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碗说:“回,回。”
老董把烤好的红薯装了一半给八碗,八碗给了老董一袋豆子。老董不要,八碗硬放在老董的车上。老董说:“你这人,红薯烤出来卖不掉放不到明儿就坏了,你这豆子明儿能卖。”
八碗笑笑说:“我买红薯吃不照样得花钱么?”
八碗蹬着三轮往回走。风很噎人,他得偏过头去大口大口换气。回到住处,婆娘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火炉子也死着,屋子冻透了,就像冰窖。
八碗说:“你是个死人呀,连炉子都不会烧?”
婆娘说:“又没活干,省点炭。”
八碗长叹一声,婆娘从床上下来架火炉。
吃过饭,吃了几锅子烟,他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婆娘说,你又去哪里,这么寒的天。
八碗没有说话。八碗要去里固纸活店。儿子周年了,他要给儿子念周年经,原想着念周年经时把阴婚给儿子配了,里固倒也找了几个女的尸首,可都年龄太大,儿子周年就过了。咋也得在年前给儿子把阴婚配了。爆米花的摊子离县医院不远,他天天耳朵竖得长长听着,有哭声传来,便让老董帮他看摊子,自己跑过去打听。
一出门就碰上里固。里固说,好茬口,好茬口,李上庄死了个女的,上吊的,年纪跟宝顺也相当。李上庄离老埂坪不远,隔座山。八碗问,谁家的,咋的了上吊?里固说,李成全的儿媳妇,去年结婚的,为啥死的我也不知道。八碗嗯了一声,里固说,配不配,你给个痛快话,我给你说别老想着儿子没结婚,得要个姑娘身,除非你不想给儿子配阴婚。八碗说配,咋不配。里固说,那说定了,你明早早早过来,可别耽误我的事。
八碗收拾了一下,连夜去了李上庄,他要去打听打听。人一沾上生意就不诚实,里固越来越不诚实了,上次介绍了一个,都快50了,孙子都有了,亏得他去打听了。去李上庄走是走不到的,八碗去找老顾,老顾开着一辆蹦蹦车(家用三轮),从县城往煤矿上拉人。到了李上庄,他找到了李远山,也是一块儿下过煤窑的。死了的女人的确是李成全的儿媳,不过跟里固说的有出入,不是去年结婚,结婚六七年了,男的一直在外打工,女的在家里种地,结果男的在城里跟一个女人同居,娃都生下了,女的想不开,不是上吊了,是喝药了,年龄倒不大,跟宝顺同岁。
价钱比去年高出5000,里固说,啥不是年年涨,今年找对象能跟去年一个价?八碗咬咬牙给儿子定下了。里固说,你别乱说,偷偷摸摸地埋了就行了,别让张家人钻空子生事,国家知道了人财两空可别怪我。八碗还想着风风光光地给儿子办个“婚礼”,他说,请了阴阳念经也不行?里固说,你周年才给娃念的经,这当口念啥经?给人咋说?要念三周年再念吧。八碗说,你说现在成了啥世道了,做啥都跟做贼一样。他只能偷偷摸摸地把那尸体埋进了儿子的空坟。
八碗离开儿子的坟,回了趟村上。看了看老院子,看了看土地,又去给宝顺批的庄台子那里看看,到处都插了树杆杆。他蹴在山梁上吃烟,看到李后往地里拉粪,就撵过去。两人在避风的崖下坐了,他递给李后一根烟,指着那些树杆杆说:“这就是狗日的种的树?”
李后说:“种他爹的锤子,插些树杆杆子,哄国家补贴哩。”
八碗说:“我那院落、土地你要不?”
李后说:“我还能苦几天,我还比你大两岁哩,自己的地都种不过来,要下谁住谁种?说是我12个儿,可哪个在我跟前呆着?都在城里飘着哩。”
八碗说:“这我知道,不是卖给你,是送给你。”
李后嗯了一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给你守着,你啥时回来就啥时给你。你放心,张万寿连你一寸地一块胡基都占不去。”
作者简介
季栋梁,男,1963年生。出版有长篇小说《上庄记》《海原书》《奔命》《苍声》及《先人种树》《和木头说话》《人口手》《左手功名右手美人》等作品集。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小说排行榜、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及小说选刊排行榜等,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奖,入围第三届、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作品多次被翻译至国外。
责任编辑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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