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狩猎回来,沙德克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事情发生在去年秋天。他原本想抓一只狐狸给妻子依娜尔做顶狐皮帽子。
那拉提崇山峻岭的沟沟壑壑里,到处都有狐狸。秋天是山上的狐狸吃得最肥的时候,毛皮也最好,适合做帽子、大衣领子、围脖。没想到他下的夹子竟然夹住一匹狼,夹住了它的一条后腿。不可思议的是,那匹狼居然咬断自己的后腿,逃走了。
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经历,他吃惊的同时,也有些淡淡的悲伤,甚至有些恐惧。沙德克的心情很复杂,他恍恍惚惚收起夹子,捡起那匹狼的半截后腿回去了。
这件事,他始终没跟依娜尔讲。
他回家后,发现那半截狼腿上还有一只被咬残的狼拐(狼后腿大腿与小腿连接的关节骨,也叫狼髀什)。草原上的牧人敬重狼,认为狼髀什可以避邪,常有人拿狼拐做成装饰物件挂在身上。沙德克卸下狼拐,用水煮了煮,脱去油腻,在一边钻了孔,拴在马鞭杆后面的绳环上。他把那截狼蹄子放在外面让风吹干,挂在马鞍下面。
入冬时,沙德克转场到冬窝子。这一年非常顺。往年的冬天,羊群丢几只羊是正常的事情,这一年没有遇到一次狼的骚扰。这种太平让他不安起来。一次跟亚克聊天,谈起那只狼拐,他觉得非常惊奇。
亚克是这一带的老牧人,眼力很深,能掐会算,对季节转换、天气变化都很有预见,说什么都灵验。
亚克第一眼看到沙德克鞭把子上的狼拐,眼睛就放射出亮光。“这可不是一匹普通的狼啊!颜色微黄,闪着亮光,肯定是一匹头狼!”亚克自言自语。
“这东西带在身上,要是遇到狼,不用说狼就避开了。”亚克说。
狼很有灵性,它们可以从同类的尿液、粪便、毛发散发出的气味上,判断出对方是否强壮,遇到比自己强壮的,自然就让开。
亚克得知狼拐的来历后,摇摇头:“唉,这东西是要还给它的……”
沙德克夹住的那匹狼确实不是一般的狼,它是那拉提高岭的一匹母头狼。它体格高大,统领着一个家族十来匹狼。
那天,头狼带着家族成员在山中觅食,头狼首先发现了食物,是沙德克放在夹子上的诱饵,一截羊蹄子。夹子埋在土里,上面覆盖了一些草叶和干牛粪。大约这种古老的狩猎方式多年不见,狼失去了警惕,或者干脆没想到这里会有什么对付它们的东西。头狼定了定神,感觉四周没什么动静才上前,刚准备咬羊蹄子,只听“啪”的一声,它的一条后腿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头狼号叫一声,奋力挣扎,可是夹子夹得太紧了,它就把后腿的关节上面一截咬断,在群狼的帮助下返回领地。
头狼失血过多,躺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体力。它断了一条腿,照顾自己都困难,就别说猎食了。它每天都是靠家族成员一口一口从嘴里吐出的食物维持生存的。它时常在夜里悲嚎,或许它决定让出头狼位子是出于理智,或许是它感到沮丧,或许是对家族命运的担忧。
不久,沙德克受到了狼的袭击。那天,沙德克牵着马在山这边走着,马突然惊慌起来。一匹狼向他直冲过来,对着他的腿一阵猛咬。他摔倒了,狼也跑了。他瘸着腿慢慢走到山下找到马,天黑时才回到家。他回到家时,腿肿得青紫。依娜尔用盐水为他清洗伤口,又用石头研磨消毒。第二天,他去镇上看医生,吃药打针后慢慢好转。不过,他的腿有点瘸,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的羊群经常受到狼的惊扰。他想起亚克的话。
秋天时,他告诉依娜尔关于那次夹狼腿的事。依娜尔很吃惊,说:“沙德克,亚克老人说得对,你应该把狼拐还给它。”沙德克安顿好家里的事情,骑上马到那拉提高岭。在山下,他从马鞍下取出狼腿,放进马鞍上的褡裢里,取下褡裢,背在肩上就上山了。他找到去年夹狼的地方,那个坑还在。他仔细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从褡裢里取出那截干瘦的狼腿,放在坑边,又从褡裢里取出依娜尔准备的两块馕,放在狼腿旁,默默祈祷着。
听见一声狼嚎,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有一匹右后腿残缺的狼。他向狼默默注视着,然后鞠了一躬。那狼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站在坑前,看着他,又低低长吟一声,像是一声叹息。山坡上,传来几匹狼的低吟声。这时,沙德克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在群狼的包围之中。不过,他没有害怕。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就在他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时,那匹瘸腿的瘦弱的老狼,低沉地叫了一声,用嘴衔起半截后腿,带着狼群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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