不如我们来打个商量?你给我个机会,我也给你个机会,我设法让你好过些。怎么样?”

    “……也许你能放了我。”

    王冒垂着眼睛,虚弱而平静。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鬼白不假思索地道。

    “白力士,你哪有这权力……”

    鬼白不过最末等一个力士,连校尉官都不是,怎么有权处置重犯。

    鬼白慢悠悠地道:“我自然没这分量,但大镇抚作为姚公手下的第一人,总有权决定你的生死。说起来,你也为亲军都尉府供役了小半辈子,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大镇抚一向惜才,若你迷途知返,并非没有机会将功补过。”

    王冒摇头:“……我不相信。”

    鬼白笑道:“防御部可是大镇抚一手带出来的。又有谁不知道,我鬼白是新晋一拨里大镇抚最赏识的,资历虽不深,却颇得信任,我能留守北平就足以说明问题。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大镇抚。此时我能站在这里跟你这个死囚讲条件,便是大镇抚的法外开恩。”

    “再退一步讲——就算你已不在意自己的命,难道也不在意她的命?”

    鬼白叹了声,“原本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一个风光无限,一个前途似锦,可惜你的一念之差,不仅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也让她跟着蒙受牵连。眼下大错已酿成,趁着还有补救的可能,为她考虑考虑……你总不想,让她与你共赴黄泉吧……”

    鬼白一番话说得连自己都有些感动。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

    要说这软硬不吃的王冒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也就是上官翘了。鬼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男子古井般沉寂无波的眼睛,瞳心有些涣散,又像是静静出神。过了不知多久,他轻轻敛下眼:“白力士,你想知道些什么?”

    鬼白嘴角往上勾,暗自窃喜,却面色如常道:“你的同伙。能藏身在亲军都尉府这许多年,内部一定不只你一个吧……或者也是死士部的?或者……是其他部的?作为你的策应,一直秘密跟你互通有无?我想那人必然也藏得很深……”

    “白力士觉得会是什么人?”

    鬼白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是否与你一样坐得高位?是否也是部里面的老资历?防御部里有没有……?如果你肯说,我一定替你去跟大镇抚求情、去跟姚公求情!到时候别说是上官妹子,就算是你,也不是没有被特赦的可能!”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囚室,一点跳跃烛火,以及男子眼底的火苗幽幽。

    王冒虚弱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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