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街上的柳树、槐树、椿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挤在一起可劲地长。浓浓密密的枝叶连成一片,把整个村街搭成了一个硕大的凉棚。这些树木招引来各样的鸟儿,它们藏匿在枝叶丛中,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说着话。最让人厌烦的是知了,它们三五成群地卧在枝干上,“知了、知了”拼着命地叫。捡起石头,寻声丢过去,瞬间,鼓噪声没了。耳根刚刚清净一会儿,它们又此起彼伏地闹开了,吵得人脑壳子疼。
村街就是乡下人的饭场。人们三五个一堆,凑到一起,一人端着一个大碗,米饭上面盖着菜,各吃各的。他们边吃边扯淡,张家长李家短的,乡间的趣闻轶事流言蜚语都在这里滋生,聚集,然后,传播出去。扯着扯着就下道了,三婶子骂六叔爬新媳妇的灰,六叔说三婶子和小叔子有一腿。他们就这样不论辈分地说着闹着,也不红脸。接着,有人起了哄,三婶子丢下碗,叫上几个悍妇将六叔逮住,三下两下就把他的裤子扒了。六叔面朝下,双手捂着私处,虾米似的躬着身,裸露着白花花的屁股。女人们操鞋底对着他的屁股一阵猛抽,六叔鬼嚎着,嘴里蹦出一串串的脏话。这下可好,热闹了。
那时候,我已经考完了试,就等着拿毕业证了。顶替工作的事也基本上定了下来,并且顺利地通过了体检,通知一到,我就可以去供销社上班了。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的事。过去,我也喜欢捧着碗,到村街里去的。如今,我就不愿到饭场里去了。我已经听不得那些荤腥的笑骂,太直白、低俗,甚至觉得无聊。奇怪,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身上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气味,怎么突然间就变了呢?
吃完饭,五岁的侄女吵着让我给她捕只蝉。拗不过水一般清亮的小人儿,便领着她上了村街。人们见了我,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言语中大多是对顶替工作的羡慕和感叹。有人直接说,大兄弟,快把伏家湾的大辫子姑娘娶回来吧,那个丫头屁股肥奶子又挺,定能给你生个双胞胎。有人说,如今小土吃上了公家饭,就瞧不上她了。我朝他们笑笑,没有搭话。瞬间,我便思念起李朝阳来了。
捉蝉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寻一根细长的麻秆,再从水牛尾巴上薅几根长毛,在蔴杆尖上拴个活套,就完成了。小侄女好奇地问,三叔,行吗?我说,你就看好吧,准行。不过,得了蝉,不许再缠着三叔。她点了点头。
捉蝉得寻柳树,因为柳树枝长得顺溜,逮眼就能寻着匍匐在枝干上的蝉。很快,我们寻见了一只蝉。不,是两只。黑猩猩的,生得肥壮。它们卧在柳枝上,头朝上,正“知了,知了”比赛似的叫着。“意欲捕鸣蝉,急然闭口立”。伸秆,够不着,踮起脚,正好。轻轻地将牛毛套向蝉头的上方探去,蝉好像发现了什么,警觉地停止了鸣叫,扑翅要逃时,提秆,蝉被牛毛圈套得牢实。它“知知知了”叫着,扑扑地飞。晚了,它只能在秆尖打着转。
一会儿工夫,我们捕了五只蝉。小侄女高兴得手舞足蹈。为了讨好她,我寻来了线,系在蝉翅膀的根端,另一头拴上一只小木棒,蝉负着重物无法飞起,只能扑棱着翅膀,在地面上徒劳地打着转。
哄走了小侄女,我向河边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黑狗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在我的腿间绕来绕去。这个鬼东西,自从上次大姐她们带它去了一趟铁路边,心就野了。如今,它三天两头地跑出去,数天不见它的影子,也不知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二哥说它是作死,早晚会让人宰了,炖了吃肉。我生气地踢它一脚,它敏捷地闪开,站在不远处不解地望着我。我说,滚回家去。
船泊在对岸,前后望去,无人过渡。那一刻,我心里像长了草似的,乱糟糟的。于是,寻了个僻静处,脱下了衣裳。我将衣物举在头上,踩着水游了过去。上了岸,穿好衣服,这时发现黑狗也游了过来,它抖着身上的水,目光幽幽地望着我。我气,我骂,狗东西,你来凑什么热闹?快滚蛋。它哼哼唧唧地走了几步便站住了,竖起耳朵望着我。我没理它,径自走进了村庄。
迎面遇见几个中年妇女,她们正坐在树阴里乘着凉。我向她们打听李朝阳的家。听了我的话,她们向我投过来异样的眼光。其中一个说,最前面的红瓦房就是她家。我道了谢转身走了,甩下一片窃窃私语。我知道,她们一定在身后指指戳戳。瞬间,我心慌意乱,我想,李朝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是一幢气派的、漂亮的红瓦屋,房子明显比周围的土墙村舍造得气派,院子里鸡叫狗咬的,十分热闹。我在院门前探头探脑,这时,一个慈善的,腰间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问,你找谁?我说,我找李朝阳。她满是疑惑地问,你是?我说,我是她同学。她听了,热情地将我让进了院,冲屋里喊,朝阳,你同学来了。我站着,心儿怦怦地跳了起来。
李朝阳和赵九斤从屋里走了出来。瞬间,我们都愣住了。多日不见,我发现李朝阳黑了瘦了。望着她,我心里漫过了一阵酸楚。
赵九斤说,陈小土,你怎么来了?说着,他笑着,热情地让我进屋。我站着没动,李朝阳抬眼正好遇上了我的眼睛,慌忙躲开,接着,脸便红了。她说,赵九斤,你们进屋讲话,我去弄茶水。说着,她转身进了屋。
赵九斤朝我笑着拉住了我的手,他说,走,进屋去。我猛地挣脱了他,转身走出了院落,接着,跑上了河堤。赵九斤跟在后面喊,陈小土,你这是干什么?我站住了,反手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摸着脸说,陈小土,不怪你,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她。妈的,谁叫我们是同学呢?说完,他竟然朝我笑了。
见此情景,我冲了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揍。我说,今天,我非打死你这个臭流氓不可。他极力地躲闪着,最终还是重重地挨了几拳。他恼怒地说,陈小土,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再打我就还手了。我说,有种就来吧。说着,我们就扭打了起来。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刚交手,我就被他摔倒了。他夹着我的脖子,狗熊似的身子骑在我身上,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这时,黑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过来,一口咬住赵九斤的小腿,他号叫着松了手,爬了起来。我起身喝住黑狗。它跑到一边,不依不饶地冲着赵九斤狂吠着,我撵过去踢它,它不叫了,站在不远处不解地望着我们。
赵九斤的裤子破了,小腿上也出了血。他抓着灰土就往伤口抹,边抹边骂道,陈小土,同我玩阴的,连狗都用上了。告诉你,老子跟你没完。说着,他站起来,正想动手,这时,李朝阳站到了我们面前。她说,赵九斤,你再这样闹下去,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她哭了。
不远处的树阴下,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李朝阳抹了一把泪水,对我说,陈小土,看同学的面子,我求求你,快走吧。说着,她伸手拉住赵九斤,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像一根木桩。
黑狗走了过来,围着我哼哼唧唧地叫着。瞬间,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黑子,我们回家。黑狗摇了摇尾巴,我们一起向河湾走去。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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