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体悬浮-星空漫步(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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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会不会死?”她的心跳拌和在她声音里。

    “这个真不好说。我掌握的情况眼下也不够。”我对情况的了解大都从电视里来,一面回忆电视画面,一面跟她说,“要是真按法律条文,疑罪从无,警察眼下好像也确证不了安志勇杀人。但你知道,我们这边远地方,非正规的操作并不少,不要对法律环境太乐观。根据我的经验,他们是想安志勇自己承认杀人了事,这是最简单的破案思路。如果没有别的证据,即使他自己承认也是孤证,按说死不了;但要碰上严打,就难说了。安志勇道德败坏,在佴城也算是恶名远扬了,产生的社会影响比较大。这些,其实都会影响判罚的尺度……”

    “他在里面,会不会被屈打成招啊?”

    “打倒是不打,他们多的是办法——累你几天合不了眼,比毒打几顿还难受。毕竟,安志勇肢解尸体、焚烧尸体是事实,因为这个他就出不来,警察有的是时间审他,可以从他嘴里慢慢地掏情况。”

    “肢解尸体,还焚烧尸体……我没想到,这种事情他也干得出来。”

    “如果只有这些,那也只是侮辱尸体的罪名,顶多判个几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能查实的也就是,呃,侮辱尸体而已。”

    “那好……你愿不愿意替安吉瞳辩护?”

    我没有吭声,浑身的血却不管不顾地热了起来。沈颂芬以为我不想干,又说:“他家不会少给你钱……我就可以给你。”

    “不提钱!”

    “不提钱不行,我知道你刚进入这行,有老婆孩子,日子过得紧巴。不要嘴硬,你老婆都把情况给我说了,你赚钱紧巴巴的,她怨死你了。”

    “让她怨,不离开我就行。”

    她哑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你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我帮他请过律师了,佴城的事务所大都不肯接,肯接的,听他们口气对这案子也没多大信心,顶多去走走过场。这个案子在佴城影响很坏,对他特别不利。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心里一下子就亮了。”

    我担心她忽然就对我寄予巨大的希望,告诉她:“我对情况了解得不多。电视里说,安志勇有变态的爱好,喜欢在床上折磨女人。我又不知道他对那妹子到底做了什么。”

    “我和安吉瞳生活过一段日子,对他很了解。应该说,他是有一些古怪嗜好,但绝对没有暴力倾向。古怪嗜好和暴力倾向,我分得清楚。”她停顿,又像是哽咽,“……通常,通常情况下,和他在一起过的女人都……都舍不得离开他……现在有那么多传言,我估计有些女人是痛恨他,故意搞落井下石的事。这些对他很不利……”

    “别说了,这案子我接。”

    “那好,我尽快过来跟你会合。”

    “不急,我找渠道先和他们母子见一面。”

    “我马上就会过来!”

    那天晚上,我心绪不宁,在阳台上吸烟,不知道刚才的决定是否源于冲动。这时候,忽然想打电话给符启明,征询他的意见。我这才发现,对他已有某种依赖的情绪,当我拿不定主意,头一个准是想到他。电话拨过去,稍后接通,我听见细密的水花拍打岩石的声音,以为他到了海边。他说他在青海湖畔。我告诉他安志勇背负的案情。符启明静静地听着,那一头水浪的声音时近时远,我听出来他在湖畔踱着步子。

    “为什么要把这个事告诉我?”

    我真想告诉他,我已经度过了那种狭隘期。在沈颂芬嘴里,这男人叫安吉瞳,但在我看来,他就是安志勇,真实,普通,玩女人很有几手。这样的男人眼下多的是,不止他一个,我不能因为他泡下了我的前女友,而对他的看法失之偏颇。但我不愿说那么一大堆废话。我反问:“……刚才,你肯定以为,我是要讨你开心对不?因为,他以前泡过你的小末,你肯定恨过他。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刚才你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就这么想。”

    “其实,我是打算给他当辩护律师。今天中午,沈颂芬打来电话问我肯不肯帮安志勇辩护,我没拒绝她。”

    “呃对,你是这样的人。你心里有她,她心里有这个男人。”

    “昨晚,我看市台的‘法制连线’,就有帮他辩护的想法。案子还没有彻底告破,节目主持人说的话就很成问题。他们几乎已经将安志勇看成杀人凶手,还把他以前爱勾引女人的行为,爱搞一搞SM的行为都找出来说……”

    他打断我,故意跟我装糊涂:“什么SM?长沙麻将?”

    “别装了,SM,萨德和马索克,施虐、受虐。《鹅毛笔》还是你推荐我看的。”我揭穿他,他笑了起来。我接着说,“我只是受不了一个人在没被宣判之前,就已经被舆论定了罪。我受不了电视台那帮人自以为是的嘴脸。”

    “真看不出来,你年轻时候不吭声不吭气,现在却变成一头愤青。”

    “我现在也是年轻。”

    “但我还是要问一开始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我?”

    “我自己想辩护,也答应了沈颂芬,但是心里还是犹豫,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于是想到了你,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几年下来,其实……我对你有那么一种依赖,没有主意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想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怎么会呢?难得你痛快说出来,我感到很荣幸。我没想到,自己在你心目中原来这么重要。”

    “那你也说说,对这事你怎么看?”

    “你有把握吗?”

