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

    这一天，骆老汉牵着鑫宝从兽医那儿回来，心中难掩失望。兽医给鑫宝检查后告诉他，这条黄金猎犬太老了，已经无法生育了。九年来，鑫宝年年都能下两窝小崽儿，为他赚了不少钱。如今它不能受孕了，失去利用价值了，该怎么处理它呢？

    骆老汉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鑫宝肚皮上那两排纽扣一样干瘪的乳头发呆。这时，鑫宝忽然打了个激灵，走过来，用湿润的黑鼻头探到骆老汉胸口处使劲嗅了嗅，蓦地狂吠起来。这家伙怎么了？它可从来没对主人如此无礼过！

    骆老汉的心突然一动，若有所思……一个小时后，他来到医院，挂了专家门诊。

    三天后，专家拿着一沓检查单、化验单，对骆老汉说：“你的运气太好了！现确诊，你是肺癌早期，只需动个微创手术，切掉肿瘤和一点儿病变的肺叶，休息十来天就好了！我只能说，你这人命太好了！一般肺癌患者，在初期根本没你这个警惕性，等拖到后来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手术非常成功，一个月后复查，骆老汉已完全康复了，高兴之余，骆老汉给鑫宝拍了照，附上自己的神奇经历，放到了一个肿瘤医疗论坛上。

    此帖立刻引起了轰动，跟帖者铺天盖地。第三天，一个自称高院长的人和一个中年男子及一位老妇，敲开了骆老汉的家门。

    高院长五十开外，是邻市一家肿瘤专科医院的院长。那个中年男子是他的司机。高院长打量着鑫宝，告诉骆老汉，他查过资料，癌细胞会释放出一种特殊气味，人闻不出来，但瞒不过狗鼻子。困难之处在于，普通狗无法将这种特殊气味与人的身体健康挂起钩来，即使闻到也无动于衷。像鑫宝这样，能主动示警的狗，可算是犬中天才了。他请骆老汉配合，让鑫宝嗅一下那位老妇。骆老汉牵着鑫宝，指着老妇让它嗅。鑫宝围着老妇转了几圈，从她的肚皮往上嗅到了她的右乳，猛然变得狰狞，冲着那只乳房狂吠起来。

    高院长抚掌大笑，连说：“中了！中了！”那老妇是他的一个病号。右乳患有乳腺癌。他兴高采烈地说：“把这条宝贝狗卖给我们吧？让它去我们医院当个狗大夫，为患者服务。”

    骆老汉眼珠转了几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门儿都没有！这狗跟我十几年了，它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最后好说歹说，高院长开出了一个超高价，骆老汉才答应。接钱时，他还情不自禁掉下两行老泪—其实，他这一番表演，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罢了。

    但是，鑫宝无论如何也不肯跟高院长他们走，好在对方早有准备，给它打了一针麻醉剂，这才弄走了它。

    通过这次癌变，骆老汉想开了，不再那么抠门地过日子了。他打算用这笔卖狗款，加上他的积蓄，去周游世界，在游山玩水，安享晚年。

    可次日清晨，他听见鑫宝在自己门外叫，它逃回来了。与此同时，他接到了高院长的电话，焦急地询问他鑫宝是不是跑回来了？骆老汉故作气愤地回答：“它没回来呀！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

    骆老汉心想鑫宝是对方花了天价购买的，如今逃跑了，他们肯定会来找，得尽快将它处理掉。于是骆老汉牵着鑫宝上了街。走着走着，鑫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肯再走。骆老汉连呵斥带脚踢，它仍不服从，最后干脆躺倒在地闭眼装起了死狗。好在目的地快到了，骆老汉硬拖着，把它拖到了那里。

    这是家本地有名的特色饭庄，名叫“蔡氏狗肉锅”，专做狗肉料理。顾客可以直接买他们的狗肉，也可以自己带狗去，由他们宰杀烹饪，只需付给他们屠宰、烹制费用。骆老汉把鑫宝交给伙计，商定了费用，付了款，转身扬长而去。因为他第二天一早就要乘火车远行，当晚有几个老朋友要来饯行，正好用鑫宝当酒肴。

    鑫宝不明就里，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叫着，扭头张望着主人的背影，眼角流淌下两道湿漉漉的泪水。

    下午，高院长果然驱车心急火燎地赶来了。得知鑫宝“确实没有回来”，他只得失望地离去。

    傍晚，四五个老友纷至沓来，此时，“蔡氏狗肉锅”的两个小伙计，也抬着一个特大号保温桶来了。把保温桶打开，鑫宝已变成了一大桶色香味俱佳的狗肉大餐。骆老汉同几个老哥们开怀畅饮，尽兴方散。

    早晨，阳光普照，宿醉的骆老汉被手机定时的铃声扰醒。他打开自己位于一楼的宅门，刚要往外迈步，猛然间怔住了！只见鑫宝正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蹲坐在门前。

    骆老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见鬼了。但此时，鑫宝已腾空越起，朝他飞扑了上来。骆老汉怪叫了一声，踉跄着倒退回门里，脚底下一绊，摔倒在地。他慌乱中脚把门一蹬，关上了，而鑫宝已经扑到了他的胸口上……

    原来，昨天中午，当“蔡氏狗肉锅”的伙计在店门前准备宰杀鑫宝时，一位爱狗人士路过，见要宰杀的是一条祖母级的老狗，顿时心生义愤与怜悯。他当场甩出一沓钞票，要救这狗一命。老板算盘打得很响，反正他们店还有很多狗，找条与鑫宝块头差不多大小的做了，给骆老汉送去。他哪能分得清？

    鑫宝念主心切，在救命恩人家中熬到天蒙蒙亮，趁机挣脱，返回了家中。可骆老汉哪晓得这些？他只以为这是鑫宝来找他报仇。他遭此惊吓，加上后脑勺着地重重一摔，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当场猝死。

    鑫宝围着主人的遗体撒着欢，狂舔着他的面颊和双手，主人却一动也不动。渐渐地，鑫宝冷静下来。它不安地低鸣着，轻啮着主人的手指和耳垂，舔舐着他裸露的肌肤，期盼着他能醒来。

    种种努力失败后，末了，它绝望了。它伤心欲绝地趴卧在主人身旁，眼角滚出了豆大的泪花。

    虽说正是春寒料峭时节，不过一周后，骆老汉家中散发出的恶臭，还是惊动了邻居。警察找来开锁公司的人打开门，见骆老汉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早已死去多时。他的怀中，依偎着鑫宝直挺挺的尸身。

    谁也不知道，主人与爱犬为何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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