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

    在雪山深处，年轻豺狼因为恋人被头狼抢走，加之对狼群的分配制度及等级制度极度不满，遂与头狼昼夜恶战，战败后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愤然离去。愤怒与悲伤交织的豺狼朝一个方向狂奔了三天三夜，遭遇另一个狼群部落，与之发生争执，被群起而攻。豺狼精疲力竭，不敢恋战，又逃亡了两天两夜，最后瘫倒在雪地上。林海雪原，冰天雪地，寒风如锋利的匕首，一柄柄直刺他的心脏。

    然而，饥饿、伤痛、悲苦与绝望却比匕首更锋利，将他刺倒。他僵硬地躺在雪地上，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丧失了。他要死了。他好想好想家，好想好想恋人，但他回不去，他要死了。不知过了多久，豺狼渐渐地苏醒过来。寒风中夹杂着一丝丝人间炊烟的气息，若有若无。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人生活的地方是最危险的。

    这是豺狼与生俱来的警告。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与其死在山中，倒不如去人间冒个险，碰碰运气。随着村庄的临近，炊烟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从炊烟的气息中，他分辨出肉汤、玉米饼和菜油的气息。多么美好的气息啊！豺狼精神一振，脚步越来越轻松，当他看到山下那间草屋时，他又像一位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战场的勇士。

    豺狼悄悄地潜入柴房，摸到隔壁的粮仓，这里有玉米、大豆和地瓜。豺狼简直要欢呼起来，多么丰富的晚餐啊，他要吃个够。大豆塞满了豺狼的嘴，口腔里少得可怜的唾液，让他难以咀嚼，更难以下咽。正当豺狼对食物犹豫不决时，他突然嗅到牛的气息—一头成年牛！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血，还有牛肉、牛的内脏……呸，豺狼吐掉了嘴里的东西，他兴奋地穿过两三间草房，摸到牛栏。牛栏里有一头成年牛。豺狼早就打定主意，他将采取偷袭战术，出其不意地咬住牛的肛门，奋力往外拖，直到将牛的肠子全拖到外面，当场倒毙，然后美美地喝牛的血，吃牛的肉。但就在豺狼纵身跃向牛栏时，突然间犬声大作，几条猎狗与他空中相遇，他们咬头的咬头，咬脚的咬脚，咬尾的咬尾。豺狼惊恐万状，在牛栏的柱子上一蹬腿，一个漂亮的转身，又落地十八滚，才总算逃脱出来。虽然身上又多了几处伤，但豺狼拼命地往山上逃，直到被三五条猎狗追过两个山头，他才又一次逃脱了。

    远远地，还能听到猎狗们示威似的狂吠声。

    豺狼不敢怠慢，他艰难地往更高的山上爬。他知道再晚些时候或者明天一早，猎人就会带着猎枪和猎狗上山来追捕他。他不能留在低处，他必须向更高的山里逃，才能摆脱狡猾凶残的猎人。唉，豺狼越想越后悔，早知如此，吃些大豆和玉米也是好的，哪怕吃上一口也是好的，虽然这些东西并不是豺狼的主食，但今时不同往日，再说又没人看到，何必计较这些呢？豺狼完全虚脱了，但他依旧拖着灌铅的四肢，机械地往高山爬去。

    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因为海拔的缘故，山上唯有零星的矮树和藤蔓植物。豺狼钻进去，他想自己就是死了，也不能便宜了猎人，或者这丛草就是自己的墓地。一只小松鼠见到豺狼，吓得屁滚尿流，拼命往高处逃。方向决定命运，小松鼠的出逃选错了方向，更高处白雪皑皑，无处藏身。豺狼一口就将小松鼠吞进肚中。但小松鼠太小了，根本不能让豺狼果腹，仅仅唤醒了豺狼的胃。他舔了几口雪，润润喉咙，继续往山上爬。

    这是重峦叠嶂中最高的山峰，起初豺狼只想到山巅看看—这是在哪儿？有没有猎人跟踪？他的家在哪儿？当初离家出走时，他怀着怎样的雄心壮志要在外面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让恋人后悔三辈子，但现在他……爬到半山腰时，从主峰巅上飘下来一股气息，一股混有各种动物血腥气的气息，让豺狼疯狂，仿佛上面有百兽大餐在等着他，为他接风洗尘。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换了谁都会歇斯底里的，豺狼一口气冲上山巅，见一把长刀直插巅心，四周白骨累累。这把刀仿佛自盘古开天辟地时就已经插在这儿了。而令人神志恍惚的血腥气就是从刀刃上散发出来的，豺狼像着了魔般踏上白骨堆，一步步地逼近那把刀。

    从刀刃散发出的混杂了百兽血腥的气息，让豺狼张大了嘴，口水直流。他知道这一大片白骨是怎么来的。他拼命地喊自己站住，但他的四肢早已不听使唤，它们坚定不移地将他带向那把刀。他看到了刀刃上滚滚流淌的血，百兽的鲜血！没有血，什么也没有！他一再地告诫自己，但是没有用，明知刀刃上什么也没有，他还是伸长了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刀刃。啊，火辣辣香喷喷的鲜血！他喝到了火辣辣香喷喷的鲜血。他的胸腔、他的心肺、他全身的毛孔和细胞，都被这火辣辣香喷喷的鲜血打开了，饥渴、欲望和贪婪在不断地扩张。豺狼舔了第一口，就再也不能停下来了，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鲜血，但他别无选择，一口比一口舔得重，一口比一口舔得快。直到舔完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他暖暖地轻轻地倒在白骨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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