    “不知道,我还要去了解他的案底。电视节目里面看到的东西,不管什么用。”我将现有思路和盘托出,“现在最大的麻烦是,肢解尸体和焚烧尸体都是不争的事实,凭这两条,安志勇待在里面就出不来,肯定要遭受轮番审讯。警察当然怀疑人是他杀的。我俩都干过警察,将心比心,要是我俩办这案子,到最后查出来这妹子不是他杀,是自己发什么病死的,会不会很没劲?”

    他也好笑:“这厮最好是一死以谢天下。”

    “即使警察眼下没有找到安志勇杀人的证据,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撬他的嘴。举证责任本来在警察那边,但眼下,他们抢到了主动权,以逸待劳,可以从容地审,哪用得着举证?若我帮他辩护,首先要做的是抢着找证据,证明妹子有可能是自己死的。要是证明不了,我就只好在法庭上维护疑罪从无的原则,尽量让他从轻判罚。安志勇,活罪难逃,起码要坐上几年牢,但是,他最起码有资格不当冤死鬼,对不?”

    “那妹子无缘无故怎么会自己死?”

    “喏,所有人都会像你这么想,想来想去,就认为安志勇杀了人是最好的解释。”我说,“她为什么就不可能是自己死的?现在所有人都宁愿相信人是安志勇杀的,越是这样,越是应该有人提醒大家,不管你愿不愿意,还有别的可能存在。”

    “我支持你。虽然我恨这个安志勇,但我支持你。”他的声音瓷实、有力,给予我信心。

    沈颂芬叫我带她一起去看安志勇,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到看守所见到他,他标志性的长发已经剃掉了,表情还是尽量地平静着。我坐下来,他还冲我笑了一下。“我认得你,你是沈颂芬的第一个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

    “她跟我提过你,好几次提过。”

    我想这算是什么呢?套近乎吗?我只说:“不扯闲篇了,言归正传。眼下你的案子仍在侦查阶段,没有移交检方。眼下我是你的律师,但还没成为你的辩护人。我可以给你提供相关法律解释,你也应该尽量配合,按我说的去做。”

    接下来,我叫他再次回忆事发当天的状况,尽量地细致入微,不要漏掉任何情节。他点了点头,说破案片喜欢看的,警察们都是从最细小的地方找到关键线索。我只好夸他聪明。

    “马桑一脸病容,让人感到可怜。不知怎么的,这也算她的特点。我对有特点的女人比较有兴趣,那天不是第一次叫她,她以前来过我这里。那天一看见她,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气色很差,进屋以后就一直在喘。我给她泡了一杯罗汉果。罗汉果不一定有平喘的功效,但肯定不会搞死人,对吧?枸杞子、决明子、胖大海、迷迭香都喝不死人,对吧?”他沉默时还显出镇定,一俟开口说话,明显是受过强刺激的模样,思维游移,明显带有神经质。我捏着纸笔,却没有记下什么。直到他说,做爱之前,马桑主动要求去浴室里洗个澡。我打断他,问他那些卖肉的妹子是不是都这么讲卫生,饭前便后要洗手,上床之前要洗澡。他说不一定,主要是他家浴室弄得很漂亮。他把浴室弄成温泉的模样……“她在里面洗了多久?”

    “不是很久……哦对,她打碎了一瓶香水,她自己带来的香水。”

    “她们是不是都会事先喷喷香水?”

    “依我的经验,这并不多。这些女人哪有这种素质?那天她把自己搞得很香很香,搞得我老是打喷嚏。”

    “她擦的是什么香水?”

    “呃,我正好能闻出比较常用的十几款香水,故意留意过的……马桑用大卫杜夫的Cool Water,通常译成冷水香波,太掉价了。什么年代了啊,还香波,人家一听以为是洗发水。我觉得,要译成真水凝冰,这销量肯定要翻几倍……”稍微多说几句,他仿佛忘了自己处境,越来越放得开了。又说,“做这种生意的妹子,很少用大卫杜夫,一般都是喷一喷兰蔻或者雅芳。”

    “了解蛮多嘛。你的女朋友也不少,为什么还要找妓女?”

    他的回答让我意外:“不要叫得这么难听,我把每个来我家的妹子都看成女朋友。”

    “现在,你的名声在佴城很恶劣,基本上和西门庆有的一比,你知道不?”

    “和我上床的女人都是自愿的。”他这时委屈地说,“有些女人是主动来找我,不是我勾引。我总觉得,自己不能像女人一样挑三拣四。她们看得起我,我不能不给面子?”

    “……没想过要结个婚什么的?一结婚,老婆管着,少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说实话,我不结婚,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我属于一大群人。我要遵从我内心的召唤。我也渴望家庭幸福、天伦之乐,但有些东西你不能强求。”

    我暗笑,你小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晚上我坐在家里,看着笔记本上寥寥几笔记录,想象着安志勇说出的情况。沈颂芬打来电话,邀我出去坐一坐,喝茶。我看看妻子,还有孩子,其乐融融。我说算了。她又问白天和安吉瞳见面,问出了什么情况。

    “呃,这小子确实阅人无数。”我想了想,告诉她。

    她问我怎么听出来的。

    “……他都闻得出来比较常用的几十款香水。”我忍不住夸张,而且毫无愧疚,并说,“我从来没闻出来,你以前喷不喷我都搞不清楚。他闻得出来……几十款啊。”

    “你这是嫉妒。”她竟然笑出声来。

    “呃,也许是吧。”我很高兴她笑出声来,要不然,最近她脸上堆满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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